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新家装修是个大工程。
就算甚尔一个人的工作效率可以以一当十, 购置家具、讨价还价、贴壁纸和为庭院张开简易结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请来的装修工一脸震撼地看着他一个人单臂扛起整个立柜,表情仿佛物质世界正在他的面前崩塌。
“小惠想要哪个房间?”
新家的房间终于可以自由选择,阿镜指着平面图给他看:“用红笔标注的这几间都可以挑。”
但当事人并不太想做选择, 表示随便哪个都可以你们自己决定, 阿镜愣了一下,看向甚尔:遗传你啊, 这点上。
“反正做决定的只有一个人的话效率更高了不是吗?”
甚尔不置可否:“北海道那边的人说给你发了邮件, 电脑上接收一下。”
她那个在小学里进行视力检测的普筛法居然真的抓出来几个藏得很深的咒术师, 但是想要说服他们的家长让孩子提前进行咒术师教育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东京和京都的高专之所以是高专就是因为国中毕业以后可以自由选择升学或者就业, 但小学和国中属于义务教育, 任谁也没办法把义务教育当中的小孩拉出去学魔法。
——尤其还是那种风险极大,九死一生的版本。
这方面的问题就不是她能处理的了,这封邮件也只是通知一下那边的进度, 说是以后等有了几版备选方案想让她帮忙挑一下哪个更好,阿镜欣然同意,敲打键盘回复了这封邮件。
几个月后的某日,下午放学的时候小惠没有一个人回家, 而是领回来了另一个黑色头发的小姑娘。对方露出有些怯生生的表情, 而小惠握了握她的手, 很认真地解释,说虽然自己的老爹很屑,但也会好好招待客人,所以不用担心。
对方缓缓地:……?
什么家庭的小孩会这样从容地说自己的父亲很屑?
但小惠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打扰了——”
“哎呀, 带了幼稚园的朋友一起来玩吗?”
阿镜笑起来。
“非术师小姑娘啊。”
甚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难怪你说今晚要多准备一个人的晚饭。”
他那个有点极道的形象成功震慑了津美纪, 在自家儿子的简短解说当中, 甚尔粗略了解了对方的情况。津美纪的现状可以简单易懂地概括为:单亲母亲不管孩子直接跑路, 家里就一个小姑娘冰锅冷灶, 所以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算带对方来自己的家里蹭饭。
“还有阿响也在。”
小惠举起已经年迈并且懒得理人的老猫来营业。
其实家庭成员还有一只咒灵,但津美纪走过晾衣架的时候目不斜视,于是小惠很快就明白,对方是属于“看不见”的那部分人。
人类有很多种分类法。
男性和女性,能够看见咒灵的人和看不见咒灵的人,咒术师和非术师,戴眼镜和不戴眼镜。
不过这也没有特别重要。
“津美纪能吃生姜吗?”
阿镜笑眯眯地:“网上很多人说炖土豆里出现生姜像是行走在大路上突然发现埋着的地雷。”
“我不挑食的。”
津美纪立刻回答。
不过这个年龄的小孩根本没有多少自理能力,父母失踪是需要报警的大事。阿镜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然而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反倒是甚尔在听说“伏黑”这个姓氏的时候显得若有所思:“那个不是——”
“你认识?”
“前段时间从孔时雨那里揽活,晚上出去吃宵夜碰到过,不过只知道姓伏黑,没记得具体叫什么名字。”
“非术师吗?”
