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马克西姆
关于降神者的定义，奥列尔不确定他是从哪听来的了，也许是听谢廖沙说的，也许是在奥夫娜的笔记本里，其实这个词叫做“降鬼魂者”更合适，通过召唤鬼魂，与之交易而达成彼此的目的，这种能力现在只在别尔什塔家一脉相传。
奥列尔很少称呼自己为“降神者”，他可不像谢廖沙那样执着于这个身份，在他看来，“降神者”只是他有趣生活中，一个附加乐趣的标签。
眼下他终于是搬出了这个标签，颇有几分得意地看着门外撞的头晕目眩的鬼魂，开始给对方进行检查家谱式的问询。
叫什么名字？死了多久了？死因是什么？有什么执念或是心愿？还有活着的亲人吗？
以及……
来别尔什塔家干什么？
按照奥列尔从三岁到现在见过的所有鬼魂进行分析，他大概能得出一个结论：别尔什塔家在鬼魂界也是很特别的一个存在，一般的鬼没事绝不会来他们这里闲逛，毕竟一不小心就会被两个正在学习通灵的熊孩子抓来当苦力。
所以他们家的常驻鬼魂只有亲人，比如他们的外婆。
但眼前这个鬼魂却有些棘手。
他失忆了。
鬼魂只记得自己叫马克西姆，其余事情均一问三不知，没有任何关于自己死亡的记忆，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
他甚至没听说过别尔什塔家的通灵能力，发现奥列尔能看见并和他对话的时候激动坏了，试图拉着他的手叽里呱啦一大堆，奥列尔忍不住频频皱眉。
“聒噪。”这是他的第一句评价。
马克西姆外表看着和谢廖沙的年纪差不多，没有任何明显外伤。奇怪的是他不仅没有记忆，还严重缺乏许多生活常识。
比如他不认识播放音乐的随身听，也不认识播放电影的投影屏，甚至不认识《简·爱》这本书。
“蠢鬼。”这是奥列尔的第二句评价。
“赶紧走，否则我让你感受一下被束缚在降神者房间里的滋味。”奥列尔说话毫不客气。
听见奥列尔的话，再想象一下每天被迫听他的音乐受折磨的样子，米莉娅都有点替这个叫马克西姆的鬼魂难过了。
马克西姆很听话，奥列尔说让他走，他就立刻飘出了房间。奥列尔的目光追随者他直到完全穿过墙壁。
“好了，他走了。”
奥列尔抽抽嘴角，朝马克西姆消失的方向翻了个白眼：“不知好歹。”
麻烦解决，米莉娅也不好意思继续在奥列尔的房间里停留，便乖乖回到自己房间准备继续看书。
由于三番五次的打扰，这一页讲的什么她完全没看进去。
重新坐下来后她依然久久没有集中注意力，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床头的便签纸动了。
有人似乎在用指甲在上面划出字母，便签纸上渐渐的出现了一行文字：
「你看不见我吗？」
米莉娅一下从垫子上跳了起来，她伸手将便签纸拿起来，比对了一下，没错，字迹就是用指甲盖滑出来的。
“马克西姆？是你吗？”她面朝空气，小声问道，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傻里傻气的。
最上面那页便签纸所剩无几的空白位置缓缓出现了一个“是”字。
米莉娅将那一页便签纸撕下来，又找来一支笔：“我看不见你。这个你能用吗？”
她紧紧盯着那只笔，片刻过后，笔自己悬空动了起来：
「可以。」
笔还没有停下。
「为什么？」
米莉娅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勉强辨认：“为什么我看不见你，而我哥哥可以？”
她想了一下认真回答：“因为我哥哥是个降神者，如你所见，他可以召唤鬼魂，也可以设法将鬼魂困住。”
“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或许是因为看不见马克西姆的缘故，她说起这些来毫无顾忌。
米莉娅甚至将软垫直接放在床头柜旁边，在那里盘腿坐下。
「你很失望。」
“是的，有时候我会很失望。”情绪一旦有了突破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弗拉基米尔说的很对，我确实想站在和哥哥们同等的位置，我不想做别尔什塔家的异类，不想被人白眼嘲笑，这种感觉，你能懂吗？”
笔很长时间没有动弹，米莉娅不知道马克西姆是感觉无趣离开了，还是在思考她的话。
许久之后，笔终于再次动了。
这一次它写了很多字。
「我不会安慰，但，你不是异类。」
「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和你哥哥一样的能量。」
作为一个失忆的鬼魂，马克西姆只会用最直接的方式看待问题，如同他的回答一样，在他看来，奥列尔和米莉娅身上都有一股常人所没有
的能量，所以他不懂米莉娅为什么看不见他，也不懂她为什么自怨自艾地称自己为“异类”。
但他很开心能和米莉娅聊天，毕竟他沿着这条街道的房子摸索过来，大多数人对他的存在都是恐惧的态度。
只有米莉娅在他的恶作剧之后，还愿意与他交流。
不多时，奥夫娜和安德烈一起回来了，奥夫娜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看见刚走出自己房间的米莉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琳娜夫人给我打过电话了，米莉娅。”她简略说道，“你先解释一下你房间里的鬼魂是怎么回事？”
