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土和自卑
昭娣开始了学校生活。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县城。
更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的校园,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她没有见过的。
夏老师带她来到了班级,她胆怯地跟在夏老师身后,似乎全身心都带着紧张,和紧张中带着的欣喜和激动。
全班同学刷刷地望着她,夏老师给同学们介绍,这是昭娣,因为家里有点事情报道晚了,以后大家要互相关心帮助的话语。
她害怕地低下头,眼睛里全是紧张和害羞。
她的同桌是个男生,她更是都不好意思望一眼,当她拿出从穿小的衣服改成的书包,从里掏出书本时,旁边的同桌竞盯着看,然后不相信似地问了声:“这,是你的书包吗?”
她诧异地抬头望了他一眼,这是个穿着时髦的男孩子,白皙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她不解地点点头。
男孩嘴角一笑,没在说什么,将头转了回去。
一上午的课她都脑袋紧绷,她发现好多东西都听不懂,下了课,跟着同学一起去食堂吃饭时,她一下懵了般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起来。
白米饭,青菜,鸡腿,肉菜,汤,面条各种吃食那么丰富诱人,她每一样都那么想吃,可每一样似乎都超出了她对价格的认知,她竟不知道县城里的这些饭菜要那么多钱。
她都以为田地里随便拔一颗的青菜怎么还会值钱,可这里竟然要卖到二元钱一份,而那一份那么少,经常干体力活的她最起码能吃三份。
还有那馒头,那般细软不实在和家里蒸的完全不一样,可就这样也要卖到一元钱一个,可她能吃五个。
夏老师已经给了她这个月的生活费300元,高老师问她够不够时,她对高老师说:“够,够,足够了,”
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手里有过这么多的钱,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五元钱,那还是她悄悄地攒了两年才偷摸攒下来的。
可如今看来,真的是好大开销啊,尽管这钱足够,可是她还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对生活的畏缩和自卑。
很快,甚至没用很久,那份自卑就越发浓烈起来。
女同学她们身上穿的衣服昭娣似乎见都没见过,滑滑的,亮亮的,带两条双杠的,还有那淡若杏粉的毛衣,薄如轻纱的裙子。
她低头拽了拽自己身上从来舍不得穿唯一一件新衣服裁缝铺做的大红褂子。
夏老师给她买的三身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不敢穿。
出早操地队伍里,清一色的白色运动鞋偶尔有一两只黑皮鞋的队伍里,她脚上紫色小碎花的方口布鞋显得那么突出。
一股强烈的信号:土,袭满了整个身心,包括穿着,谈吐,甚至是见识都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班里大都是城里的孩子,那唯数几个乡里来的孩子昭娣以为会和她一样,最起码还能找到同阶级的朋友。
可要命的是,她发现一个宿舍里六个乡里来的女同学除了她,都穿着漂亮的衣服,买着各种零食,甚至食堂吃饭时还点肉菜,脚上更是运动鞋小皮鞋什么的。
她还注意到了班长,高大,英俊,学霸的班长,听起来就有一个洋气内涵的名字:王梓墨。
梓桑阡陌初阳暖,墨玉如烟出岫浅。
她感到了名字所带来的一种诗意和洋气。
她沉醉在她的观察和自卑里,抬不起头,似乎大家都在看她那土得掉渣的穿着和从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惊讶的眼神。
很快,学校发了校服下来,一身蓝色和白色相间的运动服,老师说大家要多穿校服,那些穿着漂亮衣服的女同学个个唉声叹气,可是昭娣却犹如得到了大救星般那样高兴地穿上了它,校服让她再也和同学们地装扮不那么明显起来,掩盖了那份格格不入,除了脚上的那双布鞋。
两双小碎花布鞋的她即使一天一换也还是在布鞋圈里周转。
她真想也有个如梦般的名字,而那双雪白的运动鞋似乎是个魔怔般充斥着她的头脑。
从初中时就那么想要了,那时,她妈妈还在,妹妹还未出生,学校运动会时,她对妈妈说想要双白运动鞋。
可妈妈诧异地望着她:“昭娣啊,不是刚给你弄两双新布鞋吗?要啥运动鞋啊,运动了淌汗,什么鞋有布鞋好啊,,,,”
她没有朋友,唯一快乐的时候便是夏老师的课,夏老师教的是数学,数学是她的强项,当时实在初中时,次次考试都是满分,可是不知为何如今的课她竟然有些听不懂,听不懂时就渐渐开了小差,眼光盯在夏老师的身上,竞想着夏老师今天好像理发了,夏老师的家在哪里?
她抬头望了夏老师一眼,夏老师对她笑笑地点点头,她的心里便充满了力量和暖流,是的,即便所有人都不理她,可她还有夏老师。
是夏老师从那火坑里将自己救了出来。
夏老师在她的心目中越发高大起来,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十六岁的少女,是爱遐想的,从以前的环境到如今的校园生活,一下子的转变更让昭娣沉醉在她的世界里,不断地观察,接受,欣喜,自卑,似乎忘记了很快要来的月考。
第一次月考,全班45人昭娣荣登榜首-倒数第二,昭娣都懵了。
从来都是村里考试第一的她,像做梦似地看着成绩单,脸红到耳根,趴在桌子上头都没敢抬。
倒数第一的是一个高个子男生,满脸笑容,一副轻松无所谓的架势,还笑着对同学们吹个口哨。
昭娣的心里是那样惭愧,怎么对得起夏老师,这一个月来尽琢磨班长的名字,女同学的衣服和人家脚上的运动鞋了,老师讲了啥都钻到了她研究的鞋子里,脑子里竟一点没留。
昭娣和倒数第一被叫到了办公室。
倒数第一被叫到了班主任面前,昭娣站在另一边。
“你怎么回事,看看各科成绩,脑子里装的水吗?”班主任板着脸句句杀气。
昭娣第一次看到夏老师竟那么凶,那么板着脸,心里感到了一阵害怕。
她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夏老师,心里很是惭愧,却听到倒数第一的林朝阳捂着嘴巴地笑。
“你还好意思笑,你笑什么,你比昭娣好吗?虽然你和她只差一个名次,但总分差了五十分,你天天在干吗?”
