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献祭的灵魂
夫基斯克市今年的秋天来的比往常要早上许多,夜晚的凉风从破碎的砖墙穿堂而过,米莉娅不住地打着哆嗦,几乎站立不住。
杀戮过后,浓稠的黑暗仿佛消散了许多,她看清了地上的三具尸体,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刚刚狂欢起来的阴暗游乐场失去了它所有的活力,露出原本破败的样子。
血腥和垃圾腐烂的气味翻涌上来,米莉娅忍不住扶着墙开始干呕。
弗拉基米尔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她:“你还好吗?”
“为什么不问问你的维克托?”米莉娅没好气地说道,她伸手抹了一把脸,想擦掉那些腥臭的血,但却适得其反。
弗拉基米尔变戏法一般递过来一张手纸:“我替维克托道个歉,他刚才的行为……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别说了,弗拉基米尔。”米莉娅没给弗拉基米尔好脸,但接过了那张手纸,“你和维克托是一类人,你们都喜欢看别人的笑话。”
见米莉娅接过手纸,弗拉基米尔还算好,他恢复一贯风度的样子:“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在说什么?”恶心的感觉已经渐渐消失,米莉娅愤愤地转身,“你明明知道叶列娜是谁杀的,但你选择了旁观。”
弗拉基米尔却只是在她旁边笑笑:“我有旁观的权利,不是吗?”
米莉娅听见自己语气刻薄:“是的,我也有告发你杀死三个流浪汉的权利!”
她不顾一切似的大声道:“等你也被误认为是杀死叶列娜的凶手时,就知道那是什么一种滋味了!”
面对米莉娅的发脾气,弗拉基米尔却一点都不生气,他朝米莉娅好脾气地笑着,拿过她手里的纸岔开话题:“都没擦干净,我应该警告一下维克托,下次不要吓到你。”
旁边吃掉了三个醉汉灵魂的维克托幽幽说道:「感谢我吧,我是在给你制造和她和好的机会。」
米莉娅躲开弗拉基米尔的手:“得了吧,我受够了你的变化无常的态度。”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尸体,开始朝小径外面走去。弗拉基米尔扔掉沾的手纸跟在她的身后:“我可以解释。”
小径还是那样的黑,米莉娅怕被绊倒不敢走的太快,也就没法甩掉身后的弗拉基米尔。
“我可以解释我的态度。”
米莉娅正心烦意乱:“那就解释吧。”
恶魔维克托对她的了解程度不亚于弗拉基米尔,三言两语便说出米莉娅心中所想:“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冷漠,以及我救你是不是出于一命换一命的目的。”
“你知道我有时候会在你家的房子外面观察你吗?”
弗拉基米尔的话把米莉娅给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一想到她做的一切事情可能都被对方尽收眼底,米莉娅便感到一阵羞耻。
但弗拉基米尔可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很多次,当我睡不着去墓地的时候,我都会绕路去你家旁边转一圈。”
“别担心,我只是看看,什么时候都没做,你妈妈大概是发现了我,她在房子周围设了一道结界,大概是想拦住维克托吧。”
他低声笑了起来:“不过那都是无济于事。”
“说回重点,我发现你的房间里还住着一个陌生的男鬼,你知道他的存在,你们用便签交流,你甚至允许他躺在你的床上!”
弗拉基米尔顿了顿:“我不知道你竟然有这样的癖好。”
“你是说马克西姆?”米莉娅一时不知道是应该在意弗拉基米尔偷窥她,还是先解释和马克西姆的关系。
“马克西姆是个失忆的鬼,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朋友而已。”她缓缓道,“我正在试图帮他找回记忆罢了。”
“好吧。” 许久之后,弗拉基米尔选择了接受这个说法,“只是……以后少让他躺在你的床上,对你身体没有好处。”
两人终于走出黑暗的小径,回到久违的光亮之下,马路上已经空荡荡的几乎没有车子了,米莉娅知道时间一定已经很晚了。
街角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还开着,米莉娅饥肠辘辘地走了进去,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不知道的是一段时间之前,谢廖沙和格鲁莎也曾经坐在这张桌子上吃过饭。
弗拉基米尔刚一摸到桌角坐下就知道了这一点,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伸手把菜单递给米莉娅:“吃完我可以送你回家,如果你愿意的话。”
仿佛是就着弗拉基米尔的话,米莉娅的手机再次响了,这次她看见了号码,是奥列尔打来的。
她抓着手机犹豫了片刻,最后选择挂断没接。
弗拉基米尔扬起了眉毛:“你不打算回家了吗?”
米莉娅垂下眼睛:“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做。”
店里几乎没有什么顾客了,弗拉基米尔在轻微的音乐声中安静地等待着米莉娅的下文。
“……我想问维
克托几件事情。”
午夜已过。
夫基斯克市中心医院终于从混乱中渐渐恢复了宁静。谢廖沙赶在值班护士查房之前偷偷溜回了病房里,没人知道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想了想,给奥列尔发去了一条短信,询问米莉娅是否已经找到并回家,但是奥列尔迟迟没有回复。
看着已经过午夜的钟,谢廖沙已经奥列尔是已经睡了,便关掉了病房的主灯,只留下一盏小小的床头灯继续照明。他半卧在枕头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索菲亚的眼睛会在哪里呢?
