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082】
夜晚将至未至,天光残余,走在路上的行人闲适悠哉,有人骑着崭新的永久牌经过,车轮间的辐条泛动着微光,好似清风荡漾湖面时的波纹。
放学的少年人追逐打闹,提着菜篮的大娘匆匆赶回去做饭,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时不时叫卖两声引来注意,拄着拐杖的老大爷敌不住孙子的拉扯,从兜里掏出布包,颤颤巍巍地翻出钱。
一切再寻常不过。
春末夏初,芍药盛放,风姿绰约的月季争奇斗艳,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无人经过的小角落里,一对青年男女正忘情拥吻。
头顶树影摇晃,傍晚的微风悄悄窥探,男人高大挺拔,将女人的身影遮住,空气被热烈的情意填满,呼吸频率听得人耳朵发烫。
释放了几个月的思念,他们吻得难舍难分,好不容易有了停歇的迹象,仍是头靠着头,鼻尖贴着鼻尖,情不自禁地一下下啄吻。
骆窈摸着他下巴冒出的胡茬,不知道这人赶了多久的路,嘟囔道“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回来要转好几趟车,我怕路上耽搁让你多等,本来到车站的时候要打给你,又想着你应该正好下班,干脆直接坐面的过来。”
骆窈捏住他的耳垂“万一我出差不在单位呢”
纪亭衍吻了吻她“那会儿没想这么多,好在我运气不错。”
骆窈轻笑,胳膊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又亲了上去。
滚烫的唇,滚烫的舌尖,滚烫的气息交织缠绕,此时此刻他们密不可分。
直到天际收拢最后一丝光,夜幕完全降临,被咬了一口的月亮藏着云层后面,透出朦朦胧胧的清晖。
两人十指紧扣走在路上,骆窈心情雀跃,蹦蹦跳跳地跨过一个井盖,眉眼弯弯地回头看他,唇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我姐说虽然你人没到,但该有的红包不能少,等你回来还是要把礼金补上的,没关系,到时候我站你这边,不让她坑你。”
“周姨上个礼拜买彩票中了奖,二十块钱呢,运气真不错这两天买十张好像能送一块香皂。”
“儿子现在可记仇了,上回我说好要带它去公园玩儿,结果临时来个采访忘记了,它足足两天不肯让我抱。”
纪亭衍被她的表情可爱到了,温和地笑笑说“那我的情况估计更严重,走之前答应给它做个新玩具,现在估计都不认识我了。”
“很有可能。”骆窈幸灾乐祸地哼哼,“小孩儿不都这样吗要是长时间不在身边,就算你是亲爹都认不得。”
“如果我没记错,它应该快成年了。”
骆窈不置可否“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在父母眼中,孩子不管多大都是孩子。”
晚风吹扬发丝和裙摆,她眸光熠熠,好心情由内而外地透出来,纪亭衍眉眼舒展,一颗心像是化在温水里,浑身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他轻轻道“你说得对。”
骆窈看了他一会儿,停下调皮的脚步,走回他身边抱住他的胳膊,幽幽地开口“长时间不陪女朋友也是不行的。”
纪亭衍神情一滞,刚要开口,就被骆窈抢先道“你的工作我能理解,要你保证这个也不现实,不过你得答应我另一件事儿。”
“什么”
骆窈仰头看他,笑容里藏着狡黠,眸光流转“晚上我不回家了。”
说完立马又添了句“你拒绝也没用,今天我就是要和你待在一起。”
纪亭衍睫毛微颤,心被蛊惑地乱跳两拍,深邃的眼睛映出她的模样,良久,他才微微叹了口气,妥协道“总得先吃饭,这么久没回去,家里可没有吃的。”
闻言,骆窈粲然一笑,拉着他的手往前跑“走”
半路找了个公用电话亭,骆窈拨通家里的号码,接电话的是薛宏明,听她说晚上不回来,淡淡嗯了一声,然后道“住宿舍哪个同事,你把号码和名字留给我。”
骆窈跟他说了涂涵珺的传呼机号码,挂断以后又打给涂涵珺对了一下词,那姑娘在电话另一头啧啧打趣“我妈最近问我,是从哪儿学来的叛逆,你觉得呢”
骆窈呲她“青春期延迟了吧”
“这话说的,好像在夸我又好像不是。”涂涵珺咯咯笑了两声,“不跟你说了,我跟叶玲玲明天打算去爬山,得收拾东西去。”
挂断电话,骆窈瞥见纪亭衍欲言又止的表情,抬起下巴道“说话算话啊,不接受后悔和反驳。”
