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覆水难收
那一餐他们吃很久,隐柒只是简单地陪他们吃了一点就离席了。
隐柒一离席,许天赐一个劲拉着易不悟喝酒,但他其实完全没什么酒量,最先醉的也是他。最后还得靠许天佑背着他离开。
离开时,许天佑问他:“我有机会超越你吗?”
易不悟告诉他说:“我的目标是,天下最强幻术师。”
他们离开后,易不悟端着茶杯摇摇晃晃地走向庭院的凉亭,隐柒独自坐在那里。他已经脱下他的斗篷,仍是一身黑衣,只戴了一根发簪,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月亮映照下目如朗星,面如冠玉。
易不悟趴到石桌上,一只手手腕撑着的下巴,另一只手转着酒杯,对他说:“阿柒,你再舞一次刀给我看看吧。”
他取走易不悟手中的酒杯,说:“夜间风凉,回房吧。”
“你再舞一次给我看看,我就是想看。”
隐柒只好放下酒杯,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不准再喝了。”
“嗯。”易不悟乖巧地应了声。
只听一声利刃出鞘,他飞身出了凉亭,迎着圆月身影化作了一道飘渺的剪影,不时地变幻着模样。如水般清凉的月光下,闪着寒芒的刀刃一刀接着一刀,划开漆黑的夜幕。
再停下时,他身躯笔挺地置身于易不悟眼前的院落里,刀慢慢地收回了鞘里。
易不悟趴在凉亭的栏杆上,在他停下时,指间慢慢地放出灵力,落到那棵矮小的梅树上。梅树渐渐长大,开了满树的黄澄澄的小花,一阵风来,花瓣纷纷从他身边经过。
隐柒伸手,手指碰到花瓣时,花就立刻消失不见了。
他朝易不悟走去,握着他释放灵力的手,“别玩了,很耗灵力。”
“有点冷。”易不悟说。
“该回房间了。”
易不悟赖在长椅上,“喝醉了,走不动。”
隐柒俯身将他抱起,他将脸靠进他怀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喃喃叫着:“阿柒。”
“嗯。”
“你好香。”
“……胡说八道。”
“雪松木的味道。”
“许是……婉姨经常给我的衣物熏香,她说这样可以防虫防潮。”
“哦。”
“婉姨人很好,有机会我带你见见。”
“她会喜欢我吗?”
“会的。”
他们离开后,花枝坐在角落里的台阶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脸上带着痴笑,呆呆地望着庭院里梅花消失的地方,像是陷入了一个美梦。
隐柒将他放在床边后就要离开,易不悟环住他的腰:“你又要去哪儿?”
“回房间。”
“然后呢?”
“打坐。”
“……我也要打坐,不如咱们一起。”
隐柒回头,昏暗的烛火下与之四目相对,良久。说:“好。”
易不悟:“……”
当晚,因为有他的帮助,易不悟升到了感知中期……
——
暮春时节,白昼变长,易不悟备好行礼预计出发时,才刚到辰时。花枝哭得梨花带雨,问他何时归来。
易不悟给她留了好些银两,还给她准备了不少初识境看的修行书,轻轻地拥着她的肩,“我在书院安顿好了,一有时间就回来看你。你守好家,好好修练,待我回来时,给你讲书院里有趣的故事。”
“可谁给公子您洗衣做饭呢?”她哭着问。
易不悟看向站在马车边沉默地看着他们的隐柒,笑道:“你柒公子。”
“那怎么行,他可是……”
“我说行就行。”
花枝垂下头。
“照看好我的梅树。”
“花枝一定会照顾好它们的。”
易不悟拍了拍她的头,然后转身走向隐柒,一起上了车。马车都是今天一大早就守在门外的,没有车夫。他们上车后,马儿自己走了起来。
车动时,花枝追到了门口,易不悟透过窗户向她招手,她追着跑了一会儿,渐渐地停下了脚步。
易不悟放下帘子,听隐柒问道:“舍不得?”
易不悟与他相对而坐,微微一笑,“又不是不回来了。”
一段时间后,易不悟问:“你会送我进书院吗?”
“不会,”隐柒说:“送到门口。”
“为何?”
“你想让全书院的人都知道你我有交情?”
易不悟顿时笑出了声:“我这个年龄还能混进去,多少跟大人物有点交情。”
隐柒不再说话,沉默流淌在静谧的时光中,任凭马车如何动荡,他稳坐不动。
易不悟看了一阵子窗外的大街,渐觉无趣,放下窗帘后,对他说:“阿柒呀,其实我还会看手相。”隐柒未作答,他便坐到隐柒身旁,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拉过他的手说:“我给你看看。”
离得近了,易不悟一转头,恰好看到他喉结旁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他盯着它怔怔地出神,不知不觉间紧咬着自己的下唇。
“你在看什么?”
易不悟摸着那颗痣低喃:“你这有颗痣。”
“这跟手相有何关系?”
易不悟突然在他那颗痣上快速地亲吻了一下,然后抿嘴一笑,就见他喉结上下一动,连带着旁边的小痣也跟着动了动。
还没来得及说话,隐柒突然按着他的肩,把他按在车厢上,盯着他的眼声音低沉,甚至看上去有些凶狠地说:“再撩拨我,我就把你吃了!”
“我哪有……”
“你当我傻子吗?”
