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
等待婚礼开场是一个漫长乏味的过程。这期间,胡坨坨已经吃完了一盘开心果、两包喜糖、三包彩虹糖,还喝了四杯可乐,果不其然开始嚷嚷着要拉肚子。
郑好揉着太阳穴,语气颇为惋惜:“你就不能攒个大招吗?我还指望你上台表演当众拉屎的绝活儿呢。”
胡坨坨捂着肚子大喊:“我憋不住了啦!”
“吃完就拉,你个造粪机。”郑好低骂一声,扭头看向韩澈,意思很明显——这桌上就你一个男的。
韩澈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转向胡坨坨:“你会自己擦屁股吧?”
“当然啦。”胡坨坨骄傲地扬起脑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洗手间在舞台侧后方,跟更衣室连在一起。把胡坨坨安置好后,韩澈就在门外等着,低头看着手机打发时间。
洗手间里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一双双腿在韩澈眼前匆匆走过,直到有一双腿停了下来,伴随着一道略显迟疑的女声:“学长?”
韩澈抬起头,看到面前的人,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哦,上周见过。
“许佳佳?”
“是我。”许佳佳脸上漾起了笑,“学长,你也来参加婚礼吗?”
韩澈淡淡地说:“嗯,陪一个朋友来的。你呢?”
“欣欣是我闺蜜。”许佳佳说,“本来她想让我做伴娘,可我妈不同意,还说什么当伴娘不能超过三次,不然会嫁不出去。”她低头掩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时,胡坨坨提着裤子从洗手间里出来了,牵起韩澈的手就要往外走。
韩澈脚步一顿:“等等,你洗手了吗?”
“我够不着。”
韩澈叹了口气,跟许佳佳说了句“抱歉”,蹲下身抱起胡坨坨,重新走进了洗手间。
洗完手出来后,许佳佳居然还在外面。
她望着韩澈怀里的小男孩,目光有些复杂:“学长,这是……”
“我朋友的孩子。”顿了顿,韩澈又鬼使神差地补了句:“女朋友。”
“哦……”许佳佳脸色黯淡下来,与韩澈并肩往外走。
韩澈觉得有必要跟她解释清楚:“这事我妈还不知道,所以擅自安排了我们相亲,结果闹得很不愉快,很抱歉。”
许佳佳声音有些低落:“你应该直接跟我说清楚的,不用找……那种借口。”她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他的手腕上。
韩澈明白她的意思,淡淡一笑道:“这不是借口,我确实有病,我想你跟你妈妈应该都不能接受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
许佳佳蓦地抬头,脱口而出:“那她呢?”她指了指胡坨坨,“他妈妈就能接受?”
“她啊……”韩澈顿了下,嘴角不自觉上扬,“她也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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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韩澈发现桌上多了一男一女。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郑好已经跟他们混熟了。她向韩澈介绍道:“这是新娘的哥哥,旁边的是他妹妹。”
“哥哥?”韩澈有些奇怪,“不是应该坐主桌吗?”
“哎呀,不是亲生哥哥,是那种认的哥哥。”郑好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就是备胎。”
韩澈恍然大悟,看这男人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同情。
胡坨坨拉了拉郑好的袖子,小声说:“好妈妈,刚刚有个美女阿姨跟韩叔叔搭讪。”
郑好斜乜韩澈一眼,“行啊你,上个厕所还桃花不断。”
韩澈面露尬色,解释道:“刚刚碰到了个朋友,不熟。”
胡坨坨继续告密:“韩叔叔还说,你是他女朋友。”
韩澈顿时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刚要解释,被郑好一句轻飘飘地带过:“行了,现在咱俩扯平。”
十二点到了,灯光倏地变暗,大厅里慢慢安静下来。
悠扬的音乐响起,门缓缓打开,一束白光下,新娘挽着父亲的手,出现在大厅门口。
来了来了要来了,郑好按捺住激动的心,伸出颤抖的手,捏住胡坨坨的胳膊晃了晃:“一、二、三,开哭!”
