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溪叔叔
“你要先吃早餐吗?”
直接跨过打招呼这步,禹白溪主人般自如的询问语气,穿过周遭的静谧。
祯珠懵在原地。
她刚醒来,白皙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红晕,显得懵懂又无辜。
就从这么一秒开始,时间好像按下倒退键,脑海里一幕幕掠过:祯妈和祯爸的轮流叫早,祯珠骑着大蓝鲸驰骋海洋,江湖游侠的畅快淋漓,让她哈哈哈笑着醒来。
思路理顺,原来如此。
祯珠动作如树獭附体般,缓缓、慢慢地眨了眨眼。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时钟重新嘀嗒嘀嗒走起。
“有鸡丝粉和叉烧包。”
男人的嗓音隔着头顶上空飘来,清冽又低沉。
怕祯珠不理解他的意思,禹白溪指向餐桌上的早点,“祯叔叔说特地给你买的。”
祯珠轻哦一声,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径直朝他走去。
禹白溪侧开身子给她让路。
客厅那么宽敞的地方,祯珠也没想明白,自己难道还没睡醒?怎么身体跟磁铁相吸般,偏偏贴着禹白溪,偏偏与他擦肩而过,近到她都能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她想到两人的对话,“昨天晚上”
禹白溪眉眼温和,微笑颔首,“其实昨晚跟你发信息时,我们已经到了北城。”
“哎呦!我的小祖宗。”
祯奶奶喊住祯珠,语气切切。
一进门就见到孙女顶着个鸟窝头的模样,祯奶奶忍不住叹气。一路上她都白夸了,眼前这个愣乎乎的傻妞不是自家孙女还有谁?
“宝妹?孩子真是水灵又标致。”
身旁另一位银发老太太打量着祯珠,分外亲切,笑意盈盈。
“让姐姐见笑了,宝妹昨晚回来的,估计还没睡醒。祯大海这人,宠女狂魔,总是纵着她赖床。”
祯珠低头迅速看自己一眼,穿着宽松的比卡丘睡裙,皱皱巴巴。有长辈作客,现在形象的确不太端庄。
见桌上有个橡皮筋,她胡乱抓了把乱发,随手给自己绑了个利落马尾。尚且扎不起的碎发则轻柔散落在脸颊边,清爽的脸蛋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
不拘小节的一幕落入禹白溪眼里,男人的目光在她脸颊有片刻停留的时间,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年龄几乎没给她的娃娃脸留下26岁的痕迹。
“还不快叫禹奶奶,”祯妈给闺女使眼色,“上次你脖子落枕,多亏了禹奶奶出手相助。”
“禹奶奶好。”祯珠甜甜开口,躬身一礼。
“好孩子,乖,”禹映萍满脸慈祥,对祯妈澄清,“那天出手的是白溪,我临时有事,没能见到宝妹。”
“哟,宝妹,赶紧也谢谢你白溪哥哥。”祯妈朝女儿努了努嘴。
“哦,谢谢白溪哥”
祯珠觉得突然这么亲切的叫法有些难以开口。
“哪能叫哥哥,是叔叔。”
祯大海一旁截住女儿的话头,“宝妹,叫白溪叔叔。”
禹白溪和祯珠,动作一致看向祯海:???