纪亭衍眉梢微动“你刚才说谎的时候,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像拐带别人家女儿的不良人士。”
“你说反了,应该是我拐带你才对。”骆窈挤眉弄眼。
“阿姨该睡不着觉了。”
“那你就多余担心了,我妈在南方出差呢。”
纪亭衍皱眉“趁家长不在家拐带她女儿的不良人士。”
骆窈笑出声“写剧本呢”
吃完饭已是八点多,春新路的老人睡得早,几个小年轻骑着自行车路过,故意不停地拨动车铃。偶尔有跑到人家家里看电视的住户走出来,摸着黑骂一句坏掉的路灯。
不知道哪扇窗户传出催促小孩儿写作业的怒吼,嗓门盖过了院门推开的吱呀声,以及隔壁王爷爷家电视机里炮火炸开的动静。
几个月没来,这里竟然没有失去人气的陈旧感,连墙边的杂草都干干净净。
纪亭衍露出一丝惊讶,偏头看她“你来过”
“嗯。”骆窈哼声,“你这么久不回来,我只能睹物思人咯。”
说完,她拿过他手里的行李,自顾自道“厨房好像还剩下一点儿煤,你去烧水洗洗,我看看柜子里有没有能换的衣服,记得上次应该洗了一些”
纪亭衍瞧着她欢快的背影,勾唇笑了笑,朝厨房走去。
剩下的煤不多,纪亭衍匀了半壶开水留着喝,剩下的兑了一大桶给骆窈,自己就着凉水收拾了一下。
屋内的骆窈正在整理房间。
地毯之前没有清扫,全被她卷到了墙边,床单被套早就收起来了,将床板擦一擦铺个草席就可以,衣柜里放了一块香皂,衣服拿出来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包放着吧,你先去洗,待会儿水凉了。”男人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浑身清清爽爽,头发上的水滴下来,顺着脖子滚了一圈,没入衣领中。
骆窈看得心动,踮起脚亲了一下,还夸张地发出“ua”的声音,纪亭衍好笑地拍拍她。
其实今天她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很多事情本就不能完全预料。
先是抱抱,然后亲亲,肌肤相贴温度上升,衣服才刚发挥作用就失去了阵地,骆窈以为他是松了口,谁知答应了过夜,就只是过夜而已。
她忽然想起年前看见的那份体检报告,勾住他的脖颈问“你之所以去做检查,难道不是因为做好了准备么”
纪亭衍贴在她耳边平缓呼吸“以防万一,万一哪天我把持不住,至少不会给你带来别的伤害。”
“你有遗传病还是不行”骆窈故意道。
纪亭衍好气又好笑,咬了下耳朵,一字一句说“健康,正常,适合婚育。”
“真的”
“你要相信科学。”
“那不就行了。”骆窈盯着天花板,顿了顿,小声道,“要不我也配合你去做个检查”
纪亭衍没听太清楚,直到脑子本能地过了一遍,心头忽然一跳,撑起身子看她“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骆窈眨眨眼,“我说哪天带家里人都做一次全身体检,吴教授不是说过么,一蛊司的预防胜过一磅的治疗。”
闻言,纪亭衍肩膀一松,眼中的情绪褪去,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嗯,确实有这个必要,尤其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这个年纪,早发现早治疗。”
骆窈拍了他一下,纪亭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我说错话了。”
他躺下来,骆窈立刻钻进怀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好想你。”
纪亭衍抱紧她,吻住她的额头。
骆窈眼皮耷拉下来,一改白日的明事理,抱怨道“非要你去么就不能让别人去当兵还能每月通一次电话呢,大不了我也签个保密协议,不往外说就是了。”
言罢,她又叹了口气“我就单纯发个牢骚哦,你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
“我这么想,别的家属肯定也这么想,每个人都想和家人待在一起。唉,谁让我男朋友这么优秀呢,我想为国家做贡献国家还不要呢。”
纪亭衍听得心尖发疼,又愧疚又感动,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倏地笑出声,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捏了捏后颈“这么有觉悟的同志,谁说国家不要你”
