第1章 动粗
在大周掖都最热闹的一条街上,有一栋三层高的朱漆楼,出檐奢侈地嵌着各色琉璃勾头滴水,四面环窗,乐声、笑声、脚步声不断。
这楼名为“花水楼”,乃城中最气派的……风月场。
几多男子脚步虚浮地从楼里走出,摸着香软的手美得飘飘欲仙,不顾街上行人,念着得空再来尝滋味。
不远处有个娇小的人听见那些下流话,脸一直红到了耳根,暗骂了一句不要脸。
小人的一张脸不过巴掌大小,长长卷卷的眼睫下,一双水灵的眸子亮极,那害羞的样子活像一只让人忍不住去保护的幼兽。
可那粉雕玉琢的模样下,却是个挥起剑来比谁都狠的主——将军府的二小姐,姜玖琢。
姜玖琢的发正如男子一般红带束起。
快到楼前时,她特意低头避开那些姑娘看猎物的目光,牵着马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小小的个子在人群里本不显眼,但到底是穿着甲胄,再怎么躲,还是被人给逮住了。
花水楼前,那姑娘眼珠在她身上转了转,分外热情:“这位小将军是从哪里来啊?旅途劳累了吧?进来歇歇啊,奴家为您奏曲。”
姜久琢浑身一僵,硬着头皮摇摇手。
偏是那姑娘抓着人上下打量后,更加来了兴趣。
她可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别致的小公子,虽然穿着甲胄,却没有任何攻击性,眸也圆润,嘴也小巧,可爱极了。
嫩是嫩了点,但不碍事,她喜欢这一种啊!
“小公子一边摆手一边嘴上也不拒绝,还装矜持呢,不过啊,”那姑娘眼波流转,笑着贴她更近,“奴家就爱公子这欲拒还迎的一套。”
姜久琢脸一下又涨红了。
不是,什么欲拒还迎啊!她不会说话这事儿,全掖都还有人不知道吗?
姜玖琢向来不擅长应付难缠的人,只好去扯自己小臂上的手。
上次在花水楼外面姜玖琢被当成男子拉住的时候,那女子一眼认出她,很快就松手了,今日倒好,还得她自己来。
但这事也难办,力气小了扯不开,力气大了她又怕伤了这个看起来身娇体软的姑娘。
两人正拉扯的时候,被老鸨瞧见了。
老鸨“哎呀”了一声,摆着腰肢快步走了出来,喊道:“要死啦,蓉儿!赶紧把手给放了!”
蓉儿一看老鸨的样,以为自己是得罪了什么贵客,依依不舍地把手放下。
老鸨也不去看自家花楼里的姑娘,熟练地摆出一张满含歉意的脸:“小姜将军,蓉儿是新来的,不知道你是女儿身,你可别介意哈!”
蓉儿脑子转不过弯来了:“妈妈,您说这是……”
老鸨:“哎哟蓉儿啊,这是将军府上的二小姐,这次跟着姜老将军去南边镇守,有大半年没回来了,你刚来掖都,不认识也正常,不过下回可看看清楚了。”
蓉儿惊呼一声:“女将军?还这么嫩!”
姜玖琢嘴角抽了抽,巴掌大的脸上硬扯出一个笑脸,只想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但花水楼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
一家青楼繁华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它的前身是除夕国宴时用来备宴的场所。
“花水”乃先皇平元皇帝亲自赐名,取自“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可到了世隆皇帝李宣这一代,这花水楼却变了味道。
听说今上李宣原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后来却与先皇结下一段理不清的恩怨,自此先皇看中的什么东西他都看不惯,刚一登基便借着充盈国库的由头,把花水楼高价给卖了出去。
借着“花水”这个名,这么几年一过,原先文人墨客常聚的楼就这么从雅趣变成了情趣。
姜玖琢不禁想,若平元皇帝要是知道了花水楼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要从棺木里跳出来。
老鸨不知她在想什么,放肆又嫉妒地多看了她两眼,暗叹的确是嫩。
怎么有人在战场上吹完沙子回来都能这么嫩的,简直是天赐的水灵。
想到这儿,老鸨吊着嗓子:“小姜将军这回随着老将军可真是太辛苦了!这都是立大功了,怎么今日一人回来,没昨日跟着老将军一道入宫领功啊?”
姜久琢听着老鸨聒噪的声音,头疼地摸向腰间的木盒。
若不是纪烟那麻烦精非要她半路去带把惠州特产的象牙梳,她也不至于比大军晚归一日,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老鸨对上她那有些难看的表情,人精似的用笑掩饰了几分尴尬,心里想,瞧这,马屁拍错地方了。
大家客气,称她一句“小姜将军”,其实啊,都是虚名。
谁不知道姜家二小姐日日跟着她祖父姜闻远泡在军营里,练得一手好剑,却从没见当今圣上关注过。
就连这次随军,都也不过是第二回,听说还是姜老将军特意请示了圣上才来的。
不过也是,这姜家二小姐是女子,还是庶出,地位低了一大截不说,再退一万步,她还是个有哑病的,这不会说话怎么指挥将士,又能上什么战场加什么官啊。
花水楼外又来了客,老鸨推了推蓉儿,又转头对姜玖琢说道:“小姜将军今天也累了吧,我就不留了,下次有空来我们花水楼坐坐!”
