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70】
骆窈自觉没帮上忙,在一旁老实地闭嘴,靠在纪亭衍身上围观大哥大嫂的眉眼官司。
老爷子拿胳膊肘捅了捅自己老伴,意思是让她这个老艺术家帮大孙子开口说两句。
董月容同志老神在在地睨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着什么急。
老爷子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正打算自己出马,就听见徐母笑叹道“好了好了,孩子是你生的,取啥名由你们夫妻自个儿做主去,我还懒得掺和呢,省得你们在背后埋怨我。”
闻言,薛尉反倒有些羞愧了“妈您别这么说”
徐母抬手止住他的话“行了,大喜的日子就别在这事儿上磨磨唧唧的了,不过我可提前说了啊,私底下要叫狗蛋你俩可别拦着。”
一个小孩儿有好几个小名不是什么稀奇事,母亲也是为了孩子好,徐春妮当然说“不拦着您,您要叫驴粪蛋我都不拦着您。”
这下换徐母嫌弃道“好好的孩子叫啥驴粪蛋”
“你早猜到了”一旁的老爷子悄悄问。
老太太依旧老神在在“我可比你了解她。”
徐春妮在家里排行老二,半中间的孩子容易被忽视,但她从小没受过亏待,当初和薛尉相亲,徐母其实不是很满意,主要顾虑薛家情况复杂,闺女嫁过去是长嫂却又不是亲的,处境尴尬,但薛尉本身是个很踏实的小伙子,闺女又中意,几番考虑之后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最开始那几年徐春妮肚子没动静,徐母比她还着急,后来眼见着她没受亏待,和家人相处得也不差,虽然有些小磕小绊,但长辈的宽容宽待都不是表面功夫,这才慢慢放下了心。
总之凡事有意见归有意见,只要徐春妮自己乐意,过得好,两口子都不会摁着头固执。
老爷子“”
得,多余问一嘴让她得瑟。
为了让大人孩子都能好好休息,大家又关心了几句便打算离开。
老两口带着薛峥坐公交回家,骆窈陪着纪亭衍去车棚。
他的东西都维护得很好,这辆车买来年,连辐条都亮得跟新的一样,骆窈弯下腰,发现后轮的挡泥板被剐蹭了一块。
纪亭衍说“是小王骑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
骆窈开玩笑似的“小王同志这么马虎啊。”
纪亭衍解释“家里有急事儿,可以理解。”
“你可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上司。”
骆窈一直觉得,纪亭衍虽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他待人的包容度还挺高的,不过有时候包容度高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对他那个妈。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医院门口,郑敏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地吵架,门卫不让他们在医院附近喧哗,男人很不好意思地连声道歉,转头对郑敏说“还不快走”
郑敏丝毫不给面子,大声嚷嚷道“怎么嫌丢人啊你成天跟在老娘屁股后头唯唯诺诺的时候就不嫌丢人了”
两人堵在他们回家的道上,骆窈想说不如绕路吧,又觉得没道理躲,搭着纪亭衍坐上了后座。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郑敏已经发现他们。
她甩开男人走过来,两只手扒在车把上,眼睛瞪大仿佛要喷出火花“纪亭衍,你弟弟有没有联系你,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她问着相同的话,好似刚才在住院部外的痛哭流涕都不曾发生过。
纪亭衍也没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淡淡道“挺好的。”
郑敏盯着他毫无波澜的双眼,身体骤然一垮,心里笃定,这个儿子再也挽回不过来了。