奥列尔听见声音也开门走出来：“什么？马克西姆还没走吗？”
完全不知情的安德烈：“谁是马克西姆？”
三道目光一起落在米莉娅身上，偏偏这时候米莉娅觉察身边一凉，某个蠢鬼好像穿过她的身体飘了出来准备凑热闹。
奥列尔的目光停顿在半空中：“果然是你！”
马克西姆看见奥利尔，立刻“嗖”一下子钻回了米莉娅的房间，还“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被关在自己房门外面的米莉娅迎着三道目光心虚道：“你们听我解释。”
天已经黑了，墓地里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谢廖沙的黑色皮靴踩进逐渐聚起的水坑里，他蹲下来，借着远处车辆驶过的一点点亮光仔细寻找着什么。
匕首上已经沾满了泥水，谢廖沙腾出一只手在上面轻轻一擦。
碰巧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奥夫娜打来的，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在电话中说道：“回家，谢廖沙，今晚有一个家庭会议要开。”
“我知道了。”谢廖沙单手挂断电话，猛地发现刚刚匕首竟然划破了他的指尖，血滴落在被雨淋湿的泥土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迅速起身。
周围好像更暗了，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流到了脸颊上，他好像一尊黑暗中的雕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匕首还握被他在手里，刀刃被雨冲刷的锃亮，倒影出一双坚毅的冰蓝色眼睛。
“我能感觉到你。”谢廖沙低头看着匕首低声说道。
“你就在附近，为什么不出现？”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连绵不断的雨声。
一道白光闪过，轰隆隆的雷声让这场小雨逐渐变成了倾盆而下。
谢廖沙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用袖口抹了一下，刚刚白光闪烁时，他似乎看见一个黑影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他丢下背包，快步跑了过去。
安德烈关好所有的窗户，一路嘀咕着回到餐桌前面：“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奥夫娜将最后一盘食物端上餐桌：“谢廖沙还没回来吗？”
奥列尔摇了摇头：“没有。”
奥夫娜径直在她的座位坐下：“先不等他了。”
米莉娅看着眼前香喷喷的肉酱土豆泥，忽然没了胃口。她的位置正对一扇窗户，看着外面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和窗户也遮盖不住的沙沙雨声，她感觉毫无理由地心慌。
“米莉娅，你在听我说话吗？”奥夫娜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抱歉，我刚才没听到。”
“今晚到我的房间里来，我要看一下你的言出法随。”
“好的，妈妈。”
奥列尔的目光诡异地落在谢廖沙空着的椅子上：“那把椅子可是有主人的。”
安德烈听闻悄悄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咽了口水：“这位客人是谁呀？”
奥列尔不情不愿地充当起马克西姆的翻译：“一个一问三不知的聒噪失忆鬼。”
马克西姆并没有为奥列尔的评价生气，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餐桌前的四口人，恍然大悟般的得出一个结论：
「金发碧眼的看不见我，深发深眼的可以！」
紧接着他就噤声了。
奥夫娜侧过头，深棕色的眼睛精准地落在马克西姆身上，她淡淡地说说：“如果你想留在别尔什塔家，和米莉娅做朋友，就必须约束言行。”
马克西姆抬头看着奥夫娜身后突然出现的银发老妇人，头一次产生了紧张的情绪。
奥列尔在旁边添油加醋：“这是我和米莉娅的外婆娜佳，她很厉害的。”
就连安德烈都逢场作戏，朝半空中打了个招呼：“岳母好呀。”
马克西姆眼看事情不太对，赶紧飘回了米莉娅的房间。
奥列尔崩了半天的笑终于得以释放。
安德烈纳闷：“有什么好笑的？”
“刚才外婆在那个方向。”
“哦！”安德烈一拍大腿，“下次给我点提示，照顾一下失明老年人吧！”
桌上的饭菜已经快冷了，窗外大雨一直下个不停，
谢廖沙仍然没有回来。
奥夫娜在厨房打去了第二个电话，但这一次是无人接听。
米莉娅再也忍不住了，她起身快步走到奥夫娜面前，急急说道：“我知道谢廖沙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