家长们当场仔细论起辈分来:禹映萍是祯老太太的舅妈的表妹,俩人年纪虽然只差两岁,祯老太太本该叫禹映萍一声姨。
过去的年代,玩伴稀缺,两位姑娘很快玩成了闺蜜,平时便以姐妹相称。时间一久,辈分概念自然就淡了。
禹白溪实际年纪比祯珠猜测的大许多,没想到他竟然比自己大了9岁。男人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已经35岁的样子。
许是他保养得太好,亦或是今天穿了身三道杠的复古休闲运动装,利落的刘海也轻松散落在额头,一双眼眸光流转,神采奕奕显年轻。
“转眼间我们宝妹也26岁了,岁月不饶人呐。”祯大海感慨,掐指一算,“白溪,我们宝妹正好比你小三个代沟。”
可不是么,人人都说三年一代沟。
祯珠悄悄觑着对方的神色,禹白溪抿了抿嘴,只保持着淡淡的礼貌。
“祯叔叔”
“哎唷,咱俩是同辈。知春比我年纪小,其实我要喊她一声姨。你叫我祯哥就好,瞅着你这年轻的样子,我就觉得自己还是小伙子啊哈哈哈。”
禹白溪:“”
祯珠:“”
禹映萍摆手:“从我开始就没遵循辈分这事儿,像知春和祯”
老人顿了顿,话锋一转,“孩子们随心就好。”
“对对,年龄不是距离,辈分不是问题。”祯大海接话。
祯珠敏锐捕捉到长辈们隔空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换。
不过自己老爸太兴奋,有点判断失误。祯大海和禹白溪站在一起,明显看起来是两辈人嘛。
祯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
等她重新拾掇好下楼,祯大海夫妇和祯奶奶在跟禹家祖孙翻看家族老相册。
祯珠走近了听,奶奶在给禹白溪讲祯家祖先给慈禧太后送贡珠的历史,禹映萍在一旁时不时帮老姐妹补充几点讲解。
饶是从小听到大,今天这双人版本也是祯珠头一回聆听,不知不觉就站在一旁听得入神。
“宝妹,你还记得吗?我和白溪以前来过你家,那时你才6岁,过了暑假就准备上小学。”禹映萍开始追忆往事。
六岁?
关于自己的童年印象?
祯珠脑海里仅保留住了祯爸做的美食,还有自己带着祯鑫在海边疯玩的夏天和绿豆冰。
她望了一眼禹白溪,完全想象不出以前曾见过这个男人。
那时禹白溪已经跳级读高二,禹母去世后禹父打算移居德国,正在考虑儿子是否继续在国内参加高考。
禹白溪是学霸本霸,成绩自然不是问题,他从小耳濡目染,很早就坚定了未来要从医。
因此何处定居的问题留给家长考虑,失去母亲的少年禹白溪,一度很自闭。禹映萍趁暑假带孙子出来旅游散心。
“找到了!”
祯奶奶一声欢呼,从一沓老照片中抽出一张,“还真的有你俩的合照。”
照片里显眼处:一个穿着粉红背心和同色系短裤的萌团子,站在海岸线边,明显看出海风吹乱她的辫子。
小女孩冲着镜头大笑,身后有位清隽少年,少年嘴角微笑上扬,温柔的视线尽数落在她身上。
祯珠对这张照片有模糊印象,但还是第一次仔细看照片背景里的少年,没想到他就是禹白溪。
原来她和他,在20年前有过一次交集。
祯珠忍不住脑补到那句老土的宿命论:她和禹白溪,冥冥之中蛮有缘的。
“你小时候调皮好动,哪儿都停不下来。白溪担心海浪把你卷走,一直跟在你身后保护你。”祯奶奶帮她回忆。
禹映萍也笑,“你和白溪,与珍珠都是有缘分的。”
祯珠摸摸后脑勺:诶?
禹白溪唇角微勾,当年的小女孩现在不记得,可他却清楚记得。
他从未见过如此有活力的小孩,以至于让他跟着跑到喘气。想过她是海边长大的孩子,理论上不会有危险,可他却放心不下。
小女孩在海滩上跑来跑去,滚得一身沙子,最后仰着脑袋,奶声奶气道:
“哥哥,好运的珍珠,送你。”
软乎乎的掌心在他眼前摊开,像奉上花园里唯一盛开的花,花蕊中心卧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圆润珍珠。
禹白溪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些年跨国奔波,数次搬家,他总会随身带着这颗“好运”珍珠。
站在祯珠身后两步之遥,从他的角度望去,能看到她头顶和俏皮甩动的马尾。
姑娘耳后肌肤雪白细腻,像极了她本人,纯净又清爽。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关节声骤然打断了众人的热情交流。
其乐融融的交谈声随即消失。
熟悉而又酸爽的感觉汹涌来袭,祯珠仿佛被点了穴,保持一个奇异的站姿,僵硬忐忑地立在屋子中央。
她挣扎着想动,下一秒,猝不及防感觉到一股泄力。膝盖一软,顺着这股神秘的力道,“咚”一声当场跪下来。
祯大海夫妇一脸震惊:???