甚尔这种“兼职”能够碰到就很细思恐极……和诅咒师沾边的话很危险吧。
“那家店你不是也去过?大部分的顾客都是非术师啦,而且老板本人也辨认不出来诅咒师,他都当作是普通顾客招待的。”
甚尔回答。
结果还是毫无头绪,阿镜在饭桌上眼神示意,另一名家长接到暗示之后点了点头。
晚饭之后,甚尔开车去把津美纪送回她家,顺带临走之前拐去了一趟新宿歌舞伎町。已婚还有孩子并且身份职业成谜的禅院君突然再度来到深夜食堂成为了今晚的新话题,甚尔点了一杯乌龙茶,打包了明天的早饭,“顺势”问起半年前曾经在这家店里出没过的伏黑女士究竟还有没有出现过。
“那位?好久不见了吧,上次见她来店里是什么时候的事……”
店主抄着手臂,陷入思考。
“确实很久没见到了。”
“也没说过是不是要搬家。”
众人跟着一起纷纷讨论起来。
“有人失踪”这件事,在咒术师和非术师的眼中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样。在非术师眼里,现代社会的失踪往往象征着御宅族、逃避城市、信仰了某些奇怪宗教或者一声不响出了国,而咒术师眼里的失踪则直白得多——大多数时候,这个结局指向死亡。
要是被咒灵干掉的话,那就一点痕迹都不会有了。
不过追踪咒灵痕迹并不是他的强项,即便是被天赐强化过的眼睛也只是能够看到咒灵本身,对于残秽追踪实在无从可考,而多跑了一趟回家之后,另一名咒术师也没办法预判到那位伏黑女士究竟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和我的联系太单薄了。”
她说:“名字都只知道前半截,普通的检索根本没用,要是尽全力搜索的话……”
“别找了。”
甚尔果断说道:“会造成负荷。”
“反转术式有在运作啦。”
“脑损伤又不是什么可以轻松放过去的事情。”
“幸好大脑没有痛觉呢。”
阿镜一脸心有余悸地感叹。
但小孩子总不能放着不管,第二天,甚尔掏出了两人份的便当放在玄关的位置。
晚上津美纪过来蹭饭。
第三天也是这样,第四天也是这样。
一周之后,他厌倦了大晚上开车送小孩回家:“房间很多,晚上就先在这边住下吧。”
“哎?会不会太打扰了——”
“没关系,他们两个反正都不太上班。”
小惠说:“围棋手在非比赛的时段修炼可以在家里完成。”
至于甚尔,他属于阿伊努咒术联盟的编外救火队员,而且比起对付咒灵更擅长处理诅咒师相关的问题,一般只有那边实在没办法才会给他打电话,平日里的工作压力也不算太大。
“那就承蒙大家照顾了。”
津美纪很早熟地说道。
*
这个家庭,不对劲。
小惠同学在幼稚园里就属于很不合群的类型,早年老师还试图掰扯他的性格,尝试未果之后彻底宣告放弃,当初有好几个同学谣传他父亲是□□番长,会把不听话的手下沉塘东京湾,但实际上亲自接触却发现完全不是这回事。
甚尔先生虽然总是态度敷衍,但却不会让她一个人在晚上走夜路回家。
所以杀过人什么的,一定也是谎言——
饭桌上这么说的时候,这个家剩下的三个人用一言难尽的表情交换了一下眼神。
不、不会吧……
在津美纪露出警惕的表情之前,甚尔伸手探向自己脖子的位置,从空气中缓缓地抽出了……一根贴着奇怪符咒的金属棒球棍。
棒球棍明显被使用了很多次,上面有个明显的凹痕,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打棒球留下的。
津美纪瞠目结舌。
“我们是想着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了……”
阿镜想了想,用小孩子能理解的语气说道:“这个家里的其它人其实都是魔法师喔。”
甚尔闻言咳嗽了一声,小惠撇了撇嘴,忍住了自己想要吐槽的念头。
阿镜忍不住捂脸,继续维持住自己临时想出的设定:“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的怪物,也有和怪物搏斗保护世界的假面骑士,你看,就像这样——”
她把餐巾纸团成一团,顺手塞进了咒灵的嘴里:“总之,我们从事的是类似的工作。”
津美纪小心询问小惠:“你爸爸妈妈是在扮演情景喜剧吗?”
对方回答:“咒灵是真的存在的。”
他比了个手势,两只玉犬从影子当中被释放出来,一左一右环绕在津美纪的身边。普通人的眼睛虽然看不到咒灵,但是能够感受到玉犬毛绒绒的手感,空气当中确实存在某种东西,无法辨认又完全透明,但很显然房间里剩下的三个人全部都能清晰看见。
“这个是式神。”
小惠解释道:“就当是阴阳师一类的职业吧。”
这个晚上,她的世界观彻底碎裂又重塑。阿镜怀疑对方的母亲因此而失踪,但当下又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证明这一点,最后她用未来式进行了检索,那位未曾谋面的女士应该在未来十年之内都不会出现,而按照日本如今的现行法律,一个人失踪十年基本上可以等同于被视作死亡。
“但你也不能提前告诉警察十年以后发生的事情吧?根本不会有人信的。”
甚尔说。
“总之就先住在家里好了,也没办法让年龄这么小的孩子独居放着不管。”
阿镜皱了皱眉头:“反正也不是没有多余的房间……”
“但是告诉她咒术师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好?”
“这种事情又没办法一直隐瞒下去。”
“看不见的话,其实也没有特别难隐瞒。”
“咱们两个倒还好说,小惠的术式很麻烦吧。”
总而言之,虽然津美纪没有办法亲自看见,但在抚摸过两只透明玉犬之后,她勉强还是接受了一家魔法师的设定——这个年龄的小孩子世界观本身就不太稳固,连圣诞老人存不存在都存疑,在证据的面前动摇起世界观并不算难。
“那么看不到咒灵的人应该怎么办呢?”
