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禅院直毘人的心情很复杂。
他对于镝木镜, 某种意义上算是心有愧疚。
如果不是禅院家当初的做法,她应该会平稳地在青森之里度过作为神使的一生,为整个家族指引方向, 并在所有人的敬重当中死去。
而以家族的利益为导向去行动,在这种咒术师大家族的眼中是无可辩驳的常识, 为此侵害任何外人的利益都是正常现象。
……这大概就是个人意志和家族意志之间所发生的碰撞吧。
甚尔到得很早,等直毘人到场之后,他已经看完了一整页的围棋报纸。进藤光和塔矢亮在这个领域内势如破竹, 隐隐约约有成为新任最强组合的架势,他虽然不懂围棋, 但能够看得懂排名和段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绩,前途不可限量。
未来视并非不可战胜, 而六眼也如此。
在越来越了解围棋之后, 他开始用下棋的逻辑来解释很多事。就像是曾经的藤原佐为战胜阿镜一样, 他需要为各种各样可能发生的选项做出预案,并且为每一条道路选择出合适的结果。
要思考。
她说,他是命运唯一的突破口。
“我接下了一个杀死五条悟的委托。”
甚尔说道:“我知道这对于禅院家来说也有好处,所以想找你来借咒具。”
!!
直毘人没想到对方一开始就说出了这么惊人的内容:“你是认真的?”
“她的情况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了。我和某个术师立下了束缚, 我尽全力去刺杀五条悟,而对方会提供能够进行反转术式的药物。”
甚尔言简意赅:“今天我来找你谈论的是那之后的事情。”
“那之后?”
“成功之后,或者失败之后。”
直毘人陷入沉默。
说实话, 禅院家也不是没动过想要对五条悟下手的心思, 只不过是碍于实力不济,估计如果不能一击必杀的话, 五条家怪罪下来, 之后会损害更多的家族利益罢了。
虽然对于五条悟本人并没有多少恶感, 但这个建议他很难不心动。
甚尔向他分享了盘星教教三千万日元的预转账金额,直毘人当即表示,如果五条悟真能在这起刺杀当中被做掉的话,他愿意在那三千万的基础上再给对方十个亿。
“哈!十亿现金就算了,不是有一把能破除一切诅咒的咒具吗?我想要那个。”
甚尔回答:“还有游云也拿出来,那可是五条悟,如果不用最好的道具很难得手。”
“这倒是没问题……”
在他眼里这不算狮子大开口,直毘人犹豫了一下:“作为交换,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甚尔的回答也很简单。
首先,如果他成功了,五条悟确认死亡,镝木镜身体状态恢复,那么他需要对方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并且提供十亿的现金——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他失败了,和他立下束缚的里梅也将想办法治愈阿镜的身体状况,那个时候,禅院家需要为这两个人提供必要的保护,由她来做接下来的一切选择。
如果他失败了,里梅也失败了,或者对方蒙骗了他——那么禅院家需要举家族之力维系她的生命,之后的事也由她来自己决定。
如果他失败了,阿镜也没有活下来,那么他们的儿子可以加入禅院家,暂时就先寄放在甚一那里——说到这里的时候,甚尔笑了一下:“那可是十种影法术,只要有脑子,你们知道应该怎样对待他。”
最后是可能性最低的情况,如果他们全部离世,而五条悟倘若有朝一日死亡或者失去个人意识,那么小惠要下一任当主的继承权。
“……”
直毘人深深叹了口气:“你还真是算计得清楚。”
“那当然,虽然不会下围棋,但我可是已经看了无数场比赛了。”
束缚就此建立。
*
送走直毘人以后,甚尔成功取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咒具。
一把不到自己手臂长的匕首,花纹复杂,长相奇特,这些年来一直都死死锁在禅院家忌库的最底层。
原因很简单。
禅院直哉被预言将会由一把匕首杀死,自那之后匕首在禅院家就变成了一种地位特殊的武器。即便是特级咒具也逃不脱匕首的本质,再加之它所附带的效果,没有人愿意顶着被怀疑的风险拿这种东西去触霉头。
因此,虽然是特级咒具,但这些年来竟然从未见天日。
好在他有一只什么都能塞进去的咒灵,目前已经被训练到了“看眼神行事”就能够精准取出想要东西的程度。一把当代三条小锻冶宗近所打造的太刀,来自禅院家的游云和天逆鉾,最后还有一面方镜,就完成了他全部的准备。
本来还想带把热武器,但枪对五条悟没有用,他的那个高专同学想必也有对付枪械的手段,如果运气够好,整个任务流程当中都没有需要开枪的机会,因此暂且作罢。
说到底,他也并没有打算真的将五条悟彻底击杀,之前那一大串“如果确认五条悟的死亡”,只不过是为了成功从直毘人手中弄到咒具的托词。
天予咒缚的好处之一是,他无法确切地和别人立下束缚,即便是面对那位咒术师里梅,也只是立下了当面口头的约定,想要反悔简直易如反掌。
这就是计划的第二步,五条悟是众望所归的天才,如果连他都学不会反转术式,那么别人就更难学会。边津镜能够记录一次咒术师所使用的术式,迄今为止数百年来都没有得到变更。它的本质是记录下来当前咒术师的咒力运作方法,也就是说,如果使用者能够进行反转术式的运用,说不定这个咒具也能将其成功地刻录下来。