这样也好,反正她懒得改变现状了,日子一去不复返,她和纪家的关系没法重来,既然如此,她费那精力做什么
思及此,她神经质地笑了两声,然后道“纪亭衍,他是你亲弟弟,无论如何他都是你亲弟弟”
纪亭衍长腿撑在地上,眉眼低沉“您想我把他当成您儿子,还是我弟弟”
听到这句话,郑敏愣了愣,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般,从心底蔓延出一股寒意。
脑子里有根神经抽疼了一下,她忽然明白自己没有猜错,也没有冤枉他,至少,他是希望自己和纪德平离婚的。
可是这么多年,为什么是现在呢是因为碰巧时机成熟吗还是他忍不了了
一瞬间,郑敏看向坐在他身后的姑娘。
她认得,隔壁薛家的孩子,后妈带过来的拖油瓶。
郑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清明过,她想到了什么,慢慢松开手,片刻无言后,她说“对你弟弟好点儿。”随后垂头转身,很快又重新陷入了和那男人的拉锯之中。
骆窈皱眉“她说什么呢”
道德绑架啊这么多年你尽到了多少母亲的责任,现在还教他做事
“不用理。”纪亭衍说,“走了。”
景色在视野中倒退,骆窈回头看了一眼仍处于争执中的男女,手指揪着纪亭衍腰侧的衣料,忽然叹了口气“阿衍哥,我觉得有时候你对她可以更强硬点儿,不然每回她都要给你找不痛快。”
“以后不会了。”纪亭衍沉默几秒,“是不是觉得我只会吃闷亏”
路边的草木开始虚化,骆窈转头去看他的后脑勺“你想告诉我吗”
她没忘记年前吃亏那次,纪亭衍什么都没说。
男人放慢速度等红灯,在车速无限趋于零的时候绿灯亮了,他拨了一下车铃,后背微微弓起,速度很快又提了上来。
其实纪亭衍真没觉得自己有多委屈,毕竟小时候他对郑敏还有过期待,但很快也就看清了,后来住校、下乡、读大学、出国、工作,回家的时间不多,日子过得很自在。
郑敏这个人,你软她就硬,你硬她更硬,你掐她命门她就撒泼,能过这么多年,是因为孩子需要人照顾,再加上纪科长知道自己没时间顾家,因此觉得对郑敏有亏欠。
纪科长不松口,郑敏就跟牛皮糖似的,有时候她也会反省,纪科长说她一顿,她就会对他很亲,但不出两天又故态复萌。后来纪亭衍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左右他不常回家,每回在家的日子不超过三天,郑敏一吵一闹都是一种自我消耗,院里人有目共睹,纪科长心里也不可能没数,时间一长,端看他觉得更亏待谁了。
郑敏说的没错,他并不风光霁月,纯善高节,旁人觉得他有多委屈,知道真相后就会觉得有多可怕。
冷风把他的衬衫吹鼓,骆窈拿手按下去,可以清晰地摸到脊骨的形状“这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你完全不管他们,搬出去单过,纪伯伯可能还会更快知道根源所在。”
纪亭衍望向远方的天空,自嘲道“爷爷奶奶会生我气”
老去之前那几年,爷爷奶奶一直很愧疚,他们觉得是因为当年把他留在家,才会和郑敏离心,不得亲娘疼爱。
老人家的观念,一家人要携手历经风风雨雨,且无论如何,家不能散。
骆窈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年代剧,女主是家里的长女,打小儿就被家里人当作使唤丫头,父母不看重她,弟妹不敬重她,可她始终任劳任怨,以家为天,甭管弟妹怎么给她气受,家里谁有困难她肯定是最上心的那个。
而她当了半辈子的“傻大姐”,为的就是这个家不散。
骆窈当时看得气死了,各种气,也不理解这种强求,尤其后面弟妹各自成家心也不齐,能处就处,不能处就散,根本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行到一处上坡,骆窈拍拍纪亭衍的后背,男人会意按下刹车,她跳了下来,听见他问“你觉得纪桦坏吗”
骆窈思忖片刻“谈不上坏吧,一身被宠出来的毛病,不过他好像挺怕你的。”
纪亭衍浅淡地笑了笑“可能是我小时候带过他的原因吧,他以前挺爱跟着我的。”
骆窈想起什么,有些恍然“所以他一直在埋怨你不管他了”
纪亭衍说“那会儿心里还比较不平,就想让她看看,纪桦有她疼,但我自己也可以很优秀。”
