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怜香惜玉
鹏市临海，七八月是台风频发的季节。
又一组新的台风过境，从周五开始淅淅沥沥下雨，一直到周日还没放晴。
周末，祯鑫陪祯珠到禹济堂时，未料禹白溪临时有事回了趟学校。
禹映萍母女在家，还有两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禹白溪作为老太太的关门弟子，祯珠自然认为师父的能力在弟子之上。自己若是能得到禹映萍的亲手治疗，会不会好得更快一些？
当然以上只是她的小心思。
老太太却说不必，轻咳一声，“白溪的患者，就让他自己跟，才好治疗。”
祯珠：？？？
母女相看一眼，禹知春心知肚明，嘱咐姐弟俩稍坐等待，说禹白溪很快就回来。
祯氏姐弟俩依言坐好，排排坐的模样像极了等待投喂的雏鸟。
禹映萍目前正忙，的确也没空帮祯珠正骨。
来的两个外国人，身高近2米的那位是伤者，另一位是翻译。
禹映萍原本就身材娇小，如今年过七旬，身高又比年轻时矮了几厘米。
大高个坐着都比老太太个儿高。
祯珠和祯鑫乖巧坐一旁做围观群众。
禹知春正与翻译耐心交流大高儿的医院检查报告，很快，禹映萍也用流利的英语加入进来。
除了专业名词，祯鑫能听懂来龙去脉。大高个运动时不慎受伤，导致肩关节和腰椎的骨头错位。
而祯珠竖着耳朵摆出当年做英语听力的架势，凭借高考即巅峰的水平，实则从头到尾也没听明白几个单词。
沟通完，治疗正式开始：大高个依言，侧站在墙边，右手臂高举，贴紧墙面。
禹映萍退后几米，做几下热身动作。随后双手抱胸，只留右肘对外的攻击姿势。
准备就绪，禹知春再高声强调一句：“relax”。
这句祯珠听懂了，让他放松什么呢？
“嘿！！！”禹映萍大喝一声，往前助跑。
声如洪钟，是祯珠对老太太的评价。她每天早晨气运丹田、喊破喉咙也没这冲上云霄的架势。
白发老太太化身为一只灵巧的燕子，整个人往老外身上撞去的瞬间，又像一头迅猛的豹子1。
大高个瞬间被撞得龇牙咧嘴。
电光火石之间，老太太撞完立刻往后退，重复了一遍这套操作。
完全没见过的架势，颠覆已有认知。翻译、祯珠和祯鑫两姐弟嘴型直接变成大大的o型：！！！
大高个被撞了两下，满头大汗，等回过神来，竟然咧开嘴笑了。
祯珠：？？？
这就好了？不用开刀做手术了？
禹知春上前扶大高个坐好，询问几句，大高个尝试活动身体，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直朝老太太竖大拇指。
祯珠悟了，跟着扬起一抹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刚才禹映萍那一冲一撞，对年轻人来讲都是剧烈活动。可再看老太太，面不改色，已经静静坐在桌前写药方了。
禹白溪一进门，就看到两姐弟乖巧齐齐坐，双手端正放在膝盖，目露敬佩投向禹映萍。
听到动静，祯珠转头，瞥见禹白溪站在门口，认认真真把伞面往同一个方向收拢。
他的手比例很好，骨节分明。祯珠不自觉忖度这手在自己身上的触感，痒痒的，滋啦滋啦导电。
“刚才是我们禹家祖传的正骨法，白溪也会。”见众人讶然，禹知春解释，“这是童子功。”
祯鑫冒着星星眼点头，手肘碰碰祯珠，用口型说：【我在网上看过。】
目前国内排得上名的中医骨伤科治疗大拿，几乎都是祖传三代以上的传承。
禹氏正骨是禹映萍的爷爷禹峰所创。禹峰年少时曾在少林寺学武，既是武术名家，也是骨科医家。禹家数代人通过一百多年来积累的临床经验，摸索出一套独特的正骨体系。这种融合武术擒拿的治疗技法，在骨科医疗法里独树一帜。
同时，禹家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也在业界享有盛名。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禹家便把膏药的秘方无私上交给了国家，毫无保留。
祯鑫滔滔不绝，差一块惊堂木、一柄折扇就能直接讲评书去了。祯珠上一次见他这么健谈还是小时候介绍奥特曼。
禹白溪不矜不伐，“奶奶钻研了七十年，都还在学习，我才刚开始。”