姜玖琢僵着脸点点头。
坐坐,梦里坐吧。
人总算都走了,她长舒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从这走一遭简直比行军还累。
身后还有污言秽语传来:“陪本少爷一夜,伺候好了,有的是东西赏你。”
姜玖琢捏紧缰绳,只想赶紧走。
先前那姑娘熟悉的声音响起:“爷,奴家不陪夜。”
老鸨笑着解围:“爷,蓉儿是清倌,但是我们家蓉儿可是弹得一手好琴,要不您进来听一曲儿?”
男人不屑,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么的,舌头打着结:“谁要听、听曲儿啊!本、本少爷就要她陪我,听明白了没!”
花水楼的事情自有花水楼的人来解决,姜玖琢懒得管。可她都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却听得有女子尖叫了一声,紧接着好像是有人摔倒在地。
姜玖琢眉心突突地跳,半天,苦着脸叹了口气,把马往树上一系,往回走去。
老鸨也没顾上看旁人,夸张地喊了一声,急忙蹲下去看蓉儿有没有事。
虽说蓉儿是新来的,却因着那性格讨喜,点曲儿的人可多。
花水楼经营了这么多年,也不是没点门路的,换做平时她早就要硬气起来赶人了,但偏偏今日这个喝醉酒的地位不一般,她可惹不起。
眼见着方才那蛮横的公子又要再扑上来,老鸨眼冒精光:“蓉儿啊,要不你就陪一夜?妈妈不骗你,这曹公子可是富贵得很呢。”
蓉儿睁大眼:“妈妈!我们当初都说好了,我不卖身的!”
老鸨安抚:“我知道,但是现在现在情况特殊嘛,你陪曹公子一夜,保准不会吃亏的。”
话音刚落,那男子就歪歪扭扭地走过来,带着怜香惜玉的神色向地上的人弯腰伸手:“小美人,是我粗鲁了,来,哥哥扶……啊!”
男子话还没说完,忽地怪叫一声,身子一个后仰。
姜玖琢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拽起他的后领,就把他拎直了,然后连衣服带人往边上开始拖。
男子双脚被动地在地上磨出一条直线,气急败坏地大喊:“松开我!我可是尚书令的儿子曹崔,是哪个不要命的敢这么拉我!信不信我让我爹……哎呦!”
姜玖琢个子小,力气却大。
这么个大男人就被她面无表情地拖到了大街中央,手一松,扔在了地上。
曹崔火大极了,酒气直向脑门冲,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刚想破口大骂,却在看到来人一身甲胄时愣了神,气势都弱了点:“你谁啊你?”
“唰啦”一声,姜玖琢从腰间拔出剑来。
银光一闪,给曹崔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姜玖琢抬眼睨他,随即用剑在地上划拉了一下——姜。
划拉完,她又仔细瞧了瞧眼前这男子。
他刚刚说他是……尚书令的儿子?
尚书令曹裕盛好像就一个儿子,自己跟祖父去南边前,圣上还亲自指婚她和曹家儿子。她窝在府里练剑,根本见都没去见过,该不会就是眼前这个一脸窝囊相的?
还在疑惑时,就听对方指着她大喊:“你你你、你这一身、你就是姜玖琢?姜家二小姐?要嫁给我的就是你?”
姜玖琢娇眉蹙起,没拿剑的手捂住一边耳朵,半晌才放下手,收起剑两手比划了一句——别喊这么大声。
这婚好歹是皇帝指的,知道的人不少。被曹崔这么一喊,周围顿时聚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原先要进花水楼的人也都停了步子。
尚书令的儿子被自己未过门的娇妻给打了,这种好戏可不多见。
而这动静不仅吸引了楼外的人,也同样引来楼中人的注意。
花水楼二层一扇窗户打开,一个白衣男子小臂搭着窗沿,不紧不慢地挥着扇子,袖口银线暗绣的精致云纹随着他的动作闪过淡光。
男子面色苍白,却丝毫遮不住那无暇的容颜。他微微垂眸,常带倦意的眉眼此刻正染了几分笑,目光落在了楼下某一个人的身上。
屋里并没有接客的姑娘,只有一个与他同行的男子,问道:“我说陆世子,看什么呢?”
被唤“陆世子”的人依旧望着楼下的小个子,连头也没回。
同行之人没等到回答,便也探头探脑地往楼下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人群中央提着剑的姜玖琢。
他啧了一声:“你说说这姜家二小姐天天跟着她祖父混,也得不到一个正经官职,图什么啊?明明娇娇小小的样儿,结果就养了个这么凶的性子。”
闻言,白衣男子眼神不移,俊美的侧脸上笑意更深:“有吗,我怎么觉得——她看着还挺温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