报复吗或许有点吧,事实上他一直都没听爷爷奶奶的话。
纪桦是可以学好的,郑敏或许也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但他放任自流,甚至连纪科长的交待都敷衍,毕竟一个家庭的和谐为什么要由他担起来
“那郑阿姨还会来找你吗”
纪亭衍摇头“她应该已经意识到我们之间没有情分可讲了。”
即使是撒泼,也要有底气才管用。
至于她现在的遭遇,或许纪科长会远远照看照看,但自己以后只会尽为人子最后的责任了。
骆窈挽着他,下巴靠在他胳膊上走路“所以上次问你的时候你不愿意说。”
那时候两人确实没到如此交心的地步,且骆窈玩心很重,虽然她不会介意,但纪亭衍有顾虑也很正常。
“你觉得我冷血吗”纪亭衍问。
“不。”骆窈看着他的眼睛说。
真冷血,何必送纪桦去当兵,何必周旋这么多年。
忽然间,骆窈又有点理解了。人性复杂,情感关系更复杂,像她嘴上说得这么干脆,但直到穿书之前,她和骆女士都没能分割得干净,抛开金钱关系不谈,或许潜意识里,她对情感的存续还有那么一些些渺茫的希望吧。
“真的”纪亭衍很认真地又问了一遍。
骆窈点头。
郑敏有错吗当然,甚至纪科长都不算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即使退一万步都情有可原,但骆窈现在只会站在纪亭衍的立场。
如果他小时候像那个电视剧女主一样,可能会换来一句懂事,可这种懂事太委屈自己了,能爱恨随意的时候,是她也不想懂事。
到了坡顶,细汗全被风吹走,骆窈挑眉道“你现在愿意告诉我,是吃准了我不会离开你么”
纪亭衍笑起来,摇头“不是。”
是与其你从旁人口中听到,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真的”骆窈反问。
纪亭衍顿了顿,老实道“有一部分。”
骆窈噗嗤一声“这么自信”
纪亭衍没说话,停好车,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缎面盒子。
骆窈霎时间愣住了,脑海中就近冒出一个想法该不会是戒指吧这么突然吗我还没准备好,不对,我没准备这么快啊
以她疯狂的心理活动做背景,纪亭衍将盒子打开,里面卧着一只细润的玉镯。
玉镯
骆窈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一时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放松,忙抬眼看他“你让朋友带的”
“嗯。”玉镯是温润的白色,仔细看还泛着点青,戴在骆窈纤细的皓腕上,说不出的好看。
纪亭衍握着她的手说“那天看见你穿旗袍,我就觉得该配一只玉镯。”
然后撩起眼皮,干净的眸子透出一点试探“能不能算讨好”
骆窈眯起眼,扬起下巴,唇角含笑道“那要看你是让朋友买玉镯顺便带上小侄子的玉葫芦,还是反之。”
都不是,可现在还不能说。纪亭衍睫毛颤了颤,正好传呼机帮他解围,岔开了话题。
“谁的啊”骆窈问。
纪亭衍看了眼号码“给我请帖的那位。”
“温海洋”骆窈敛眉,“他怎么有你的号码,呼你做什么”
纪亭衍也没打算回过去,说“让我务必去参加他的订婚宴。”
骆窈翻了个白眼,轻哼“甭理他,你要是忙我一个人去也行。”
猜也能猜到,那家伙之所以这么想让纪亭衍参加,除了欣赏本人之外,还想借着他研究员的学霸光环,炫耀炫耀。
对于温海洋这个人,骆窈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两人之前有过一点小过节,另一方面他又确实帮过自己,但总的来说,她不太愿意和他交往过深,因为他的圈子和自己以前的生活圈真的太像了。
如果放在小说里,温家算是妥妥的豪门,没有大别墅是因为时代不同,但人家不缺四合院。
三进的宅子带俩跨院,小汽车把人送到黛瓦飞檐的大门口,绕过影壁,花草树木都被装饰上彩带和气球,风格迥异,却莫名有点和谐。
长辈们在前院,打过招呼,温海洋让人领着他们往里走,穿过垂花门,再一条抄手游廊,七绕八绕之后,沈卉和温海洋便在自个儿院子里招待朋友。
相比前院的传统宴席,他们这儿反而更像是一个派对,老式新派,中西结合,各庆祝各的似的。
