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何谓一眼万年3
大年三十，到处张灯结彩。
吴哥买了新的棉袄，想着明天就能见小花了，心里很是兴奋。
看沈向煜仍旧在外面刷盘子，就转身进去把新衣服换上，整个人精神了不少，站到沈向煜面前，喜气洋洋问道：“你看！好不好看！”
沈向煜道：‘好看。’
吴哥更加高兴：“当然好看，这里头的棉花可是实打实压紧的，光是这么一件就要了我一个月的工钱，穿在身上，暖和得很呢！”
沈向煜羡慕道：“真好。”
吴哥确实高兴，又转身拿了自己的旧袄子，递给了沈向煜。
沈向煜却没有接，抬眼看他，平静道：“我不是乞丐。”
吴哥没打算和他争。
大年三十不能生气，不然一年都会走霉运，只笑道：“这是你做事的奖励，跟着哥做事，哥也不能亏待了你，希望你明年好好干，干得好，哥再送你双鞋子。”
奖励？沈向煜迟疑着接过来。
那厚实的触感让他实在不舍得撤手。
吴哥道：“你先穿上再出来干活吧！”
沈向煜摇头：“我身上衣服太脏了。”
他洗着盘子，又燃起了希望：“吴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样啊？”
被崇拜的感觉很是不错，但吴哥还是有种被人小瞧的不爽：“别想了，咱俩永远不可能一样。我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虽然穷点，但你是无父无母的野种，天生的乞丐命，我们不一样。”
沈向煜听了这回答，没有多意外，只是心里还是不免抽痛，镇定回应道：“我不这样认为。”
想了想，又说：“你把衣服拿回去吧，我不能接受别人的施舍。”
吴哥也不明白，沈向煜都快被冻死了还在硬气什么，但又怕他真的冻死，就没人来给自己洗盘子，于是道：“这不是施舍，我是你老板，这是奖励。”
沈向煜点头，收下了那套衣服。
很暖和，穿上的时候，真的很暖和。
第二年年关，吴哥果然又送了他一双旧鞋。
毕竟不是自己的尺码，穿着也还是不合脚，塞进了稻草之后总被磨出不少的伤痕。
但沈向煜习惯了，那是他从有记忆开始，过得最好的一个冬天。
第三年秋天，他终于攒够了两百文钱，他洗了衣服洗好澡，走到了客栈门口。
小二见是他，又要上来赶人。
沈向煜拿着钱袋，连忙道：“我是来还钱的！”
小二皱着眉头，显然忘记了这一茬，不过听到钱这个字还是很感兴趣，问道：“还什么钱？”
沈向煜眼睛晶亮，小心翼翼的上前来，把钱袋放在了小二掌心：“你说过，我还两百文，就，就还清了。”
沈向煜用眼睛看了看那个钱袋，期盼的看着小二：“两百文，我赚到了。”
小二瞪大了眼睛，连忙打开钱袋数了好几遍，发现果然无误，惊讶道：“你是从哪里偷来的钱——”
沈向煜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我偷的！是我赚来的！我有证人！”
小二半信半疑，也不想再多问，这两百文，可比他一个月的工钱还多上一些。
他将钱袋收好，道：“好，那我就收下了。”
沈向煜惊喜点头。小二怕他又把钱要回去，借口事忙赶紧溜了。
沈向煜在原地站了很久，感觉心里甜丝丝的。
又过了一个月，又攒下了些钱。一共二十文。
沈向煜算了算，够在客栈里买一盘小点心了。
如果这一次，他带着钱，坐在厅里吃东西，是不是就能和其他人一样了呢？
仅仅是这样想着，沈向煜就有了巨大的满足感。
他于是把自己又从头到尾收拾得干干净净，跨进了客栈的门。
掌柜一见是他，皱着眉头：“滚出去，不滚我就喊人来打你了！”
沈向煜解释道：“我有钱！我是来吃东西，不是来偷东西的！”
掌柜冷哼一声：“你不偷吃的，改偷钱了？！我店里不招待小偷，小二——”
小二放下手里的活计，连忙赶来，见是沈向煜，心里有点虚，怕沈向煜说出什么来，紧赶慢赶，还是没有沈向煜的嘴快。
“我不是小偷了！我之前在你这里偷拿的东西，我已经还了两百文了！”
小二连忙过去将他按倒在地。掌柜却还是听见了，问道：“你什么时候还过两百文？”
沈向煜不知哪来的力气，跟牛一样，挣扎着又站起身来：“我！我上个月还给你们的！你们为什么不认账！”
掌柜道：“你偷东西就算了，还想污蔑我？！”
沈向煜紧握着拳头，吼道：“我没有！我没有！我还给你们了！”
小二怕他真的说出点什么来，直接一拳将沈向煜打倒在地：“你还不滚？！还想往掌柜的身上泼脏水？！”
沈向煜被打坏了牙，还是挣扎着站起身：“我明明就给你了！”
感觉到掌柜的眼神也明显带着怀疑，小二一头冷汗：“掌柜的！他偷奸耍滑惯了！您不会信他吧!您也不想想，他哪来的钱，要真偷了人家两百文，人家早就把他打死了！”
掌柜的也觉得是这样，沈向煜怒急攻心，话都讲不清楚，也还是吼着解释道：“你！我！是我自己赚来的！是我自己赚来的！”