倘若能在极限状态下记录下来五条悟对于大脑治疗的反转术式咒力波动,最好的情况是,接下来的一切计划都可以不用实施。
这是从藤原佐为与阿镜下棋时所得到的经验——尽己所能永远多想一步,为所有的可能性提供后续方案,这样一来无论境况跳转到哪一步,都能有相应的解决措施。
这一天天气不错,正是咒灵多发的夏日,虽然在心里有点对不起那个六眼,但他还是决定将计划继续下去。
联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甚而有那么一两秒钟的自我唾弃:虽然无比厌恶禅院家的行事风格,但他体内果然还流淌着禅院的血脉,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去伤害与之无关的其他人——哪怕他曾经见过那个白发小鬼很多次,勉强称得上是一起玩过游戏纸牌的关系。
如果到时候能空出余裕的话,还是把他打个半死好了——甚尔编辑了一条延时发送的短信,决定在关键时刻提前通知五条家,那群人想必会有足够多的办法去吊住个住这个小鬼的命。
最糟糕的情况应该怎么办呢?甚尔冷漠地想,他活着,五条悟也活着,没有人能够从中学会反转术式……那就想办法说服这小鬼先假死一段时间好了,反正他自己没有咒力,更没有立下束缚,总之忽悠着那个偏门咒术师把阿镜先治好再说。
他本身就不那么擅长思考和规划,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
冲绳。
夏油杰坐在沙滩上,不远处他的小伙伴正快乐地在海水里扑腾,海浪扑打到他的身上,被一层透明的无形薄膜所隔开,数只咒灵分布在以自己为中心半径一点五公里的范围内,随时监视着周围的异动。
七海建人和灰原雄这两名后辈还在机场,禅院直哉则是因为有别的任务而被临时调动开。说实话,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七海还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和那个人相来相处不怎么样,但凡是个脑子聪明一点的人就很难长时间地面对来自对方的鄙夷。
但他的心里还是有着隐隐约约的担忧。
任务即将结束,他们的工作有惊无险,可是仍旧有什么不妙的预感沉甸甸地坠在心上。
这种预感在踏进天元结界的时候达到巅峰。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被一刀捅穿后心,紧接着是前额叶的位置——流了很多血,几乎是一击倒地,随后是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个人当场击溃。
五条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是你?”
他很难想象自己会遭到熟人的袭击,但甚尔的攻击实在太快,意识迅速模糊,白发的少年凝固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栽在地。
甚尔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行啊,这不就是最糟糕的结果了吗?又不能真的把这两个小鬼给弄死……五条家的咒术师应该很快就到了,他看着惊恐到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天内理子,摊手:“还想活着吗?我接到了阻止你和天元融合的工作,还想活的话,会有人给你换个身份送出国。”
黑井同样被敲了后颈拍昏在地,小姑娘警惕地看了一眼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众人,意识到他并不是真的打算杀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天元大人的存在对咒术界的意义吧。”
“咒术界?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甚尔嗤笑一声:“如果你硬要去这下面送死的话,那我只能提前送你一程。”
他用匕首割下了天内理子的两根辫子作为交差的信物,还划破对方的手指接了一管的血,有这两样东西在就足够证明当事人的身份,再之后,孔时雨早早就等在了高专附近,一路快车就可以送她们两个去机场。
在看见甚尔和理子一行人的时候,他甚至还心情很好地鸣了笛。
他们两个看上去都很像是抢劫犯……理子带着有些忧虑的心情上了车——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两个高专的特级揍到重伤,新来的这个男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无论基于什么理由,在这种时候反抗都不是聪明的选择。
黑井还在车后排沉沉地睡着,甚尔打算先去盘星教交差,车上此时只有孔时雨一个人,于是天内壮着胆子问:“你们是哪一方势力?为什么突然要送我离开?”
“哪一方?啊,我就是个情报贩子,接了盘星教那个“阻止你和天元同化”的任务,想送你去韩国也只是因为碰巧我是韩国人……我要是马来西亚人就会送你去马来西亚了。”
孔时雨看着后视镜,笑了一下:“如果你是想问甚尔那家伙的话,他也不是来自某个势力方,他只听自己妻子的话喔。”
……?
