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剧本一
“别哭了行吗?”
林知年哽咽一声,咬着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任由他一直在员工食堂哭也不是办法,当事人梁川故现在想起自己这个带他来吃早餐的决定时表示后悔,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如果能重启一次,他绝对不会再答应林知年的请求。
“知年不、不哭……哥哥……”他轻轻抽噎,耳边的碎发都被泪水粘在了脸颊,望向梁川故的时候,一滴断线的泪珠正好从眼眶滑下,“对不起……知年不是有意要哭的……哥哥不要生知年的气好不好?”
梁川故皱起眉,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是个禽兽。
林知年放下那个垂耳兔彩釉白瓷碗,双手慢慢、慢慢地朝梁川故伸过来,最后小心翼翼地覆在梁川故温热的左手上。
他白皙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但仔细看能看出因为长时间弹奏乐器而留下的薄茧,梁川故想,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林知年的演出,每次就是在阳台上匆匆看一眼他的背影而已。
他的音乐很好听,但除此之外,关于他的一切,他就再也不知道了。
“知年没有要故意惹哥哥生气的意思……哥哥不喜欢看知年哭哭,知年以后就躲到厕所里去偷偷哭哭,哥哥不要不理知年,不要讨厌知年……”
梁川故听着他小孩子一般的语气,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叹息。
“没有讨厌你。”他抬手给林知年擦眼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越擦越多,这样简单重复的动作为什么会越来越上瘾。
“是我做得不妥,我向你道歉。”
他屈起食指,力道不轻不重地带走他脸颊处的泪水,然后又抬起拇指,粗糙的指腹甫一接触到长睫,林知年就仰起脸,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让梁川故摸。
他的脸还没有梁川故手掌大,也只有双颊处有点轻微的肉感,摸起来很是舒服。梁川故擦着擦着,不知道怎么就摸到了他左颊那颗小痣上,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林知年就瞬间睁开了眼。
他应激般地攥住了梁川故的手腕,因为肌肤相触的缘故,梁川故能感觉到从他手心传来的细微颤栗。
他眼眶里一直有泪,但确实有那么一瞬间,那里面没有了楚楚可怜的神色,反倒梁川故想起了正常时候的林知年。
“……冒犯了。”
他收回手,用圆桌上的餐巾纸仔细擦拭掉手上的泪水,微微往后仰身靠在椅背上,眉眼淡淡,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漠不近人情的模样。
他没有再给林知年一个眼神,而是抬起腕表看了一眼,看着指针指着的第九个罗马数字,脸上的表情差一点绷不住。
“把他送回去,现在,立刻,马上。”
他语气差得要命,陆文在电话里一听就知道这两人之间又出了大事。
“……哥哥?”
直到他打完电话,林知年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红着眼小心翼翼地询问,看上去颇为不知所措。
“是知年做错了什么吗?”
梁川故闻言抬眼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钟,似乎想从他天真无辜的眼神中看出谁的影子,却最终一无所获。
“不要有心理负担,你什么错都没有,是我的错。”
他这算是趁人之危吧,梁川故心想,林知年现在和小孩子又有什么两样。
而把这么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和小孩子玩你退我进小游戏的他,才是真的错得离谱,愚蠢到家。
“一定是知年做错了什么,惹哥哥生气了,否则哥哥看起来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他脸上泪痕犹在,却伸手想为梁川故抚平皱紧的眉头。
梁川故稍微偏了一下头,林知年的手便只是堪堪触及他的眉尾。
他眼眸中的泪光像是在隐隐闪烁,手指在半空受伤般的蜷缩了一下,好几秒之后才慢慢收回去,与另一只手无措地交叠起来。
“梁总!”
陆文从助理办公室飞奔而来,看着的就是这两位卧龙凤雏相顾无言,唯有林知年泪千行的诡异情景。
救命,他又想脚底抹油溜了。
“林少爷……”
“送他——”
“我跟你走。”
梁川故还没说完,林知年就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哭腔,只是现在低着头,垂落下来的中长发遮住了他通红的眼眶。
梁川故的西装外套穿在他身上有些大,显得他整个人愈发清瘦脆弱,连陆文这种真直男看着都有些不忍心。
“老板,这……”
梁川故也站起来,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见林知年抿紧的唇和冷白的下巴,他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一秒钟,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像是在看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他要跟你走,你就带他走,还有什么好的说吗?”
