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
择校这件事, 曾经一度让大家都有些困扰。
如果在高中时期选择咒术高专的话,国中就是一个咒术师学生时代里最后一段能够和非术师一起上学的时候。升学类学校和以就业为导向的学校教学风格截然不同。
夏油杰自己原本是在升学类学校里和同学猛卷偏差值,大概是自己早年的学习压力有点大, 现在对后辈的心态变成了“反正学那么多东西最后还是要靠咒术师的本事来吃饭”, 不如去个轻松休闲一点的地方;而阿镜自己的学生时代颇为敷衍,根本没办法用作正常参考。
但这样就会产生矛盾——津美纪是非术师,她的前路没办法像是咒术师一样考虑。
“干脆直接挑个离家近的学校不就好了?”
小惠说:“正好也都可以走路通勤,不用坐车。”
“但是东京的中学教育质量会不会好一点?”
阿镜在网上比对好几个学校的招生简章:“你看这个, 学校里有棒球场, 据说名门学校的棒球队可以在高中以后打进甲子园。”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
反正家里又没有小孩在打棒球, 说到底,就算排除掉津美纪, 咒术师去打棒球也太欺负人了,一点都没有体育精神:“那两个人应该也没有这方面的志愿。”
菜菜子和美美子全权听从夏油杰的安排, 而他本人是个相对文系的学生,如果没有被招揽进咒术高专的话, 大概会在某个升学类高中学校里选择文科, 大学去读民俗学或者日本史。
“能够看见咒灵”这种特质也对他自己的未来选择产生过一定的偏向,但本质还是由于自身性格所致。
投身于宗教相关的工作远超一开始对自己人生规划的预期, 但如今啃起那些诘屈聱牙的宗教典籍来, 竟然还真的多多少少捡起了一些自己早些年来看书时的心境。
对此, 甚尔的评价是:你看吧?他就是适合当和尚。
最终, 众人还是一致决定就地读书, 放弃了东京市内的学校,选择埼玉县的本地中学。说实话, 如果不考虑家里的其他人, 小惠自己倒是想去个远一点、最好能住校的学校, 理由很简单,他实在是想去个大家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
在临近升学的小学最后一年里,他已经被附近所有国中的不良视为了即将到来的威胁。甚尔当初造成的影响余威尚在,那之后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遭到过度解读,最后逐渐演化成了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样子。
“……”
哪怕他本人并不想成为这个威胁。
如果可以的话,他非常想要换个身份重新生活,或者试图寻求什么能够广泛让周围的人失忆的办法。
*
时隔数年,再次回到禅院家以后,看着那些经久未变的建筑和复杂繁琐的结界,禅院直哉难得生出了些试图感慨的情绪。
禅院扇以为他是要回来夺取炳之队的位置,而躯惧留队的现任执掌禅院信郎又担心他是回来挑毛病,上上下下的心情都有些警觉和复杂。
那几个哥哥还和印象当中一样,迄今为止的工作没有让他们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发展出更多令人可喜的进步,看见他的表情里眼含着畏惧和反感,还要尽可能地绷着架子不表现出来,以他的视角来看就显得尤为可笑。
“来看我什么时候死是吗?”
他说,嘴角扬起夸张的弧度:“直到今天也很健康地活着。”
他可以这么说,但那些兄长当然不能如此承认,听到这样的说法也只能尴尬地摇头赔笑,表示自己当然不可能有这个念头。
直哉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显得不置可否。这么多年过去,他的那几位兄长也都纷纷结婚,显而易见的是,婚姻并没有改变大脑结构的功能,他们仍旧和过去一样有着不上不下的水准和难称造就的思维。
直毘人反倒是变化更大的那一个,他比过去上了年纪,两侧鬓角已经飞白,但至少精神仍旧矍铄,据说酗酒的性子一点未改,每周总有那么一两天的时候放任酒精在体内肆意狂奔。
一般来讲,在现任家主还活着,并且尚能一战的情况下,御三家不会这么早发生权利的更迭——像五条家那种前任当主被匆匆忙忙夹着尾巴赶下去的情况实属罕见。于是这一次,直哉也并没有对那个位置表现出过多的向往,他只是态度很平静地表示,在外工作许久,正好碰上休假的机会就回来看一看。
谁信?