骆窈拉开一段距离,抬头看他“只是有觉悟吗”
纪亭衍心领神会“有能力,有本事。”
“还有呢”
“孝顺且有主见,善良但不软弱,乐观而识时务,自信又不傲慢,胸怀坦荡,内心坚定。”
“还有”
纪亭衍想了想“漂亮可爱魅力四射”
骆窈忍笑板起脸“这么不确定的语气,我不漂亮吗”
纪亭衍认真道“我只是觉得这些词汇远不够形容你,但一时找不到更贴切的。”
“油嘴滑舌。”骆窈轻哼。
时间真能改变人啊,谁能想到纪亭衍同志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不对,骆窈暗忖,这可是我的功劳。
只是想起他刚才的话,心神有一瞬的恍惚,顿时茫然道“我在你心里,真有这么多优点”
纪亭衍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星点般的微光“不止。”
她让他知情懂爱,被挂心、被回应、被接纳,学会如何对一个人心动,对生活有温度,对未来有期待。
他曾不止一次庆幸过,自己能有这个运气遇见她。
骆窈心头震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鼓噪的情绪,低声呢喃“是我幸运才对。”
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骆窈抚上他的脸,轻声哄“睡吧,赶了几天路肯定很累。”
车上的条件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再说还走了好几段山路,身体确实已经给出疲劳的反应,纪亭衍应声,很快闭上了眼。
半晌后他又抬起眼皮,瞧着她那双干净明亮的眸子,温声道“不睡”
“我还不困,看着你睡。”
今天情绪波动太大了,她的精神颇有些亢奋。
“那我陪你说说话。”
“不用,你快睡吧。”骆窈抬手遮住他的眼睛,“江湖规矩,更晚睡的人可以给对方一个吻,晚安吻。”
纪亭衍失笑“谁定的江湖规矩”
“我。”
“那我更该等你先睡了。”
“不行,谁定的规矩谁晚睡。”
“这么专断”
“江湖险恶。”骆窈轻轻吻了他一下,“你只能乖乖从命。”
纪亭衍唇角翘起,阖上双眼“好。”
几息之后,骆窈慢慢拿开手,放轻呼吸观察他的睡颜,眼神不自觉变得柔和。
许是心里得到了安定和平静,没过多久她便感到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昏黄的灯光洒在女孩的脸上,安静柔美,叫人的心也跟着柔软,纪亭衍睁开眼,轻手轻脚地起身拉下灯绳。
屋内顿时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洒落女孩肩头,莫名有一种静谧又圣洁的美感。
纪亭衍慢慢躺好,小姑娘似有所感地发出几声近乎撒娇的呢喃,然后蹭进了自己怀里。
纪亭衍眼底一片温柔,伸手将人抱住,低头落下一个吻。
“晚安。”
翌日,阳光正好,骆窈早就养成了生物钟,即使今天不用上班,到点也先走了个形式睁开眼。
入目的场景有些陌生,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她抬起头,脑子像是终于卡准的齿轮,慢慢转动了思考。
对,纪亭衍回来了,昨晚他们一直在一起。
她缓了一会儿,等所有细胞都渐渐苏醒,才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以便自己能更好地端量他。
男人骨相优越,五官线条算不得精致,但一笔一画都恰到好处,干净,疏朗,即使不苟言笑也不让人觉得傲慢。
他晒黑了一点,眉骨处有一道不易察觉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手指摸上去带来些许粗粝的摩擦感。
骆窈手指往下,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然后是有些红肿的唇瓣。
她翘了翘嘴角。
忽然间,男人的眼皮动了动,紧接着,漆黑的眸子里闪过懵懂、怔愣、恍然、笑意,他低低开口,刚睡醒的嗓音还有些哑“什么时候醒的”
“和你一样。”
满是阳光的日子,不用上班的日子,爱的人在身边的日子。
骆窈不禁想,多么美好的一个早晨。