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有几个半透明的亡魂漫无目的的飘荡,谢廖沙已经习惯了无视他们。
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
出没的鬼魂比之前多了许多,并且他们明显都在往一个方向游荡,或者说,是逃离。
他们在逃离什么东西?
谢廖沙“呼”地坐了起来,这情景怎么这么熟悉?他曾经在那个白雾飘散的墓地也见过类似的场景!
恶魔,在夫基斯克市中心医院?可能吗?
他没有多想,立刻穿好衣服拿起白木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病房。
他刚走出病房门,索菲亚的鬼魂便迎面飘来,一头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恶魔……恶魔来了……」
见她再次陷入那种记忆纠缠的状态,谢廖沙当即放弃了沟通,独自一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听见无数鬼魂的声音在劝诫他。
「别去啊,年轻人,那东西惹不起的。」
「你会没命的!」
「他又来了……他又来了!」
……
谢廖沙皱起眉,有一个声音引起了他额外的注意:他又来了。
恶魔曾经在医院出现过?
他沿着二楼的走廊一直向里走去,路过亮着灯但空无一人的护士站时他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二楼的走廊尽头和三楼一样有一间小小的储物间,谢廖沙在门口停下,他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哭泣声。
谢廖沙抬手敲了敲储物室的门:“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的女人听见声音惊恐地尖叫起来,像是收到了极大的刺激,随后开始剧烈地拍门:“有人吗!有人在外面吗!快放我出去!!”
谢廖沙尝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结果一下子就拧开了。门内的是一个值班的小护士,看见谢廖沙打开门,她猛地冲了出来,扑在他的身上哭的更厉害了:“有……有东西杀了她!”
小护士的白色制服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但她却并没有受伤,这一下差点将谢廖沙给扑倒,他勉强用手杖做支撑平稳了身体。
“好了好了,没事了。”
他一边安抚着护士的情绪,一边伸手将储物间的门完全推开。
这里的布局和三楼几乎一模一样,整面墙都是盛放药盒的置物架。不同的是,现在置物架的上方有一个女人,她的胸口被拖布的钢制把柄狠狠贯穿,钉在了两米高的墙上。
鲜血喷溅的几面墙上都是,女人的头毫无生气地垂在胸前,显然已经死了。
满地的血迹之中,谢廖沙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一枚染血的粉水晶项链,正是他交给格鲁莎的那个。
他的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呼吸急促。
他再次看向那个死去的女人,她穿着一件染满了鲜血,但依然很眼熟的米白色外套,几小时前,谢廖沙刚刚和穿着它的格鲁莎在意大利餐厅吃过饭。
几小时后,格鲁莎却毫无生气地在他面前被钉在了墙面上。
谢廖沙的头顿时刺痛起来,他站立不稳,靠着手杖和墙壁才勉强没有立即倒下去。
收到惊吓的小护士跑去找人了,谢廖沙凝重地支撑起身体,走进储藏间捡起了地上的水晶项链。
站在这个角度他看清了,那张面色铁青低垂着的脸真的是格鲁莎,她的眼睛还大大地睁着,像是死前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死亡,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死了格鲁莎。
谢廖沙狠狠地将吊坠握在掌心,任凭它的尖端刺痛了他。他用拳头狠狠地锤着旁边的墙壁,可疼痛并不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将奥夫娜的护身符交给了她,并且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找机会保护着她,为什么她还是会遭遇意外?
他明明是看着她向家的方向走去了,为什么会在几个小时后死在这样一个小角落里?
她不该经历这些,是他没能保护好她,是他把她卷了进来……
谢廖沙深深地低下了头,他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之中。
假如当初他拒绝格鲁莎帮忙的请求的话……
假如他根本就不
认识这个女孩子的话……
命运最会造化弄人,它偏偏带走你最在意的姑娘。
有人挤进储藏间,推走了谢廖沙,他从门缝里看见他们试图拔出那根钢管,将格鲁莎放下来。
但钢管插的太深了,并且位于两米多高的位置,就算是个子最高的男医生也做不到。
“让我来!”谢廖沙一瘸一拐地挤过去,他用完好的那只腿踏上置物架的一层。
最终在他和两名男医生的一起努力下,钢管终于被拔了出来。
格鲁莎的身体死气沉沉地从空中坠落,像一具被人扔掉的破布娃娃,就那么被随意丢弃了下来。
“格鲁莎……”
谢廖沙再也忍不住,当场跪坐在地上,他的手里还握着那枚染血的粉色水晶项链,他将那只手置于格鲁莎尸体的头顶,试图以此召唤她的灵魂。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格鲁莎的灵魂,和丹尼尔的一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