祯奶奶:“宝妹,现在拜年太早了吧?”
祯珠双膝跪地,只剩茫然:“”
她当然知道现在是何时,难道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吗?
她觉得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她的脖子、她的肩膀、她的手臂明明长在自己身上,却又不是她的了。
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动弹不得。
完蛋!啊啊啊!
天降落枕,还是升级版跪地那种,祯珠直接戴上【痛苦面具jpg】
一定是旅途劳累,昨晚的床褥太软,她的睡觉姿势又太扭曲……总之,今天在客人面前,她第二次社死了。
祯大海夫妇围上来,又不敢触碰祯珠,急得团团转:“宝妹?哪里不舒服?”
没等禹映萍喊孙子,禹白溪已经大步上前,倾低身子,让一侧抵住祯珠,另一手托扶她的后颈。
“别怕,有我在。”男人柔声轻哄。
话落,禹白溪握住她的手,往小手指掌关节后侧的后溪穴施力按压。
这小动作让祯珠疼痛立刻缓解大半,整个背脊都被苏麻覆盖,几乎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她只能半依半偎在男人怀里,祯珠极少与人如此亲近,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禹白溪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已经将她牢牢掩盖。
两人脸庞交错的一瞬,就像被无限拉长的时间,她看到他笃定的眼神。
扑通、扑通
从脉搏到心脏,如同湍急的水流呼呼啦啦冲入心里,在她的四肢百骸来回重重地撞击。
“来,听我的指令,吸气、慢慢吸、呼气”
祯珠跟着禹白溪示意,深呼吸平复紧张的情绪。
“骨头的事,交给我们,我们禹家特别专业。”禹映萍让大家放心。
接收到老姐妹的目光,祯奶奶招呼儿子媳妇回来坐,“没事儿,都放宽心,有白溪在。”
于是“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祯大海夫妇撇下女儿,与两位老人接着先前的话题闲聊起来。
祯珠:???
爸爸,我是你的掌上明珠,最爱的宝妹啊!咋滴?你们怎么就不管我了?
“你放松,不要与我对抗,”禹白溪的话轻轻落在耳边,“乖。”
祯珠耳根发烫,这才回过神。此刻她和禹白溪,似乎与旁边的四位长辈划开了一道结界。
同一间客厅,两个不同世界。
那边热热闹闹,这边剑拔弩张。
遵循禹白溪的引导,祯珠尝试着主动放松肌肉。
所谓的“对抗”,完全是她身体的自主反应。有力道压下来,她便自然地用身体去迎接、抗衡。
“白溪小学四年级时,就帮同学接过骨,手法娴熟。当年老爷子看了都暗暗点头,说是个好苗子。”
禹映萍自然而然讲起孙子的“光辉历史”。
祯珠竖着一侧耳朵偷听,简直跟以前她奶奶夸她的口吻一模一样。
大意就是:别家孩子玩乐高堆积木的时候,禹白溪在组装骷髅骨架模型。别人打通关需要一关关进阶,禹白溪则是直接拿下最终关。
比起来,自己只不过在贝壳里培育珍珠,过家家似的。小小禹白溪要面对白花花血淋淋的骨头,他比自己勇敢厉害多啦。
“我发现你思维发散得厉害。”禹白溪声音里有隐隐的笑意。
先前还惊慌失措的姑娘,没一会儿又开始神游太空。
“我是设计师嘛,思维发散,我哎呦!”随着几声骨关节接合的响声,祯珠如释重负,神奇地发现自己的四肢又听使唤了。
“哇!厉害厉害!”
祯大海夫妇亲眼所见禹白溪三下五除二,帮女儿从“僵尸珠”变回“活力珠”,竖起拇指连连比赞。
“家里以前养的八哥儿骨折,白溪给它接好后,还打了石膏,那鸟儿的脚比筷子还细。”
禹映萍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一个长度。
“我也觉得白溪在这方面有天赋,能继承我们老禹家的传统。”
顺着话题,众人又热聊起来。
祯珠脑海里忽的就现出一副温馨画面:
小小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眼瞳闪着清澈的光,认真给骨折的八哥儿打石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