陆文脑袋里直接拉响警报,还没找到角度张口为自己辩解,林知年就已经又出招了。
“是因为哥哥不要知年,知年才跟别人走的。”
他有点哽咽,但又堪堪忍住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像是不想在梁川故面前太过失态。
但是听起来太可怜了,像一只被弃养的小狗,迫不得已离开主人,要跟着陌生人走。
梁川故绕开圆桌,朝林知年走了两步,最终停在离他极近的位置,依然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姿态看着他。林知年没有抬头看他,绣密绵长的睫毛像两把泪扇一扑一扑地遮住了清澈的桃花眼,只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抽噎一下,连肩膀都在细细发着抖。
梁川故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指针,现在已经是七点五十了。
他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长时间的早餐。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小孩子一样的病人造成的。
不知道是突然良心发现还是怎么的,梁川故莫名想起在教堂举行婚礼的时候,神父问他们是否愿意缔结婚约,无论健康还是疾病,富有还是贫穷。
他曾在神的面前承诺,会爱着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直到生命尽头。
当时他想的是什么来着?
他不信神,所以无所谓说谎能不能上天堂。
当时的林知年应该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做出那样的承诺才对,毕竟除了婚礼上那一次,他从来没见过林知年戴他们的婚戒。
最开始那段时间他还是戴着戒指的,在某些失眠的夜晚,他也偶尔产生过履行丈夫义务的想法,也想过要把那些宝贵的时间拿一部分出来多陪陪林知年。
直到有一次他早上洗漱,正好碰见林知年刷牙,他看着他空落落的左手无名指,才明白所有对家庭的憧憬不过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的痴心妄想而已。
从那以后,那枚戒指就被他收进衣帽间落尘了。他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也有原因是他不想回到那个见证笑话的家里。
姑且称之为“家”吧,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精密的笼子而已。他说林知年没本事飞出去,他自己其实也被困在里面。
还好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哥哥,知年真的不想回去……”
梁川故回过神来,发现林知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住他的腰,埋在他的胸口撒娇了。
连生病的时候都对那个地方有着这么严重的抵触心理吗?
那清醒的时候是有多难捱?
整整两年,倒是苦了他。
明明他现在的性格与正常时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梁川故却仿佛回到了那些歌声低抑的夜晚,他垂眸看着这个倒了大霉的小少爷,旧时的愧疚感涌上来,向来铁石心肠的他也难免动了点恻隐之心。
反正也只有最后这一点时间了,对他好一点也无所谓。
“那你想去哪里,我让陆文陪着你。”
陆文又临危受命,一个黄豆流汗表情包在他内心无语划过。
“知年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待在哥哥身边。”
梁川故态度缓和下来,林知年的语气里也没有一点惊喜,似乎是真的被他伤到了心,只是闷闷地带着哭腔回应。
梁川故闻言没继续说话,而是伸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手上带了点力,让他抬起头来。
其间林知年想偏头躲开,被梁川故捏着脸颊扳正了。他委屈地抬望眼,正好对上梁川故探究的眼神。
“哥哥……疼。”
梁川故松手,看着他下巴连着脸颊那几道明显的红痕,一时沉默无言。
明明他并没有多用力。
林知年身上也太容易留下痕迹了。
“你说想留在我身边。”
林知年拉长声音软绵绵地嗯了一声。
梁川故扶额,简直没耳听:“给我一个理由,我就让你留。”
林知年乖乖地伏在他的胸肌上,隔着衬衫和西装外套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似乎正在用他并没有发育完全的大脑认真地思考。
最终给出的答案也并没有让梁川故失望。
“因为哥哥是知年的老公,知年不留在哥哥身边还能去哪儿呀?”
这个理由,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理由了。
但他给老公和哥哥划了等号。
至少证明这个哥哥不是另有其人,他梁川故不是别的男人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