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
马拉松开场才十秒钟,韩澈已经以博尔特的速度蹿出去百米远。直到确认郑好和她的魔音被远远地甩在身后,他才逐渐放慢脚步,以正常的速度前进。
马路两侧围观的人群渐渐零星,摄像头也离开了他,去捕捉各式各样的脸,韩澈的心情稍稍平缓,身边多了一群同行的人,让他莫名有种安全感。
旁边有位精神矍铄的大爷主动搭腔:“小伙子,第一次跑马拉松吧?看你像个新手。”
身后有位大哥接话:“对啊,你一下子冲那么快,不仅消耗了自己的体力,也把其他人的节奏打乱了。”
右侧又插进一个大妈的声音:“马拉松是持久战,不是闪电战。拼的是耐力,不是爆发力。”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着韩澈聊上了。
韩澈只得笑笑,有苦难言。
今年的江城马拉松共有两万多人参加,除了少数特邀选手,大部分都是普通市民,有人热爱运动,有人喜欢挑战,还有人纯粹是来玩的。
比如,刚刚从韩澈身边经过的一支“葫芦娃”队伍。
韩澈还以为这是大赛的吉祥物,转头又看见一只绿色的大青蛙在蹦蹦跳跳,跟路边的加油团击掌。
他不禁瞠目。据说今天最高温度有30度,也不知玩偶里的人能不能扛得住。
过了会儿,又冒出一个美猴王,一路耍着金箍棒,红色披风在身后飞舞,很是招摇。
好好的马拉松,成了社牛大舞台,真是令e人狂喜,i人闻风丧胆。
韩澈看着那群活蹦乱跳的身影,忍不住想起郑好,她要是参赛,不知道会装扮成什么牛鬼蛇神。
想着想着,又不自觉笑了。
路过一个补给站,韩澈从志愿者手里接过一根香蕉,放慢脚步,边跑边剥皮,刚要塞进嘴里,耳边突然爆发一记响亮的敲锣声。
韩澈吓得一哆嗦,半截香蕉飞了出去。
扭头一看,郑好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路边,拿着大喇叭激情澎湃地喊起了口号:“春风吹,战鼓擂,我们韩神怕过谁!”
“哐当——!!”
又是一记敲锣声,来自于她旁边的谷小雨。
韩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不只是他,赛道上的选手、围栏后面的围观人群、以及补给站的志愿者们,都被这记惊天动地的响声吸引了注意。
韩澈还听见前面那只绿青蛙玩偶里的人说了声:“卧槽,牛逼啊!”
太羞耻了!
他想当场咬舌自尽。
郑好对上韩澈的视线,顿时眉开眼笑,冲他激动地招手。
韩澈吓得一个箭步冲上去,试图用绿青蛙硕大的身躯遮挡住自己。
人虽然看不见,但呐喊还得继续:“锣声响,箭步飞,我们韩神勇敢追!”
韩澈吓得撒开腿狂奔,犹如被一群狗撵着跑。
一口气跑了好远,直到锣声和喇叭声彻底听不见,韩澈才放下心来,停下脚步,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会儿猛跑一会儿停,犯了马拉松的大忌,可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从饮水站拿了一瓶水,从头顶淋下,给自己快速降温,等呼吸均匀、心跳平缓,又拿了瓶水,重新上路。
俗话说,请佛容易送佛难。韩澈一边跑一边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想不开,请来这尊大佛呢?
他幻想中的加油,是像学生时代那样,男生在篮球架下挥汗如雨,女生安静地站在场边,等休息时递上水和毛巾,然后在其他人暧昧的笑容中,一脸娇羞地跑开。
现在想想,真是大错特错。
“娇羞”这个表情,就不可能在郑好的脸上出现。
韩澈一路跑得提心吊胆,所以,当他第三次听到熟悉的口号声时,已经放弃挣扎了。
反正已经死过两次了,这次就当是鞭尸吧。
日头渐高,阳光炽热,赛道上没有树荫遮挡,韩澈的前胸后背已经被汗浸透了,但他的心情却异常轻松。
郑好说自己跑十公里都够呛,照理来说,现在应该跑出她的势力范围了吧?
事实证明,韩澈还是过于乐观了。
郑好就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
韩澈跑着跑着,突然听到路边传来一阵喜气洋洋的歌声:“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来,带来喜和爱……”
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僵硬地转过头,还以为自己大白天见了鬼——隔着栏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缓缓飘了过去。
定睛一看,这不是他的巨幅照片么?
再仔细看,那张易拉宝正架在一辆共享单车上,单车把手上还拴着一个喇叭,《好运来》的歌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骑车的人从易拉宝后面探出了脑袋,冲韩澈咧嘴一笑,兴高采烈地挥挥手。
韩澈已经麻了。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就向公司提出申请,把这张给他留下永久心理阴影的照片给撤了,还要把原件复印件统统销毁。
后面又骑来一辆共享单车,车头拴着一面锣。
谷小雨看到韩澈,急忙刹车,从袖口掏出一根棒槌,手高高举起——
“哐当”一声,震得韩澈脑子嗡嗡直响。
不行不行,他得赶紧逃离社死现场。
就在韩澈准备加速时,几个工作人员将共享单车团团围住,以干扰比赛为由,要没收郑好和谷小雨的“杀伤性武器”。
该!