“你俩走的这是什么风格啊”
温海洋得意地打了个响指“见世面了吧咱吃席讲究的就是一个氛围,开心你说上饭店能有搁家里放松么”
说完,他拍了拍纪亭衍的肩膀“嘿哥们儿真够意思啊,一请你就来了。”
沈卉毫不客气地送他两个白眼“如果忽略你给他打的五六七八个传呼,确实是。”
温海洋啧了一声“不用在意这些小插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走吧,我带你们认识认识我的朋友。”
他的那群朋友都是物以类聚,骆窈还真不想过去,但今儿是他和沈卉的好日子,她也不好扫兴。
“哥几个都过来认识认识。”温海洋扬声介绍,“这位,我朋友骆窈,卉卉的同学,闻名燕城的播音员。”
有几人和骆窈有过一面之缘,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说“久仰久仰,你的节目我经常听,可有意思了”
骆窈想笑“是吗那你喜欢哪一期啊”
那哥们儿挠头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讲飞机的那个专题,不过那几期的播音员不是你,不好意思啊。”
骆窈没想到他还真听过,而且是个忠实听众。
沈卉插嘴道“他打小儿就想做飞行员,可惜体检没过,气得连高考都没去考,给他爸一通骂,最后又跑回去复读了。”
“欸卉卉,不带你这样揭短的啊”
骆窈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先入为主了,当下收起轻怠,笑道“当不了飞行员,改明儿可以去造飞机。”
那哥们儿惶恐“别抬举我,我可没这本事。”
被冷落的温海洋不满意地开口“别打岔啊,还没介绍完呢”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这位,我朋友纪亭衍,骆窈对象,一位伟大的研究员。”
他的朋友们学习成绩都不算特别好,但对纪亭衍这类人士都满眼佩服。因此温海洋话音刚落,其他人便配合地哇了一声,然后鼓起掌来“哥们儿真牛啊”
“攀什么关系呢这么牛能是你哥们儿吗”
“哥们儿研究啥的啊,能研究研究我吗”
在赞叹和艳羡声中,纪亭衍表现得很自然,言谈举止也不见高傲,反倒是温海洋牛气得不行,好像称赞都是给他的。
沈卉简直没眼看,直接给了他一掌“行了,让人上菜吧,饿死了。”
沈卉请的客人里有骆窈认识的同学,大家平时关系不错,其他人又懂得调节气氛,纪亭衍也没受冷落,一顿饭宾主尽欢。
沈卉和温海洋花样很多,骆窈有点玩不动了,窝在纪亭衍怀里散散饭困。他们礼节周到,每个客人还有回礼,红色的小信封跟红包似的,里头装的却是两张门票。
“什么门票”
纪亭衍读道“海天温泉池。”
骆窈“”里面泡的是酱油吗
“不就是澡堂子吗”她说。
温海洋听见了,拎过一把椅子掉了个个,趴在椅背上挑眉说“欸,咱这儿可不是一般的澡堂子,正儿八经的温泉,给你俩的还是专门的池子。”
闻言,骆窈下意识抬眼,纪亭衍也看过来。
温海洋饶有兴致“不懂啊我跟你俩解释解释”
“不用了。”纪亭衍开口,接着轻咳一声。
温海洋笑“够意思吧”
骆窈意味不明地轻哼“温泉是正儿八经的温泉,那池子是正儿八经的池子么”
“那当然。”温海洋眼珠转了转,懂了,“你想啥呢下去天气就冷了,泡温泉不光对身体好还能美容,这可是新翻修的店,专门的池子就几处,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有专门的池子当然比和别人一起泡混汤好。
“我没想啥啊,你想啥了”骆窈不想惯他那样,故意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燕城澡堂不少,数冬天生意最好,除了单纯的洗澡之外,还有理发、修脚、拔火罐、捶背、搓澡、刮痧等附加项目。有人喜欢在大池子里泡,也有人乐意待在一排排长条的小池子里,但温海洋说的,大概是以后的私汤吧
唉,为什么有钱人会赚钱呢
骆窈忽然倒吸一口气“这不会也是你开的吧”
“那倒不是。”
还好还好。
沈卉补充“是他爸鼓捣出来的。”
骆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