“夏老师,总要有人垫底,我不就牺牲一下垫底了,如果你不需要我垫底,我下次立马超前。”这个叫林朝阳的男孩子竟这样笑着跟老师说,惊的昭娣睁大了眼睛,这人这么有胆。
“去,回去,好好上课学习,不要你垫底,看你下次能朝前多少?”夏老师气势汹汹地赶他回去了,脸上却露出无奈的一笑。
他对站在一边的昭娣招招手说:“昭娣,你来,”
昭娣怯怯地走过来,低着头,手不停地搅弄着衣角。
“昭娣,你这次考试,我看了一下,各科发挥得都不理想,特别文科类的,理科是你的强项啊,是不是刚来还不适应,不要急,踏实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学习,不要被花里胡哨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知道了吗?老师相信你,很快就能追上来,”
“嗯,”以为夏老师会像骂倒数第一那样骂自己,没想到却没有。
“还能吃得饱吗?”
“能,谢谢夏老师,”
“这个是下个月的生活费,你拿着,专心致志地学习就行,”
“夏老师,我,我,,,”
昭娣的眼里全是泪水。
从办公室回到教室,昭娣明显感到了同学们齐刷刷射过来的目光,她甚至还注意到了班长的眼光,啊,这是班长第一次望自己吧,不是在林花杏雨时,不是在落叶纷纷间,竟是这样难堪的样子。
她低着头遮着脸回到座位上,心里的羞愧呦真想一头栽到洗澡堂里,渡了个身,褪了层皮再重出人间。
回到宿舍,那五个室友都在班级前二十名里,大家理都不想理她似的冷落着她。昭娣感觉到了一种被孤立的滋味,都是农村来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可很快昭娣知道了虽是都从乡下来,但人家那五个人跟她根本不是同根生,一条线上的蚂蚱。
月考过后的第一个周末,学校没有放假而是开了月考总结大会和家长会。
昭娣的家长没来,昭娣跟老师说家里不方便来,夏老师跟班主任胡老师解释说,昭娣家家长不方便来。
班主任胡老师便同意了。
她的家,还能有什么家长。
可是她很快被眼前的现实震惊了。
倒数第一的林朝阳,爸爸是县委书记,班长王子墨的爸爸是县医院院长,还有那卫生局的,教育局的,部队的,公安局的,整个就是县城行政机关联合组团大游行。
也有几个是出生寒门的,普通的工人子弟,还有自己这个妥妥地寒门养女。
都说寒门出贵子,不知道是不是老祖宗搞错了。
出不出贵子的不知道,只是这次月考似乎证实了出了贵子的都是些富门,而自己家或许连门都没有。
听着这些光环闪耀的家长侃侃而谈,什么用奥数打开数学思维,用英文版的名著增加孩子的阅读能力,用乐高积木培养立体思维,,,,昭娣犹如听天书般。
原来城里孩子都不用去割猪菜抢占最有利的位置?不用爬到树顶去摘最嫩的榆树叶?不用黑灯瞎火被蚊子咬得左一包又一泡的摸知了猴?不用放羊,喂鸡,割草,下地,整天都是这些听起来高深莫测地啥能力训练。
怪不得第一次月考就出了那么多贵子。
而自己最拿手的那些跑跳蹲,爬树,敏捷,野草大全竟毫无用武之地。
昭娣第一次怀疑自己是撞了什么狗屎大运考上了这么高级的学校,高级到自己像从原始社会而来。
如果说这仅仅是出生无法选择的遗憾,但接下来昭娣迅速地感觉因自己生活的环境带来的见识,视野,英语地发音,蹩脚的口语被这些贵子狠狠地逛甩出一整条街。
“昭娣,去wc吗?”
“啥是wc,”后排同学哄堂大笑。
“昭娣你的听力怎么回事,你没带耳朵吗?”英语老师指着听力测试零分的昭娣怒吼。
昭娣无语,她怎么一个单词也听不懂,村里的英语老师从来没让大家练过听力。
“good morning 也没听出来,”
“王老师这个听出来了,是狗得猫林吗?
王老师气得都愣在那里。
“昭娣,听说下个月我们要开运动会了,我来个adi怎么样?”她的前桌一个时髦的城里女同学莎莎用笔戳了下她胳膊转过脸来问。
“让,让你阿爹来帮你跑吗?”
“oh,my god!”
昭娣似乎越发没有朋友,更别提那德高望重的班长,那是除了被以倒数第二名叫到办公室回来望了她一眼后,怕是再也没望过第二眼。
听说,他的理想是考入清华大学研究航空飞行器设计和工程专业。
昭娣听了脑门一皱,航空,她的航空知识除了飞机,月球,嫦娥,就再没其他了。
可还没等昭娣从这一连串的事情中反应过来,新的一件事又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