禅院扇和信朗当然都是不信的,但这种不信却不能明面上表现出来,只能捏着鼻子风凉两句,说他在外面东跑西逛这么多年总算知道着家。
“是嘛,毕竟我带了不少伴手礼回来,不过放心吧,都没有两位的份哦。”
直哉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出远门回来要给别人带东西”这件事也是他在高专时被迫养成的习惯,自己的两位同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件事,直到后来七海建人彻底不当咒术师为止。
因此这一次他也照惯例提了酒,还有新干线车站之前敷衍地买来的土产,但除了给直毘人那个人形酒坛子老爹带上一点之外,偌大的禅院家确实找不到一个能够让他这些伴手礼送出去的人。
喂,不是吧不是吧,这也太无趣了吧。
放了东西以后,回房间躺下。他的房间还和以前一样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具体是谁在打理这里,他不想知道也懒得知道。十几年过去,禅院家就好像被时间所遗忘,宽阔的屋檐之下没有任何改变。
手机从翻盖变成了智能机,WIFI也终于连进了家里。金发的一级咒术师点亮屏幕,手机停留在line的聊天界面上,灰原雄连发三个聊天文字泡,最后一个是一张图片,上面写着国际肖邦钢琴比赛的选手名单,其中有两个名字让他们都有印象。
Kai Iose,以及Syuuhei Amamia。
一之濑海。多年以前,他们曾经一起在某个偏僻地区的钢琴全国大赛预选赛上听到过这个孩子的演奏,他是退役钢琴家阿字野壮介的学生,在那次比赛之后就一直跟随对方学习。
直哉对于等待并不擅长,术式决定了他的性格向来是偏好于“现在立刻马上就要有反馈”,因此在那次比赛之后,他也只不过是感叹于阿字野终于有了学生,今后的钢琴业界将出现一个新的天才,并没有真正在一直关注这个孩子的后续进展。
反倒是灰原比他更上心一些。
“你不是一直很在意这孩子吗?”
见他没有回复,灰原雄又很热切地一连发来数个表情包:“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冲击肖邦钢琴比赛的程度!我刚刚谷歌过才知道这个比赛有多厉害!”
那当然很厉害,如果在这场比赛当中有了不俗的成绩就称得上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钢琴家了,而一之濑海又还这么年轻,甚至还没有到可以饮酒的年龄,他的未来拥有着无限的可能。
直哉躺着回复:“知道了。”
灰原秒回了一连串的内容:“你要去看吗?比赛应该是在波兰——那里好远啊!出国应该好麻烦的吧!我还从来没有出过国呢!不过禅院君应该也没出去过?要先准备护照吧!”
“既然那个人要参赛,那我肯定会去看。”
直哉回答:“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等待这一刻了。”
很久很久,比一之濑海参加那场少年钢琴比赛还要更久,比他开始在森林当中弹钢琴还要更久,要追溯到自己童年的某一天里,他买好了最前排的演奏会门票,却得知因为钢琴家出了车祸,演奏会不得不终止,之后又等来了阿字野隐退的消息。
那之后,他得到了一个预言。
如今想来,他们从镝木镜的口中得到过许许多多的预言。他自己还没有觉醒术式的时候就被提前告知会拥有投射咒法,从此光环与关注自然而然地照耀到身上;再之后又被预知到了二十多年后的死亡,那死亡的一刻虽然尚未到来,却一直都蒙着玄之又玄的阴影。
当初那年幼的、浅葱色的眼睛里,看过了多少人无限可能的一生呢?
他刷着手机,搜集了更多关于肖邦钢琴大赛的资料,波兰是肯定要去一趟的,他打算今天就找人定下头等舱直飞华沙的机票,但就在其身叫人的时候,禅院直哉还是犹豫了一下,在手机里敲下一行字,询问自己的这位同期要不要也去听听看。
“还有另一个。”
他说:“你也帮我问问看吧。”
“……哇。”
灰原雄真心实意地感叹:“要是七海知道你邀请他,一定会非常高兴!……至少会非常惊讶。”
*
实际上,七海建人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盘星教这个地方确实有毒,风水多多少少沾点问题的。
不然的话,为什么灰原会突然邀请他一起去波兰听钢琴演奏会。
“反正那不是七海你的老家嘛!就当是顺路回趟本籍地好了。”
“……我记得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是日本人了,而且丹麦和波兰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不是都在欧洲吗?”
