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但你是独一无二
巨大的阴影犹如泰山压顶,伴随着尖锐的叫声,羽翅呼啦啦擦着祯珠的耳廓而过。
呼吸瞬间乱了套,祯珠懵在原地。
第一反应不是躲开,而是缩起肩膀,将脸深深埋在掌心里。
手臂上忽而力道一重,有人拉着她,把她往后拽了一步。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顺着那股巧劲,她就势来到那人的怀里。
祯珠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睁开眼,正对上禹白溪的肩膀。男人手肘虚弯,很绅士地为她隔出安全距离。
她在他力所能及的保护范围内,俩人却又没有过度的肢体接触。
“它们只是想吃你的冰淇淋。”
头顶上的声音低缓柔和,似是安抚。
祯珠这才发现手里还使劲捏着一个变形的蛋筒,她正准备吃的冰淇淋,三分之二被偷袭的海鸥给叼走了。
啊、啊、啊!生气!
大写加粗的那种生气。
她可是追着浪长大的海霸王,这些海鸥虽是别人的海边噩梦,以前却是她的“小弟”。在都市生活太久了吗?连海鸥都敢来欺负她。
“祯珠?没伤到哪儿吧?”
祯珠循声抬头,夕阳在他身后,光线给男人轮廓镀了一层金。就近了细细看,他的脸和声音倒是蛮配的。
“白溪哥,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衣液?”她还是好奇。
禹白溪说了一个大众日化品牌,跟祯珠用的一样。
“那你方便告诉我用的是什么香水吗?”
“我没有用香水的习惯。”
祯珠哦了声,悄悄皱鼻又嗅了嗅那香味。她不好直接问,你身上怎么有股好香的味道啊?
傍晚的沙滩很是热闹,不少父母带着孩子来踏浪,小孩嘻嘻哈哈的笑声一瞬带她回到童年。
祯珠努了努嘴,开口:“我们小时候的第一张合照,也是在这片沙滩呢。”
禹白溪弯起嘴角,想到小女孩送自己的珍珠,问,“你选择做珠宝设计师,是因为喜欢珍珠吗?”
“喜欢,非常喜欢。”
她选择走这条路,严格算不上是选择。完全凭借一股毫不犹豫的、由衷的喜欢,才走到现在。
祯珠眺望着远处停泊的船,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直没与禹白溪对视。
“我以前以为只要喜欢,就去做吧。以为努力了,就能出成绩。但是最终,撞过的南墙会告诉你,现实会逼着你去审视,到底是不是无意中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之前在公司,我仿佛被束缚了手脚,所有的方案只为讨好领导和甲方爸爸。在成为设计师之前,你先是一个996的乙方。功劳是上司的,背锅是我的。”
人人都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项目黄了,所谓的努力奋斗便化作一缕尘埃。没人会在乎,这是现实。
“我说自己是珠宝设计师,可我连自己的代表作都没有。就像一个人说自己是小说家,可是她却没有一部能拿出手的作品。她只是每天在码字。”
祯珠鼻根莫名发酸,抬起头,“接受自己,从接受平凡的自己,再到接受一个溃败的自己,真的好难哦。”
人生、梦想和现实,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风变大了,呼呼地吹。卷起的海浪拍打着沙滩,逐浪的人欢声笑语,海滩上其乐融融。
祯珠头一回跟别人讲起自己从业以来的很多事。
禹白溪听的很认真,他从对方的倾诉里感受到她的压力。他无法全面想象自己圈子外的世界,只能凭祯珠的描述,去尝试理解她。
“祯珠,刚才提到的辞职纯属无意冒犯。我先向你道个歉,也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会替你保密。”
迎上姑娘明亮的目光,禹白溪表情慎重。她对他打开心扉,他也会做尽责坚定的护卫武士。
“你能一直热爱珍珠,这就是一种值得敬佩的匠人精神。”
不抛弃、不放弃,试问现在又有几个人能坚持从一而终?
