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046章
“嗯,睡不着,出来坐一会儿。”顾压星重新坐下。
清梦坐在另一边,隔了张桌子,他也能看出清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他问。
但清梦咬了咬嘴唇,他却没看到。一会儿过后,她才说:“之前医生给我弄手的时候,我忘记了,你的手也受伤了吧?”
“……”顾压星沉默,随后轻笑一声,伸出自己的左手摊开一看。之前清梦在水里,差点被一块铁皮子划了的时候,是他徒手把带边刺的铁皮扔开的。
夜色深沉,没有灯光,他看不清手心的细节,但作为它的主人,当然知道它早已止住了血。洗澡的时候伤口进了水,但过了这几个小时,痂都快结全了。
之前他流血的时候不问,医生给她拔玻璃渣子的时候不问,现在倒想起来问这么一句了。顾压星不由得笑了。
手心割了这么一下,其实也不深,只是当时血流得夸张了点儿罢了。
刚才清梦躺在床上,感受到自己的手心在隐隐作痛,便想起了那个女医生给自己弄手的事,想起自己手是怎么伤的,随后回想自己在水里的英勇经历,边想边觉得自己还是蛮了不得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来一些。
但想着水中的经历,难免想到屡次在水中伸出援手的顾压星,想到他为自己挡开的铁皮。
然后她勾起来的嘴角就放下了。因为若不是这样的联想,她几乎要忘记了顾压星的手也受伤了。她受伤了,他叫医生给她处理。他自己受伤了,却一声不吭的。
他也是为她才受的伤,她事后连一句关心都没有,总觉得不太妥当。
这么想着想着,就睡不着了。
睡不着之后,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便在脑子里打了结,怎么都扯不开。
知道这个房间有个阳台,纠结了几分钟要不要去阳台坐坐之后,她便从床上爬起来。
本是为了坐一会儿,忘一忘脑子里的杂事,好让自己安心睡觉,哪知道一开门就看见了顾压星。
清梦见顾压星不说话,上身往中间的桌子上一靠,凑得离顾压星更近了,以表示自己此刻真真切切的关切:“星哥,那你现在还痛不痛?”
顾压星闻言,又是笑了一声,把左手摊到她眼前,给她仔细地瞧瞧:“你自己看痛不痛。”
清梦才刚出来,眼睛尚未适应阳台的黑暗,比顾压星更看不清他的手心。
况且,她又没有通感能力,怎么能通过眼睛看看就知道他痛不痛呢?她眼睛死死盯着那黑不隆冬的手,脑袋微微地向左偏了三十度。
顾压星腹诽着:这傻姑娘,不会把这话也当真了吧?
下一秒,清梦用两手捧起了他的左手,把他的手完完全全地放到了面前,试图看个仔细。就算看不出他痛不痛,至少也得看出他伤得重不重吧!
她的手指细长白皙,但并不是十分柔软。毕竟人瘦,在指节分明的手上,骨相更加明显。而她两只小手捧着他一只粗粒的大手,违和感不言而喻。
顾压星笑问:“看出什么了?”
清梦仍旧盯着,一丝不苟地,让顾压星产生了一种她真的看出了什么的错觉。但清梦倒是又诚实地摇摇头,把他的手还了回去。
“不知道你痛不痛,我根本看不清。但你手上也结痂了,应该很快就会不痛了。”
她又伸出自己被医生缠了两层纱布的右手,给顾压星看:“我的手头一回被包起来呢!虽然外面包起来了,但我知道这里面的小伤口也快要结痂了,因为现在已经不怎么痛了。”
“你之前不痛吗?就是洗澡,和还有刚到宋家的时候。”
“痛啊,又痒又痛,可难受了。”
“那怎么不说一声,也不处理一下,就直接洗澡去了?”
“啊?”清梦换只手挠挠头,“是你跟我说不要自己弄它的,你说,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会给我来弄的呀!”
“……”顾压星失语。
清梦又挠了挠头,问:“难道不是吗?”
顾压星:“是。”
清梦:“那是你没给我弄呀!”
顾压星:……
这么说来倒是他的错了。
清梦突然兴奋起来:“星哥,你是不是也忘了这件事?”
顾压星不知道她兴奋的点在哪里,只是说:“是是,是我忘了。”
清梦更加兴奋:“那我们扯平了!”
顾压星:?