“……你硬要这么说的话,也确实。”
他已经放弃给大家科普了。
去当基金经理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所有的同事都认为他的英语一定很好,顶头上司也会分配给他更多关于海外合作的业务。
而且对于从来没有出过国的人来说,丹麦和波兰不过是两个看上去没有多大差别的片假名。
“……也别这么说嘛,我刚刚还是谷歌过波兰国旗长什么样的。”
灰原在电话里嘿嘿笑:“而且工作好忙,也想要趁着机会给自己放个假。”
那也不是不行……七海建人想起咒术师的工作压力有多大:“就和你一起去?”
“啊,还有禅院君。”
灰原说。
“……”
七海立刻变卦:“我拒绝。”
禅院这个姓氏意味着麻烦。
禅院直哉更是麻烦当中的麻烦。
他已经差不多要摆脱这个阴影了。
为什么硬要在这种时候想起来。
他抗拒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不远处另一个姓禅院的家伙看了他一眼:“还继续吗?看你差不多该休息好了吧。”
禅院甚尔偶尔也会受邀过来帮忙给这些咒术师喂招,算是互相锻炼,夏油杰给他发一份当教师的工资。这人的实力如今一直保持着平稳的高水准,针对他这种以接近战见长的咒术师更是属性完克。
学生时代倒是偶尔从直哉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一开始只是本能觉得能被那家伙夸奖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如今看来哪里是人的范畴,简直活像是披在人皮里面的某种异常生物。
再次强调,咒术师是个小圈子。
在决心离开金融业之后,他的生活中就又重新充斥着昔日学校里的前辈、老同学、老同学的亲戚等一系列麻烦社交。
“可是他说包食宿哎,还订了华沙的五星级的豪华酒店,你不是一直都想找个地方度假的吗?”
灰原说。
“……”
有一个土豪同学确实是很容易令人动摇的,在砸钱的效果下,没有什么坚持可以坚持太久:“他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安排一下我这边的工作。”
“好耶!”
灰原快快乐乐地关闭了聊天窗。
于是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等待——正好踩在他的忍耐底线上——禅院直哉得到了自己两名同学都将一起前往波兰的消息。
灰原很懂自己这两个小伙伴的性格特点:七海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会跟着去,禅院君总是骂骂咧咧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但要是真被拒绝,这种表面不高兴才会演变成真心实意的不爽。
当然他一直是个人间之屑……如果不当咒术师的话大概会被套麻袋暴打,但这几年大概是被毒打的次数太多了,总算在二字开头的年纪迟来地生出了些不怎么靠谱的处世哲学。
真是的,都已经是成年人了。
他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都不是很容易沟通的性格啊。
旁边负责记录任务的辅助监督一脸眼神死:谁?你说谁?和禅院直哉搭班的辅助监督想要离职的概率仅次于五条悟了好吗,不太懂你们这些同期同学眼中的滤镜。
商量到最后,准备前往华沙的人从三个人增加到四个——灰原还打算带上他的妹妹。他老家也在乡下小镇上,当咒术师的这份高薪水是自己最初来到高专的动力之一,既然能有出国听钢琴演奏会的机会,只自己一个人去怎么想都有点不好意思。
直哉对此无动于衷,不过是三张票变成了四张票,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区别。
他待在房间里,看着沉默的房檐和广缘,还有庭院当中多少年如一日不断作响的净手钵,无数低垂着眼睛千人一面的同姓咒术师,突然觉得这一切本不该如此。
但具体应该变成什么样子,从来没有人给出过清晰的建议或者指示。
房子的天花板上是一轮圆灯,上面连着一根小吊绳——二十年前的拉线款,如今自己的臂长只要躺着伸手就能够到。直哉看着那盏灯,突然感到有些烦躁,他从榻榻米上鲤鱼打挺地站起来,朝着某个偏僻的小院走去。
那里如今已经显得格外荒凉,野草丛生,房间也已经有些年久失修。这是如今禅院家众人讳莫如深的一片“禁地”,当初强留那个镝木镜在这里的念头如今看来早成了笑话,因着这层忌讳,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来。
庭院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不断练习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