禹白溪忆起在她家看到的一系列作品,从小到大,亲眼可见的积累和进步。
“世间有万万座山,每座山的海拔都不同,正如每个行业也有屏障阻碍。祯珠,坚持下去,你会看到更广阔的的风景。你很棒。”
“我就当你在鼓励我啦。”祯珠眉眼弯弯,换了个轻快的语调说,“和珍珠打交道,必须超蚌的呀!”
“你有活力,有想法,有理想,很快会成为一位优秀的珠宝设计师。如果你现在觉得负担很重,休息一下再出发。磨刀不误砍柴工。”
果然是医生,总能get到谈话的重点。
祯珠彻底放松下来。
她从未与其他人聊过有关工作的困扰,包括跟自己闺蜜。今日份的坦诚对白,连她都始料未及,还是带着一种诉苦的口吻。
许是禹白溪是她的治疗医师,她自然而然对他生出一种信任感和安全感。
祯珠从小听到关于自己最多的评价,就是秀气、认真。
读书时这种性格或许很让老师和家长放心,开始工作后在某种程度上,却是一种无奈的桎梏。
其实这种形容词很中规中矩,“秀气”意味着个性不足,“认真”约等于不够灵活。
祯珠感觉现在的自己如果不及时辞职,很快会成为一台没有想法的、秀气又认真的机器。
她要做的是匠人,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匠人,不是莫得感情的工作机器。
“这次让我辞职的项目,简单来说就是设计稿泄露,被竞争对手以相似内容和低价取胜。表面看我是背锅侠,但仔细复盘,就会发现这件事早就有苗头。我过于沉溺设计本身,没有吃透职场的人情世故。”
能在行业里掀风作浪的人,必须像大海一样,汹涌澎湃。
而不是做一摊安静深沉的潭水,至少在她此时的职业阶段,没人在意她的深度。
禹白溪赞同地轻轻颔首。
“你看,所有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不愿面对,灰溜溜跑回家里蹲。”
能做多久鸵鸟,就躲多久。
难怪海鸥也要来欺负她,吃定了她现在只能扮鸵鸟躲起来。
“人的天性里就有趋乐避苦,这是生命本能,你首先要正视这点。”禹白溪略沉默了下道,“别让陌生人对你的负/面/评价,变成你对自己的负/面/评价。”
他说,人不仅要有自己的骨骼,还要有自己的肌肉,才有力量好好活下来。
海潮一阵一阵地涌上来,旁边人群里传来一小阵惊呼。
有位约莫四五岁的孩子,正举着玩具洒水桶给堆好沙子城堡浇水,金灿灿的光穿过流水,出现了一道七彩的光晕。
“是彩虹啊!”
祯珠话音戛然而止,注意力也被吸引住。
孩子似乎对彩虹产生了极大兴趣,跑到海边装了一满桶海水,等不及回到沙滩上,直接又倒出一弯彩虹。
望着大海、天际、和意料之外的彩虹,祯珠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每一段经历都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人生就是这些插曲组成的。
尽管被各种负面情绪和无力感包围,她会开始尝试接受所有的情绪。
好的、坏的、积极的、消极的所有的情绪。理解它们,才是接受这个世界的开始。
祯珠深呼一口气,嘴角上扬。
禹白溪将祯珠脸上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她骨相完美,娃娃脸看起来俏皮、温柔又和善。
截止到此刻,他对这个年轻女人的印象是:可可爱爱,纤细的身材里却蕴含着巨大的爆发力。
这份力量,让禹白溪对祯珠又多生出了一份好奇。
这些年他身边不乏许多优秀的异性,有意无意向他表示好感,他并非禹知春口里顽冥不化的“铁树”,而是自己面对她们,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禹白溪与祯珠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她总有崭新的一面,他想发现更多与她有关的事情。
原来缺少的,是好奇。
“祯珠。”