姐弟俩随他进入隔壁另一间房。
这次诊治与以往不同，禹白溪先给祯珠搭脉，仔细询问她目前症状。
“姜医生开的方子喝完后，我会继续给你开14天中药，每天一剂行气活血以通脉，再配合物理正骨治疗。现在天气太热，外敷通络的药膏暂时不用。”
祯珠望他奋笔疾书的模样，有些出神。
近了看，禹白溪的双手更精致，连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边缘一弯月亮，看上去干净又养眼。
男人的钢笔引起了她的注意，“咦？您的笔盖上，是珍珠吗？”
“嗯，一位老朋友送的。”
“是海水珍珠，没想到用这种工艺镶嵌，很好看。”
“珍珠是以前国内一位朋友送的，后来我在德国读书时，一位当地匠人帮忙制作。”
禹白溪见她喜欢，把笔递了过去。
祯珠双手接过，认真观摩，这颗珍珠很像家乡北城的特产“南珠”，浑圆剔透，凝重细腻。与钢笔的镶嵌也很自然，看得出笔保养很好，用了多年，主人很爱惜。
禹白溪推来一盏落地红外线照灯，嘱咐祯珠先照20分钟红外线，促进局部血液循环，待肌肉放松后再帮她定点锤正以治骨。
祯珠听话先照灯，瞥见祯鑫来回晃荡，倒是提醒了她：
“祯鑫，你最近不是也嚷嚷脖子疼吗？正好来了，请白溪哥帮你看看。”
祯鑫正有此意，说自己做实验时，小尾指突然发麻，整条手臂过电似的。
禹白溪问，“四肢麻木是颈椎病的主要症状。上肢会有放射性的疼痛吗？”
“这倒没有。”祯鑫回忆了下，“不过有时后脑勺会疼，痛感跟着脉搏的节奏一跳一跳。”
“对，我也是这样。”祯珠搭话。
都是男士，禹白溪没多说，直接上手检查祯鑫的脊柱。
“白溪哥，我需不需要去拍个片？”
“暂时不用。”
“不会像我姐那样吧？”
“放心，白溪的手比x光还厉害，他说不用，就不用。”忙完外国客人，禹知春来看看祯珠的情况。
禹白溪调出电脑里的图片，给祯鑫讲解，“你与祯珠的情况相似，只是程度不同。祯珠的病变情况严重，而你症状轻微，骨头没变形，通过运动和日常校正可以恢复。”
离了一段距离，祯珠听到祯鑫不住应“对、是、懂了、好的”，说啥呢？她可好奇极了。
禹白溪顺便给姐弟俩普及知识，颈椎是身体区域的一个重要神经源头，掌管循环系统和消化系统。如果受阻，会引发一系列痛症和并发症。
“比如说中风、老年痴呆，高血压等等。”禹知春补充。
祯珠整片后背在照灯，行动受限，从她的角度望去，禹白溪撑着桌面，手臂与桌面保持垂直，姿态优雅。
无论站姿、坐、还是像此刻这样随意曲着身体，禹白溪称得上「教科书版本」，莫名有种无法让人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祯鑫好学，当场又提了几个问题。
禹白溪眉眼专注在电脑屏幕，举例：
“颈椎腰椎是一个整体，颈椎病不仅病在颈椎，胸背脊柱都会受影响。我曾有个病人，总觉得胃部难受，干呕头晕，病灶并不在胃部，而是颈椎病引发的胸段脊柱问题。”
“也有很多人看颈椎病，看到后期开始吃抗抑郁药，骨科还没看好，又转到了精神科2。”
祯珠闻言，心一紧：她就是颈椎病，难道也不好治？治不好？精神科又咋回事儿？
祯鑫反应比她快，“那祯珠咋办？会变傻吗？”
祯珠：“”
禹白溪不急不徐，“前面我说过，颈椎病会导致脑供血不足。长时间头晕恶心，病人的主观情绪就起来了，焦虑、郁闷。现代医学机器无法查出交感神经这些症状，久而久之，就会自然过渡到心理问题的范畴。至于祯珠嘛……”
迎上两双恳切的眼睛，禹白溪压下嘴角弧度，坚定道，“放心吧，进了禹济堂的门，一定健健康康走出去。”
“别吓人呐。”禹知春朝祯鑫招手，“鑫鑫你来，也照一下这灯。”
禹白溪这厢挽起袖口，开始给祯珠正骨。每次治疗时，他会尽量把治疗原理简单讲解给她，恐惧源自于无知。越是清楚原理，才不会害怕。
这次也一样，告诉祯珠，他准备通过外力逐步矫正她的颈椎反弓、椎间盘突出引起的神经血管压迫。
有了上回多么痛的领悟，祯珠特意做好“英勇上场”的准备，可现在却出乎意料地舒服
舒服？
是、真、的、舒、服。
除了些许能忍受的酸痛，更多时候祯珠有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肌肉得到放松，每一寸筋骨都在禹白溪的手下伸展。