小二又想打他，掌柜的挥了挥手：“行了，你说你赚来的，从哪里赚来的，可有人给你证明？”
沈向煜道：“街角餐馆赚来的，我有人作证的。”
掌柜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在说假话，餐馆老板和他相识，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雇佣沈向煜打工。
但怕沈向煜在店里影响生意，掌柜的还是道：“那你把证人带来，我就信你。”
沈向煜愣了一瞬，飞奔出门。
餐馆此时人很多，跑堂的上下忙活，脚不沾地。
看沈向煜想进来，就有人拦住了他，沈向煜急切叫道：“吴哥——”
吴哥转头，看见沈向煜站在门口，一下脑子就炸了。
拦住他那个伙计问道：“小吴，这人认识你？”
吴哥连忙摇头：“不认识！”
这事一旦被人发现，他连工作都不可能再保得住。
沈向煜如同一个木偶一般没了精气神，被人三两下如同垃圾一样撵了出去。
身上的伤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呆呆的，愣在了角落。
真的有点受不了了，为什么呢？
他就这样待到夜晚，又去找了吴哥。
他问：“为什么呢？”
吴哥很是恼火：“为什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要背着人！你还敢来店里找我！你存心要害我是不是？！”
沈向煜怔忪片刻，道：“对不起……”
那三个字带着细微的颤抖，沈向煜又说：“但我需要您，为我作证，我还了钱，他们都说我是偷的，吴哥，你帮我作证，我以后就再也不来找你，好吗？”
吴哥咬牙，转身拿了五十文的钱袋，狠狠地砸在了沈向煜头上：“你非得要我丢了工作才开心是吧？！求你了，你踏马快滚吧！我多给你钱，你踏马别来了！”
他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连忙抽了庭前的棍子横在身前：“你滚不滚！再给脸不要我就真的要打死你了！”
沈向煜溅起那个钱袋，也狠狠扔在了吴哥面前：“这个不是我挣的！我不要！”
说完他就走了，是上山回洞穴的路。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想法，只觉得有点想死了。
他在洞穴里浑浑噩噩待了一个月，凭着本能吃了些野草野果饱腹，又下山去了。
他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去学堂听过课了。
这次他上树上得很是吃力，也听不清先生在说什么。
迷迷茫茫的想起来自己的名字。
先生说，煜者，光明也。
身在黑暗，心向光明。沈向煜，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他一遍遍的告诉所有人他的名字，却从来没有人这样喊他。
他失了力，从树上坠下，没有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在城外了。他踉踉跄跄往城里走，又开始到处寻吃食。
恢复了力气之后，再去学堂，那棵树已经被人锯掉了。
沈向煜去学堂门口，问守门的小厮：“树呢？”
小厮一脸不耐：“树？还不是因为你，真想死在我们学堂门口不成？真是晦气！”
又被撵走，沈向煜没有反抗。
自那之后，他不再和人讲话，镇上的人都说他摔坏了脑子，人变得呆呆傻傻，他也不反驳，也不会再和别人强调自己的名字。
就这样活到了十四岁。
清源山的人来招收弟子测试灵根，他被测出有修炼资质。
所有人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那客栈里的小二更是吓得两股战战，当场跪下。
他冷漠的注视着那个小二，扯起了嘴角。
他应该要是很耀武扬威很得意的，但他没有，他心里只有恨意，又被凉薄的嘲讽冲散了。
那小二在地上告饶，道：“求，求您放过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以前得罪了您，我……”
他突然觉得很是无趣，淡淡道：“你在求我？”
小二颤抖道：“是……”
沈向煜道：“那我叫什么名字？”
小二说不出来。
沈向煜又道：“我告诉过你，还写给你看过。”
小二支支吾吾，还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沈向煜叹了口气：“你要是能说出来，我就原谅你。”
小二却不记得。也没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