“嗯?”祯珠闻声回头。
禹白溪目光笃定,“这世界上的珍珠不计其数,不会每一个都光彩夺目,但你是独一无二。”
但我是独一无二
但我是独一无二
但我是独一无二
祯珠在心里反复默念,她好喜欢这样的设定啊。
“晚霞成绮,海阔天空。愿你迎难而上,满载而归。”禹白溪一字一顿,“祯珠,这是我的祝福。”
他的声音显得又稳又沉,这几个字,犹如一往无前奔涌的浪花,逐波天涯、浩浩荡荡。
落日是太阳留给海平线最后的倔强。
逆光的男人身披落日余晖,那双眸,比海深沉。
扑通、扑通
祯珠听到了心动的声音,一时失了神。
难怪网上说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只站在你面前,便能衬得世间万物都浪漫心动。
网友诚不欺我。她想。
悄悄拿起手机,迅速拍了张大海与男人的背影照。
从海边回来,祯珠已经有了清晰的打算。
啥也不多想,先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周,她给自己七天的时间缓冲。
小棉袄在家,祯大海最开心,每天乐呵呵给女儿换着花样做美食。
晚饭后,父女俩在自家院子里浇花剪草。
祯大海夫妇喜好园艺,院子里总有四季开花的植物,郁郁葱葱,好不热闹。
祯珠从小就喜欢和父母一块待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里,享受收获的喜悦。
小时候亲手浇灌的树高过了围墙,亲自施肥浇水的果实结了一季又一季。家对于祯珠而言,是她的加油站。
连北城的夜空也是宝藏,夜幕如纯净的黑曜石。鹏市上空总是雾蒙蒙的,光线污染很难看到星星。
思忖再三,祯珠摸摸鼻尖,瓮声瓮气地开口,“爸,这么多天,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倒是你有什么想问老爸的?”
“嘿嘿,老爸明察。”
“快说吧。”
祯珠抿了下唇,“为什么每天做这么多好吃的给我?以前只有我和祯鑫回来当天才有接风宴,现在天天这么胡吃海喝,我有点儿怕怕。”
“怕啥?”
“怕我老爸把我喂胖了,卖猪肉。”
“呵呵,某人想多了,最近猪肉降价,这时候出手卖,亏本。”
祯珠嘻嘻笑。
祯大海收起手上的活计,坐在她身旁,“我希望我女儿天天开心,如果现在暂时没有能让她快乐的事情,那我就做一顿丰盛大餐让她开怀笑。”
“爸”
祯珠心里又酸又暖,知女莫若父,她以为自己不说,父母就不会发现。
其实家长心里门儿清呢。
早就猜到祯珠辞职,不追问也不责骂,只叫她好好休息好好生活。如果还觉得累,那就回家。
“我休息好了,准备后天回鹏市啦。”祯珠表示,人若没有梦想,那跟无忧无虑有什么区别呢?
她不想做咸鱼。
“爸爸一直给你存着钱呢,你回来做一辈子啃老族都行。”
“家是你永远的港湾,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记住,你有退路,爸爸养你。”
话里坚定中带着一股柔情,极少如此感性,男人轻咳一声,起身装作研究植物。
祯珠难掩情绪,觉得自己要哭了,信誓旦旦保证道:“老爸,您放心。你闺女有韧劲,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起跑,绝不给老祯家丢脸。”
至少从现在开始,祯珠决定要做点年轻人该做的事,她要争气。
祯大海声音里带着些纵容笑意:“这倒不至于。”
祯珠脸上还挂着感动的表情:“诶???”
“你丢脸是自己的事儿,我们老祯家无妨的,反正我没看到,嘿嘿。”
“老祯同志!不是要上演父慈女孝的温情戏份嘛!我眼泪都准备好了,你跟我说这个?”
天上的月光细细碎碎洒落人间,晚风习习,吹动树叶簌簌作响,也吹来父女俩豁然开朗的笑声。
祯珠的心变得安定,就像波澜壮阔的大海在夜色抚慰中,渐渐地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