“今天放假,你不用回所里吧”
纪亭衍难得懒倦,揽人入怀,鼻音有点重地嗯了声“再睡会儿,一起回家属院。”
骆窈点点他的鼻尖“不回去。”
纪亭衍挑眉。
“我让涂涂跟家里说,今天和她们一起去爬山。”
“所以”纪亭衍的笑容里有些无奈,对自己不断妥协的无奈。
骆窈亲了他一口“所以,你今天的时间还是我的。”
说完又假模假样地懊悔“我没有刷牙,你不会介意吧”
纪亭衍闷闷地笑起来,胸腔都微微震动“没刷牙会怎么样”
骆窈眯起眼,以为他要说什么科学知识,扯出一大堆细菌名称,凑过去又亲了亲,道“会被我亲两下。”
“那我介意。”
闻言,骆窈瞪眼。
纪亭衍眉眼含笑地补充“因为两下不够。”
言罢,他捧住她的脸,吮住唇瓣,交换了一个深入又绵长的吻。
厮磨了一阵,两人终于起床洗漱,幸而昨天骆窈早有打算,打包回来两盒点心,简单填饱肚子之后,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带荷叶边的裙子换上,和纪亭衍一起出了门。
巷子里王奶奶正在扫地,听见动静好奇地转过身,见是他们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随即又疑惑道“阿衍,窈窈,你们怎么”
纪亭衍牵出自行车,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清早和窈窈看日出去了,想起车还留在这儿,特意过来取,明儿也好上班。”
“看日出那得起多早啊”王奶奶敛眉道,“这么早过来还没吃饭吧来来,到奶奶家里,粥还热乎着呢。”
骆窈开口道“不用了奶奶,我们要赶早场电影呢。”
“你们这些小年轻,怪能折腾的。”王奶奶笑着摇摇头,“折腾点儿好,不过再怎么样也得吃早饭呐,不然胃落下毛病,老了可不好受”
“听奶奶的就在这儿等奶奶去给你们拿俩馒头,路上带着吃。”
话音未落,人已经利索地进了院子,骆窈和纪亭衍相视一笑,纪亭衍问她“想看电影”
骆窈耸耸肩“随口一说。”
其实两个相爱的人在一块,不用什么特殊的安排,手牵着手散步都是一种乐趣,等到兴致上来了,自然就会产生新的想法,比如滑旱冰吃东西,或是逛街买衣服,还可以去公园里赏花,租一条小船欣赏湖光,骑着自行车从坡顶往下,感受速度带来的凉风和自在,甚至就安静地坐在长椅上,肩抵着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在某个对视的瞬间微笑,接吻。
骆窈的心像放飞在空中的风筝,畅快又美妙。
站在图书馆的大门前,两人一时都没有动作,纪亭衍问“怎么突然想到来这儿”
骆窈莞尔“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先进去再说。”
熟悉的二馆五层,指引的招牌上写着熟悉的自然科学类、社会科学类、艺术类,骆窈穿过一排排的书架,空气中的尘土味,书籍的油墨味和霉味交织在一起,还掺杂了些许熏蒸后留下的药味,反复萦绕在鼻尖,汇聚成一种特有的年代感。
她撩起眼皮,穿过书架看着男人认真的面孔,热烈的情感归于平静,化作绵长的爱恋。
她的心动是突然发现,却不是突然产生的,所有过往经历都有迹可循,只是当局者迷,她以为自己分得清楚,精心谋划,殊不知可能一个眼神就早已埋下了种子。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纪亭衍从书中抬头,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骆窈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双脚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隔着书架对他弯起眉眼。
一道光线落在她身上,衬得她的笑容格外耀眼,纪亭衍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光束中漂浮的微尘,轻快又欢乐地摇曳着。
“怎么了”他问。
骆窈压低音量,用气声悄悄地说“阿衍哥,给你三秒钟时间考虑。”
“要不要和我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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