“你忘了我手上的玻璃渣,我忘了你手上的划痕,我们各忘各的,各痛各的,扯平了。”
顾压星确实不了解年轻姑娘的想法,也没办法完全听懂清梦在讲什么。
大概就是小孩子家那么点心思,一点小事,心里可以念念不忘地牵绊着。不说通的时候,就万分纠结。真说通了,就一下子又释怀了。
清梦这半分城府都没有的人,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一天可以大喜大悲无数次,想法又出了奇地跳脱。
他当哄小孩:“嗯嗯,扯平了。”
“扯平了。”清梦悄悄念着,把刚才的兴奋又渐渐收回去,只是笑着看着他。
顾压星转头看她一眼,不知她在笑什么,也不知她在看什么。
就这么坐着,实在有些尴尬,便把目光投向阳台以外,看着雨夜冲刷城市,看着阵风吹过矮树。
谁都没说话,一分钟,两分钟,他却也看不住那些雨景,倒是好奇清梦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看着他。又不好明目张胆地转头去看她,便假装去拿桌上的烟,顺便错眼看看她。
可他看向桌上时,那烟盒却不见了,竟是到了清梦手上。
顾压星心里一震,看着清梦在上下拨弄烟盒的盖子,把它弹起又盖上,强按住心里的诧异问她:“你抽烟?”
比起食物,烟的价格并不奢侈。但对于安置区的普通百姓来说,这已经是不敢沾染之物了。这玩意儿一旦沾上,极易上瘾。虽然一包的价格不贵,可有了瘾头之后,在这上头花的钱,又何止一包呢?
家破人亡在安置区太常见,哪户人家没死过人,可哪户人家又会主动想自己或家人死呢?除了那些永远正经不起来的老混账——便是坑蒙拐骗为了一时之快接芯片的那些混账的同一批人——没多少正常的安置区土生土长的人有这样的破习惯。
顾压星当然以为清梦不会抽烟,或者根本不认识烟。她是女孩儿,又是年纪颇小的姑娘,哪里会有抽烟的可能呢?
可看见她手上拿着烟盒,他却突然意识到,这个年纪颇小的女孩可不是普通人。她是笑女院子里出来的。一个乱点儿的安置区,最鱼龙混杂的地方莫过于黑市,其下便是笑女院子了。
清梦倒是真有可能……
顾压星自己是抽烟的,所以抽烟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只不过清梦在他心里牢牢树立起的天真痴傻的形象,实在和“烟”这个词匹配不起来。
真要抽,确实也没什么。他心里已经开始自我疏导了。
但清梦争气地维持了自己的形象:“我不抽的。”
顾压星莫名其妙地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赶紧问她拿回烟盒:“不抽就别玩这个,给我。”
清梦乖乖地递回去。
顾压星拿出一根叼住,点上火,但用手指又夹了出来,告诉她:“抽烟不好。不要抽烟。”
说完,自己把烟又塞进嘴里,慢慢地吸了一口。清梦坐他的右侧,他便往自己的左侧吐出烟圈。可惜他的用心全被乱风毁了,一阵风吹去,那些二手烟照样落入清梦的口鼻。
她却是见怪不怪了,跟顾压星说起往事:“吱吱姐也这么跟我讲,跟你现在一模一样。一边自己抽着烟,一边说‘抽烟不好,不要抽烟’。却不跟我讲抽烟到底哪里不好。”
城市里是有蝉的,不似安置区的蝉早已消失殆尽。这时候,若是有蝉鸣,夜景会更加耐看。
可惜雨天的蝉是要休息的。
他两指夹着烟,慵懒地靠在椅子的后背上,头微微往她那儿侧转,目光沉沉地锁定着她,问:“你想知道抽烟哪里不好?”
清梦点头。
顾压星靠着后背坐了一会儿,突然调整坐姿,身体顺着桌子的方向一侧,与本就侧身的清梦几乎要面对面,两臂支撑在桌子上。
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那电子打火机。
电子打火机的按键灵敏极了,他一摁下,火光便霎那间燃起。即使微小,也是唯一的光亮来源,顿时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他把那支抽了一半的烟递到清梦面前,轻声说“张嘴”。清梦没反应过来,那支烟沾上了她的嘴唇。
顾压星说:“叼着。”
清梦照做,又学着他刚才的动作,用两只手指夹着烟,不让它轻易下坠。
这样的动作瞧起来,真是有几分模样的。
他又把燃着的电子打火机往清梦的面颊边凑近,小火苗在风中上下蹿动,左右摇摆。红艳艳的光芒打在清梦的脸上,使她的面颊显得半明半暗,反倒凸显了棱角。嘴里的那支烟,又给她增了恰到好处妖冶。
顾压星紧紧地盯着她,嗓音低沉得发涩:“吸一口。”
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他说吸一口,她就老老实实地猛吸了一口。吸完之后,腮帮子半鼓,喉咙里有股苦味,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她紧闭着嘴巴,瞪着眼睛看着顾压星,用眼神问他:然后呢?然后呢?
“咽下去。”
顾压星说。
她便一口把满嘴的烟往下咽。
可喉咙刚动,那咽下的烟却被她飞快地咳了出来。紧接着便是她一阵久久没有缓和的咳嗽与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