“我当你是木头!”易不悟直视着他不假思索地反驳道,过了几秒又问:“你是木头吗?”
隐柒却放开了他,深吸了口气,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刀往地板上一杵,隐忍又压抑地说:“有些事情,一旦做了,覆水难收。”
“你想收什么?”易不悟捧着他的脸,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你收得回去吗?”
“跟着我,迟早会害死你。”
“就因为这个!”易不悟突然笑出声来,问他:“你不害我,我就不会死了吗?”
“你知道我的意思!”
“那又怎么样!”易不悟情绪突然就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人都是会死的!说不定咱们现在身处的世界,在外面的人看来,它本身就是死的!”
隐柒抚摸着他的脸,轻声说:“可我想你好好活着。”
易不悟握着他的手,脸在他掌心蹭了蹭,深呼吸了两下,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告诉他说:“活着有很多种方式,我想按我的方式来。”
他把头靠在隐柒肩窝处,深吸了一口属于他的气息,低声继说:“我曾经努力找寻过生命的意义,直至遇见你的前一天晚上才想明白,生命根本没有意义。生命不过是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仅此而已,用我们的行话说就是十二长生。”
他突然起身跨坐到隐柒的腿上,捧着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我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别想阻挡我!控制我!这就是我要在这个世界活着的方式!”
隐柒看着他,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坚毅,果决,甚至疯狂。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从他们相遇那一刻,他就一直在主动。积极地、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编织了一张,逃不出去的网。
关键是,他自己也不想逃。
“你想要做什么?”隐柒问他。
“我想要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可能再把你拱手送给杨文颐。”
隐柒眉头微蹙,“你的话,我有些听不懂。”
易不悟长叹了口气,像在对他说,又像在自言自语:“你本来就是我的。”
隐柒眉头皱得更深了,担忧地问:“你是不是脑子还没好透?”
易不悟看见他眼中透露出探究的神色,一半不悦一半委屈地问他:“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隐柒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然后将他紧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轻抚着他的发端,心想,他这个样子,自己怎么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孤伶伶地活着。
易不悟渐渐冷静下来,对他说:“阿柒,我不喜欢吵架,一吵架我就容易激动。旁人其实还好,尤其我在乎的人,他们越是反对我,我就越容易情绪化。”
隐柒微微叹息:“我发现了。”
“以后,你别和我吵,我有说不对的地方,你就让让我。”
“好。”
易不悟深呼吸,抬头看着他:“那……我们和好了?”
隐柒点了下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隐柒沉默了片刻,才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好,我答应你,我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易不悟趴在他肩上,嘴角勾出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那无比熟悉的气息令他精神亢奋,意乱情迷。他喃喃地问:“阿柒,咱们还有多久到书院?”
隐柒撩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半个时辰。”
“时间尚早,不如我们来做点别的事情吧。”
马车走得很稳,也很快。
快到书院时,他靠在隐柒怀里,拉着他的手,观察着他掌心的纹路,“我师父说左手观其本性,右手观其变化。”
“嗯。”
细看之下,易不悟见他的天纹与人纹,都挺不错,再看向地纹,发现地纹与人纹交合处,有多个细人字纹,说明他是个有规划、有目标、无恶习,始终如一的人。这本是极好的,纹路却在中部断了。
地纹突然中断,恐影响寿元。
易不悟又将他的右手拿过去对比着看,发现两个手的地纹都是断的,心中涌起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
“看到了什么?”隐柒问。
易不悟缓慢地摇头,“看不懂,我那死鬼师父就教了我这么两句。”
“那就别看了。”
隐柒欲想收回手,却被他紧紧地抓住,握在手中。
“我只会算卦,不会算命。”他突然说。
“无妨。”隐柒说。
一段时间后,隐柒叫了声:“不悟。”
易不悟还在想着掌纹的事,没有应答。
稍过片刻,马车渐渐慢下来,他又叫了一次:“不悟,书院到了。”
易不悟这才放开他的手,透过车窗看着书院的门口,忧心道:“你真的不陪我进去?他们不让我进怎么办?”
隐柒掏出一封信给他,“将这个交给院长。”
易不悟看了看信封,前后都是空白的,他再打开信封,见里面是一封皇帝的手谕,问道:“这是你去请杨文嗯……圣人,下的手谕吧?还有之前那颗洗灵丹,也只有圣人才会有。”
隐柒替他收起信封,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么口无遮拦。”
“我懂。”
隐柒替他整了整衣衫,“去吧。”
下马车之前,易不悟回头问隐柒:“阿柒,如果我跟你走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丢脸?”
“为何这么问?”隐柒蹙眉道。
易不悟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隐叁当初横他那一眼,他说:“如果我有隐叁那么高的修为,是不是就能跟你走在一起了?”
隐柒无奈地对他说:“如果你不介意让全书院的人都知道,你是我推荐进去的,我就陪你进去。”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你没听明白。算了,”易不悟说着跳下马车,背上背着一大包行礼,手里还抱着周明明写的学习资料,朝他挥了挥手,“回见。”然后径直走向书院大门。
进书院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还停在原处,他突然猛地往回跑,一口气跑回马车上,紧紧地抱住隐柒说:“我好想你。”
我做了一件坏事,那时他想,我不是第一次做种的坏事了。
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会改的。
隐柒也紧抱住他,在他耳旁呢喃细语:“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