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几日后消息传来,何厂失去了一条腿。
鬣狗满嘴的细菌,伤口感染化脓腿没保住。
消息传来的当日下午,富贵也没了。
富贵变得很粘人,虽然它一直很粘人,但今日出奇的粘人,可可走到那它跟到那。
富贵是不让进办公室的,但它老进,一进就被打,一点不长记性。
今日进了,可可吼它出去,之前它会立马爬起来跑出去,生怕被逮到打,现在,夹着大尾巴,慢悠悠的,一步三回头,等着可可后悔唤它。
出了门也不乱走,就近在办公室门口趴下,守着可可。
时不时的乘大家不注意又溜进去趴可可办公桌下,可可踢它它也赖着,可可也撵累了,看它可怜的小模样,或许是怀孕的原因,无精打采的,就不再撵它。
卢厂来了就不同了,可可怕它又被踢到哭,卢厂下脚可不像可可那么温柔,可可赶忙撵它出去,它这一出去,就再没回过办公室。
巡完厂区,可可回到办公室,拾起掉落地上的铅笔,发现之前富贵趴过的桌底血迹斑斑。
她开始唤富贵,工业城白天是烈日骄阳,晒到皮痛,热的心慌,富贵不咋乱跑,一唤就来,现在连唤几声也不来,估计又去外面跑了。
但她错了。
不一会儿,厨娘来找可可,厨娘不会英文,嘴里说着‘富贵’‘dog’,然后拉着可可去了厨房。
富贵躺在厨房门口洗菜池旁,半身湿透,任由洗菜池里溢出的水冲刷,它估计是热透了,想找个凉快的地儿,血水顺着水流流进下水道。
厨娘指着富贵的肚子,比着手势说‘baby,no good’。
可可摸着富贵的头,唤它几下它也只是眨眨眼,不挪动。
可可不想了,叫来司机,几个厨娘和可可把富贵抬上皮卡货箱送去动物医院。
不得不说,富贵真沉。
杜康这小地方哪有什么宠物医院诊所的,司机倒是找了个好平替,去了个畜牧诊所,说‘能看驴马牛羊,肯定也能看富贵’。
到了这隐藏在菜市场的铁皮屋畜牧诊所,兽医一看这车斗里的狗也是小惊一下,‘好大的狗’。
兽医只是看了几眼,扒拉了一下,便说太迟了,已经死了。
可可站在一旁,翻看它的头,它嘴张着,舌头几乎全吐了出来,老长,长的吓人,无力的斜挂在嘴角,□□出的血染湿了车斗。
可可确定它确实是死了,又把它拉了回去。
卢厂看了看车斗里的富贵,说它定是乱跑被车撞了,这在之前常有,每次受伤瘸个几天就又活奔乱跳,只是这次怀孕了,没那么幸运。
卢厂开来装载机,在绿化带挖了个坑将它埋了:“以后就好好待厂里不要乱跑了。”
之后告知可可何厂截肢的事,一天两雷。
回到办公室,富贵的血还在桌底,可可喊来厨娘清洗,看着她们提水刷洗血迹,回想富贵一整天的求救,可可难受的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一秒。
死的不过一条狗吧,说不上多伤心难过,没有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但也不是毫无影响,特别是在你意识到失去的时候。
晚上,可可外出散步,少了小尾巴,顿感孤独。
散步不敢走太远,可可只在厂门口不远处的空地上来回往返,之前富贵会随着她一起来回往返,或是偷懒的找个地儿躺下看她来回往返,现在只剩可可了。
草丛里钻出了啥,哗啦啦整出声响,吓得可可喊出‘啊,富贵’,喊完意识到富贵没了,自己反倒冷静下来不怕了。
之前这些吓人的小东西一来,富贵会像火箭一样冲上去,可能它只是找到它的新玩具了,可能不是为了保护可可,可能它只是觉得这好玩儿,但现在,都没了。
“hello。”
远处传来招呼声,声音在安静空旷的夜晚那么的响亮。
“美女。”
小高在不远处向可可走来,笔直的大道,除了如同士兵一样站岗的路灯,就剩小高和他被拉的巨大的影子,他走的挺拔笔直,像行走江湖的侠客,路灯的光亮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有熟悉的声音透露着他的身份。
可可再也绷不住了,朝他奔去,冲到他怀里,终于,挤出了几颗难过的眼泪。
小高摸着可可的头,任她哭了一会儿。
他捧起可可的脸,搽干净她脸上的泪水鼻涕,把她的脸都挤变形了,吻上去。
在这本该伤心的节骨眼,可可挣脱开轻给他一巴掌,撅着嘴委屈巴巴的说:“干嘛呀。”
“亲吻能分泌多巴胺使人快乐,你现在缺乏快乐。”
“一点都不快乐。”
“应该是还不够,要多来点。”
可可皱着眉头瞪着他,他一脸真诚。
伊索的阳光最近对他也是颇有照
顾,他健康的肤色配上立体的五官,眼镜削弱了他的强势感,让他有了文质彬彬的绅士感。
他的脸和真诚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据说欣赏美丽的事物会让人心情愉悦,可可现在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她慢悠悠的撅起小嘴,眯上眼,等着他。
“你想啥尼?” 他拍拍带有温度的背包:“来点?”