她很苦恼地产生了新的疑惑:“就没办法成为假面骑士帮上大家的忙了吧。”
“看不到咒灵的人,应该保持心情愉快。”
阿镜拍拍她的肩膀:“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阻止校园霸凌,职场倾轧,尽己所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这就是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帮助。”
*
东京都立咒术高专,夏油杰在完成任务之后,拆开了一瓶汽水。
明明是全世界大多数人都喜闻乐见的肥宅快乐水,二氧化碳在口腔中炸开的感觉却并不那么令人愉悦。
——他的味觉出现了问题。
硝子的诊断确认了这一点。他的同期生嘴里叼着一根烟,在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之后才发问:“五条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在六眼当中我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异常。”
夏油杰迟疑了一下:“这应该是咒灵操术的副作用,你开的这些药有用吗?”
“多多少少能起点效果吧。”
硝子回答:“我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医生……不过这种事情医院应该也没用。”
大脑生成咒力,身体承载术式,二者在现代医学研究领域的进展几乎为零,就算真的去医院治疗,也只能得到南辕北辙的诊疗结果。
而且最近的任务格外多,所有的学生都在连轴转,夏天是咒术师的“农忙时节”,就算自己的身体不舒服,也最好等到这段时间忙过去了再说。
在这个夏天里,五条悟成为了最强。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相较于他们的惊讶,禅院直哉却显得很平静,他甚至对于这种惊讶本身而感到诧异:六眼一定会抵达那个其它所有人都去不到的领域,强者的领域,就像甚尔君一样……而下一个能够前往那里的人一定是自己。
夏油杰对于后半段不置可否。
无下限术式,六眼,反转术式,这三者被以极高的效率组合到了一起,所形成的效果近乎无懈可击,这世上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击溃五条悟的防御。同时,作为咒术界的两名特级之一,他们更多地被分开执行任务,平日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很难见上一面。
他仍旧对盘星教和天内理子的事情耿耿于怀。
要不是当初的那个人酌情留手,他们三个人估计都得死在现场——而那些教徒对于这件事并无一丝愧疚,即便盘星教的建筑物被五条悟破坏了大半,事件以瓦斯泄露的名义上了新闻,这个偏门宗教仍旧继续运转了下去,和过去并无多少不同。
虽然年仅十六岁,但他并不是没杀过人。他和悟曾经一起了结过恶贯满盈的诅咒师,虽说下手之前有些犹豫,但本着正义战胜邪恶的朴素思想,这不是什么难以做出的决定。可盘星教的那群教徒只是普通人,他们甚至不觉得自己在作恶,一举一动都带着无知的残忍。
「……猿め。」
“——杰!”
五条悟的声音从窗外传过来,夏油杰表情一怔,生怕他发现自己神态不对劲,就在这时,对方已经敲了敲窗户:“怎么回事?你瘦了啊……凉面吃多了吗?”
“苦夏吧,本身这个季节体重就会轻一些。”
“啊这样……不说这个了!今天晚上通宵打游戏吧!我这边正好能腾出空来!”
“抱歉,但我还有任务要去盛冈。”
“嘁……”
“叫灰原和你一起玩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今晚之前就能回来。”
什么嘛,五条悟鼓起嘴。
这一年的一年级新生只有一个一点也不好玩的伊地知,性格胆怯又谨小慎微,迫害起来都没多少乐子;而三个二年级的学生又跑到了楢山这种手机信号都不通的地方,以至于他难得有点闲暇却谁也联系不上。
但他一直等到天色渐晚都没听到有人回来的消息,直到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来电人是个让人很想直接挂断的名字。
——禅院直哉,正在拨号中。
“喂,十秒钟之内,如果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我就要揍你——”
五条悟的态度很坏。
“那个女人……不,你能联系到家入吗?”
对方咳嗽了一声,状态也很不好:“我们遇到了能够张开生得领域的一级咒灵,如果没有反转术式的接应,灰原估计就要支撑不住了。”
他看不起自己的这两名同学。
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这种看不起。
没有力量的人在咒术师的世界里本身就举步维艰,更何况还没有术式。
赢家通吃的时代中,弱者的选择本身就很少。
……但他也从来没想过会看着对方逐渐衰弱下去。
弱者就应该夹起尾巴谨慎地活着,这个世界只给予强者飞扬跋扈的权利。
他不是没见过咒术师的死亡,相反,出身于御三家就早见惯了这个,连五条悟都不会对这种事情产生多少动容。
然而,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