韩澈边跑边回头,冲她们笑得幸灾乐祸。
摆脱了第四波攻击后,韩澈继续保持匀速前行,穿过历史悠久的老城区,跑过高楼林立的现代化马路,经过江城地标性建筑,一路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今天虽然热,但天气晴好,光线明亮,一草一木都鲜妍明媚,让人心情愉悦。
前方不远处就是东湖,赛程即将过半。
湖面波光粼粼,风一吹,阳光就跃进人的眼里。韩澈微微眯起眼,时而仰头望着天上的云,时而低头欣赏湖边的花草,在微风中,感受着这片熟悉的风景带来的新奇体验。
跑到三十公里时,韩澈渐渐体力不支,脚步愈发沉重。
路过补给站,他喝完一瓶水,又吃了两根香蕉,才稍稍恢复了体力。
他平时有健身的习惯,每天上班前会跑步机上跑上半个小时,晚上再沿着江边步道跑个二十公里,但这种训练强度来跑马拉松,还是稍显吃力。
过了三十五公里,韩澈已经是汗如雨下,浑身肌肉酸痛,每一次抬腿几乎耗尽全力。
一路上咬牙强撑着,终于跑完东湖绿道,这就意味着终点不远了。
最后两公里,韩澈完全是凭借意志力,强撑着跑完的。
终点线就在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两旁,向每一个即将冲线的人加油鼓劲。
韩澈的呼吸愈发沉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左腿和右腿不断进行着机械的交替,艰难地抬起,再沉重地落下……
余光瞥见人群的最前方,有一抹熟悉的灰色。
韩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僵硬地转过头,果然是郑好和谷小雨。
两人都张着嘴,激动地呼喊着什么,手上还举着一串红彤彤的东西,像一串红辣椒。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习俗?
韩澈迷迷糊糊地想,难道是要庆祝丰收的喜悦吗?
终于捱到了赛道的尽头,冲刺的一瞬间,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空,韩澈双腿一软,身子一歪,虚软地瘫倒在地上。
“韩澈!韩澈!”
头顶传来郑好焦急的呼喊,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韩澈虽然身体瘫了,但意识还算清醒,他总算知道那两串红辣椒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是过年放的电子鞭炮。
因为同时响起的,还有那首过年期间飘荡在大街小巷的歌曲:“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韩澈呼吸一窒,脑袋一歪。
还是死了算了。
几个志愿者七手八脚地把韩澈抬到医疗点,医生给他做了个初步检查,确认心率和心肺都正常,身体也没有外伤,只是短时间内运动量过大,乳酸堆积造成肌肉酸痛,用冰袋冰敷一下就行。
韩澈软趴趴地坐在地上,后背倚着一棵树,才勉强没有倒下去。郑好和谷小雨蹲在两侧,将冰袋摁在他的腿上。
郑好啧啧称赞:“才跑了四个半小时,厉害厉害。”
“真的?”韩澈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
他赛前设立的目标是五个小时跑完全程,没想到,最后的成绩远超预期。
一定是因为被狗撵着跑的缘故。
冰敷了半小时后,韩澈在郑好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才走了两步,就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
于是又一屁股坐到地上。
郑好鼓励他:“坚持一下,回家躺着吧。”
韩澈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坚持不了,我估计未来三天都下不了床。”
“那你怎么回去?”
附近交通管制,郑好和谷小雨是打车过来的,下车又走了一公里才到马拉松终点站。
韩澈扭头看向医疗点,“要不,叫辆救护车?”
“你又没什么大病,就别浪费医疗资源了。”
“软骨病也是病啊。”
郑好嫌弃地啧了一声,起身跟谷小雨商量:“要不咱们把他抬到路口?”
谷小雨神色为难,但还是愿意一试。
两个姑娘一人抬着韩澈的胳膊,一人抓住双腿,脸都憋红了,才勉强把他的身子抬离地面。
下一秒
,两人都泄了劲儿,韩澈又落回原点。
“不行不行。”郑好喘着粗气,斜瞥着韩澈,“看你也不胖啊,怎么这么沉?”
韩澈没好气地瞥回去。
你说呢?本人再瘦,也有186呢。
思忖片刻,郑好灵机一动,向谷小雨提议道:“你见过农村过年杀猪吗?咱们把他的手脚一绑,用一根木棍穿进去,扛起来……”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越说越兴奋。
韩澈简直无语:“喂!”
这么变态的计划,要是真的执行起来,他明天肯定会上江城头条。
谷小雨还算冷静:“咱们去哪儿找绳子和木棍?他这么沉,得找一根结实的棍子。”
郑好在大编织袋里翻找一番,无果,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很快又想到个馊主意:“要不把他塞进去,咱们一人提一边,提到车上去?”
谷小雨低头打量着这个硕大的红格子编织袋,不太放心:“这袋子能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吗?”
“应该可以。”郑好语气笃定,“我看到好多杀人抛尸用的都是这种袋子。”
韩澈:……
越来越离谱了喂!
韩澈简直忍无可忍:“你们脑回路能不能正常点?给我借个担架、租辆轮椅、或者用共享单车把我扛出去都行,能不能别一会儿杀猪一会儿抛尸的?干脆把我肢解运出去算了!”
郑好愣了下,又钻进大编织袋里翻翻找找,嘴里还嘟囔着:“不行啊,我没带锯子……”
韩澈两眼一翻。
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