原本以为会听到某些惊心动魄的经历,没想到竟然是纯爱,年龄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时之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七年前吧,我也像现在这样接过人,那家伙的妻子比现在的你大不了多少岁……想听故事吗?反正从这里到羽田国际机场还有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
孔时雨说道:“是你这种年龄的小姑娘会喜欢的爱情故事啦。”
*
而另一边,盘星教的回款相当迅速。
等到孔时雨带着更改了身份的理子踏上飞机,甚尔的手机里就已经收到了汇款账单。他留下的血液和头发还需要进一步进行检定,不过基本上已经十拿九稳,但他的脸上仍旧没有多少喜悦——这笔钱只是个数字,就算拿去赌马也会很快赌掉,而关键的反转术式如今仍旧没有头绪。
倒是从那个咒灵操术的小鬼手里听到了消息,他们同期的同学似乎有个人能够治疗别人……也不知道委托那个小姑娘进行治疗能不能拖延一下病症。
可能性也不太大,人脑是非常精密的器官,是现代医学都无法完全涉足的特殊领域,那两个人的大脑结构又区别于普通人,除了五条悟以外,很难能找到可以对照的参考。他就这样想着,刚刚走出盘星教的大门,就看到额头上有一小片伤口的五条悟站在不远处,瞪着一双眼睛,浑身斑驳的血迹。
“你刚刚打得我好痛啊。”
他挑着眉,脸上没有仇恨,也不包含痛苦,反而带着某种异样的亢奋:“小理子在什么地方?不说的话,三秒钟内就在你的脑袋上开个洞。”
……他成功了。
那一瞬间,甚尔的心脏急剧地鼓动起来。
虽然这个计划非常离谱,让阿镜听说了估计得要土下座地道歉,但这家伙现在看上去非常健康——除了精神上多多少少带点问题。
那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甚尔脸上也露出笑容,两个人的表情在此时此刻居然有几分相似,他从咒灵的口中掏出一面方镜,现在只需要在五条悟的脑袋上再开一刀,然后记录下来他对大脑的治疗过程就好。
术式顺转,然后是术式反转。
吸引之力和排斥之力,能够将整座房子轰成废墟的力量打在他的身上竟然只是手臂隐隐有些发痛,天赋的□□加上咒具的二次拔高,两人交战起来引发的声光效果格外惊人。
啪嚓一声,是手臂上的桡骨和尺骨轻微碎裂的声音。甚尔将天逆鉾从右手换到左手,再次向五条悟逼近,特级咒具边津镜的记录内容已经被重置完成,距离最后的胜利只剩下一步之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掺和进这件事里。”
五条悟想了想,伸展开手臂:“但好像也不重要。”
天内理子是否还活着并不重要。
盘星教将会如何处置这件事同样不重要。
海量的信息在脑海当中爆鸣开来,在有反转术式加持的情况下,他可以进行比过去还要更加缜密的咒力演算。咒术师和非术师,保护理子的任务……他全神灌注在高精度的咒力操作中,这些东西此时此刻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六眼格外清晰,咒力异常通畅,仿佛天与地都汇聚在自己的手指尖,很多人都曾说过,他将会成为咒术界的巅峰,但却没有任何一刻让他如此笃定,只要愿意,他可以随时随地站在世界的顶端。
两人此时此刻都仿佛行走在刀尖上。
紧接着,五条悟明亮的咒力倾泻而出。
“……”
受伤的情况比料想当中还要严重一些。
现在说“请让我给你的脑袋来一刀”大概有些太迟了吧,不过万幸,这个结局也不算太坏。他给那个人的未来留下了好几种选择,不过一定会被她狠狠责备吧。
……但她是很坚强的人,所以一定没问题。
想再见一面。
想再见到那个人。
冷雨夜,四叠半大小的庭院里,发着烧的小孩子对他发出邀请。
“——结婚吧。”
一眼横亘的整段人生当中,会看见如今的这一幕吗?
“……”
巨大的骨龙从天而降,九十九由基的咒力覆盖住整片区域,戴着防风镜的女人率先从骨龙上下来,紧接着伸出手,把另一个人也接了下来。
“甚尔!”
早就已经模糊了的视野,和几乎破音的尖叫声。
甚尔突然有些赧然,如果有得选,他其实也不是很想被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场面……就算不是咒术师也会有面子问题啦。
……过去千百年间的无数个镝木镜,无法为了自己而领悟反转术式这门技巧。
五条悟停在原地,表情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场景,六眼能够看清楚面前这个人身体的衰败,五条家曾经有不少人担心过自己也将步其后尘。他们关系不错,偶尔也有联系,但两人都对不久之后的死亡态度坦然。
接着,冰面一样的表情上终于微微的动容。
阿镜身上和自己相比格外微薄的咒力,终于磕磕绊绊地以某种特殊的形式运作起来。
类似的咒力流动,他只在硝子身上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