轮到祯鑫，红外线暖灯照得他整个后背暖乎乎，无比舒畅。
没想到禹白溪的按摩并不是他平时体验的保健按摩，禹大教授下手就碰到他的痛点。
“啊啊啊啊！我的哥！！！”
祯鑫喊完后，尴尬捂脸，脚趾就地抠出一套三室两厅。
所谓有其姐必有其弟，禹白溪见惯不怪，淡淡道，“你刚才这里有个结节，现在已经没有了。”
祯鑫：“”这语气就跟大侠只挥舞了一刀，一片对手瞬间倒地一样。
祯珠难得揶揄：“嘿嘿，明明我还比你严重来着，结果我不疼，你反而更痛。”
“痛能好得快一些。”禹知春给祯鑫擦汗，“通则不痛，痛则不通。”
祯鑫：“能快点好就行，祯宝妹你不要幸灾乐祸。”
禹白溪走到祯珠面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祯珠，别着急，我们慢慢来。”
不知怎么祯珠就从这低低的几个字里听出了一点纵容的意味。
头一回见禹医生怜香惜玉，禹知春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啧啧，一碗水没端平呐。】
禹白溪轻咳一声。
“别忘了。”禹知春提醒。
禹白溪迅速反应过来，“没忘。”
“那就好。”
祯氏姐弟俩离开禹济堂时，俩人手里都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其中有祯珠最新一轮的中药，还有她突然兴起想看的骨科专业书。
回到家，祯珠才细细端详禹白溪送的香囊。她和祯鑫都有，她的是金色，祯鑫的是宝石蓝。
香囊上的绣法和图案，极为别致。两份图案都不同，祯珠举高香囊，对着灯光在研究。
祯鑫提醒她记得看书，“我哥特意挑书给你看，也是你自己说想学习病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祯鑫从小成绩好，但他不算学霸，只是学勤体质。
与禹白溪第二次见面，已经被禹大教授的谈吐和知识面彻底折服，禹白溪在他心中从“我白溪哥”自动升级为“我哥”。
用他的话来比喻，别人脱毛衣噼噼啪啦的是静电，而禹白溪闪烁的全是“智慧的火花”。
祯珠起初并不是想借书，他们治疗完，自然而然在看禹白溪的书柜，她头一回见到有人家里的藏书跟小型图书馆似的。
后来也不知怎的，脱口而出，说自己想了解颈椎病和腰椎突出。
禹白溪说专业书很枯燥，他最近在和出版社合作，写一套青少年健康读物，图文并茂，浅显易懂。
青少年
没错，就是祯珠手上翻阅的这本《中学生阅读推荐——图解颈椎病：108个真相》。
这本明显是校对样稿，翻开后有股淡淡的书墨香，几乎每页都有禹白溪的标注笔记。他的字体跟主人一样，横竖撇捺，风骨遒劲。
祯珠原本躺在沙发上阅读，不自觉起身端坐。在她看来，这本尚未面世的笔记就像珍贵的艺术品。躺着读书太不尊重作者了。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捻起双指轻轻地翻页，生怕留下一点点的折痕。
内容很是有趣，如他所说，通俗易懂。所有枯燥概念都生动了起来。
祯珠真正头一回对自己的病症有了清晰的理解。
以前颈椎病患者大部分是中老年人，如今患病率高是办公室白领、设计师、医生、司机等等职业群体，比普通人群高出6倍。病变成因主要在两方面：慢性劳损、低头过度3。
以上，祯珠全部对号入座。
“宝妹，来，跟我一起大鹏展翅。”
阳台处传来祯鑫的兴奋召唤。
他现在是禹白溪的小迷弟，亲身体验过禹大教授的治疗后，一个唯物科研者，也形容那双手为“神之手，开过光的”。
小伙子学着偶像教的一套练习动作，以增强颈椎肌肉的韧性：原地站好后，缓缓弯腰至九十度，脸朝下，头颈与背保持水平，模仿大鹏展翅飞行。
祯鑫牌大鹏，弯腰低头，徐徐展开翅膀。
祯珠：“坚持3分钟，过程中不要抬头。”
“等你呢，快来一起展翅高飞。”祯鑫的声音瓮瓮传来。
“好呀，你别动哦，慢慢来。”祯珠随口应着，悄悄把此刻祯鑫的照片拍下来发到家族群「祯爱一家人」。
配文：三金的龟派气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