又上当,啥时候才能一下看清他的意图呀。
小高又来投喂可可了。
首都有一家四川菜,做的鲜椒鸡酸辣可口,极其下饭。
可可答应带小高去吃,一直没找到机会,小高倒是自己找到机会了,打包上门,还不忘开票找可可报销。
可可一看发票,眼睛大了一倍。
“这么贵?要不了这么贵吧?”
“一只。一整只。我点了一整只。点了那只最健壮跑的最快的。”小高得意洋洋的比划着,当时那鸡跑的欢快,还朝小高发起进攻状态,小高毫不犹豫的说‘它,它,就它了’。
鲜椒鸡是活点杀的,可选一只或半只,切成小鸡块儿,和青椒红椒泡椒泡姜等重油猛火爆炒,爽辣酸麻开胃下饭。
“这么多,吃得完吗?”可可看着小高拿出的三盒鸡,不知是焦虑还是心疼,她肯定是在爱惜粮食怕浪费,绝不是心痛钱,绝不是。
“吃得完。这个无须可总忧心。”小高拿出果汁塞进可可嘴里。
果真,吃完了,连泡椒泡姜都挑拣干净。
这不知是可可和小高一起吃过的第几顿饭,一起吃过的第几道美食,以前还会说些‘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喝果汁’之类的话语,次次都记着,然后就记不住了。
生活是为生而活,关心是怕你饿怕你渴,陪伴是和你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发现很多很多好吃的或者不好吃的食物,这些之前看似枯燥无味又心灵鸡汤的朋友圈文案,放到‘反养生达人’‘挑食王者’‘辟谷老手’可可的世界里,是真谛。
小高买来一棵荆棘树,一米多高,种在富贵旁,说算个标记,就是碑。
可可很喜欢荆棘树的花香,淡淡的清香,不像栀子花般浓烈炙热带有工业气息,而是属于自然的味道,那种偶尔飘来让人心旷神怡、使劲儿闻却闻不到的神秘感。
这花很怪,树上闻着香,摘下来不一会儿,味道就消失了。
小高说富贵的骨血会滋养着这树,到时花会开的更旺,香会飘的更远,毕竟不是吃‘素’的,每一粒吸入鼻腔的花粉都有富贵的贡献。说的可可头顶发麻倒吸一口凉气。
截肢后休养几日的何厂,在计划着回国治疗了。
期间小蒋去看过他,好几次,何厂始终没开口和他聊聊‘费用’问题。
何厂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了小蒋的知道,从受伤那天小蒋站在不远处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开始,他就知道了,因为当初他就是这样看着老蒋慢慢死去的。
小蒋当时面无表情的脸,饱含深意,何厂在那张皮下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过来人对这些事总能更敏感,一个眼神、一个站位甚至一个手指的抖动,就能代入,就像火车站的小偷,一眼便能认出同行。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犯傻去捅破。
到走的那天,想搞事情的王老板跑去送何厂,拉着何厂的手左一句安慰右一句惋惜的,说了半天才绕到主题上:“赔了你多少?”
何厂一愣,从这些虚情假意里挣脱出来,看着王老板:“没,没赔。”
“没赔?”王老板本想不管何厂说多少都回说太少了,挑拨着他去和小蒋闹的,就算不能闹出个啥来,能让小蒋不安生几日他也开心,但居然没赔,他是想都没想到的。
“一分没赔?哦,看,把我当外人了吧,还不说,。我是想给你参谋一下,这种事我之前碰到过,有经验,没个百八十万的,根本处理不下来。”
“不说赔了。不说了。这是我自己不小心的,不是上工上的”
“找我就得说你了,你在海外,都得公司负责,不管在哪里伤的,公司都该管的。”王老板还是不信,觉得何厂还在隐藏,不跟自己讲:“真一分没赔呀?这不对呀。这样,你要是不敢讲,我去帮你开口,我讲不了,我去找老李找老平,只要你开口,就给你一个公道。我们工人在海外不容易的,怎么能这样不管不顾的,不行就去大使馆告他蒋子健,去劳动局举报他”
“王总,王总。”何厂努力的插话进去打断王老板的高谈阔论,毕竟自己不清白,站不稳脚,现在想的就是赶快回国治疗,躲开小蒋才是安全的,不想再生出其他事端。何况,在‘王老板’这事儿上,何厂和老蒋小蒋可是一条战线上的。
“不用不用。蒋总待我挺好的,这么多年。都替我安排好了,现在公司事儿多,他又刚接手,里外都有人找麻烦,忙不过
来。我就不添乱了。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王老板是听出来了,把话转弯回去:“是,是,是。确实,这么多年情谊。听说老蒋给很多人都买了房子了,给你买了没?不过当初不是还出钱给你娶老婆嘛,只是可惜没娶到,对方是个已婚的,拿着钱跑了。那个时候的几万块,放到现在不止百万了,确实给你够多的了。哎呀,何厂还是记恩情呀。”
这事儿立马就刺痛何厂,脸色都变了,他不再说话。
放之前何厂还会忍忍笑呵呵的敷衍过去,现在腿都没了,也快离开了,就不想装了。
何厂冷着脸轻轻打翻桌边的热咖啡,烫的王老板跳起来。
何厂年轻时和一个有夫之妇好上了,到了要谈婚论嫁,其实就是私奔的地步,老蒋怕出事,找了那妇,给了她三万块让她离开,这事儿才算过去。
所有人都只看到老蒋的仗义,没看到老蒋的资本主义奸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