胡坨坨小声地嗷了一嗓子,像刚睡醒打了个哈欠。
郑好不满地啧了一声,“坨坨,咱俩在车上说好的,新娘一出现你就得哭。你还收了我三包彩虹糖呢。”
胡坨坨嘟囔道:“我哭不出来……”
“那你想想伤心的事,比如,你爸不给你买玩具,你妈没收了你的零食,还有,你作业做完了吗?”
“我们幼儿园没作业。”
小屁孩入不了戏,又不能硬来,郑大导演只能在心里暗骂,这倒霉孩子,光吃饭不干活,关键时刻掉链子。
旁边的备胎哥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冷哼一声。
留给胡坨坨酝酿情绪的时间不多了,新娘已经缓缓走上了红毯,身后跟着两个伴娘,以及一个……
奥特曼?
郑好怀疑自己眼花了。奥特曼不去打小怪兽,跑来这里接商演?
事实证明,这只从天而降的奥特曼并不是郑好的幻觉,因为下一秒,全场都沸腾了。
宾客们一阵哄笑,纷纷举起手机,还以为这是主办方特意安排的小惊喜,孩子们更是兴奋地大喊大叫,还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冲上了红毯,围着奥特曼欢呼雀跃。
几个保安急匆匆冲了进来,奥特曼拔腿就跑,越过新娘直奔向舞台,身后跟着一帮哇哇大叫的小孩,和一群手忙脚乱捉孩子的家长。
情急之下,婚礼司仪张开双臂,左移右晃,试图拦住奥特曼,却忘了手上还拿着话筒,延长线横在舞台中央,奥特曼轻松地跨了过去,几个小孩却被绊倒在地,听声音都摔得不轻。
一时间,哭声大作,台上台下乱作一团。
胡坨坨也坐不住了,捏着拳头大喊一声:“我要去救奥特曼!”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被韩澈眼疾手快一把拽了回来。
“怎么回事啊?”谷小雨和童梦两人面面相觑。
郑好也一头雾水。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鸡飞狗跳的桥段肯定不是提前设计的,主办方没那么缺心眼儿。
视线一转,郑好注意到备胎哥笑得尤为开心,还不时拍手叫好,他妹妹也捂着嘴,笑得幸灾乐祸。
郑好心念一动,探着脑袋问他:“你安排的?”
备胎哥得意地挑挑眉:“花三百块钱请的,效果不错吧?”
郑好目瞪口呆,拍拍巴掌:“还是你牛。”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招呢?光想着怎么薅羊毛、占便宜、打口水仗,实在太小儿科了。
看看人家,一招制胜,多爽。
红毯上,新娘的头纱不知被谁拽了下来,裙摆也被踩得乱七八糟,几个伴娘护在她旁边,都是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奥特曼消失在了舞台侧后方,熊孩子们也被家长抓了回来,台上台下终于安静下来,可是现场已经一片狼藉。
新娘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要杀人了。
可是婚礼还得继续。司仪整理了下发型,清了清嗓,用激情饱满的声音说:“感谢刚刚那位奥特曼先生,给现场增添了许多欢乐。下面,让我们进入正题……”
接着就是繁杂又冗长的念台词环节。
台下的人虽然都举着手机,神情专注,但心思全都飞走了,一半的人还在回味刚刚那场大乱斗,另一半则在惦记着啥时候上菜。
郑好和备胎哥则在忙着互加微信,交流复仇的心得体会。
两人相谈甚欢,韩澈冷眼旁观。
啧啧,还说他桃花多,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对方还是她前男友的老婆的备胎,人物关系这么混乱,她也不知道避避嫌。
掌声响起,仪式结束,终于开始上菜了。
期盼已久的波士顿大龙虾没了,变成了白灼基围虾,深海帝王蟹也被平平无奇的梭子蟹取代,东星斑变成了清蒸鲈鱼,鲍鱼海参变成了蒜蓉生蚝……
童梦和谷小雨齐齐看向郑好,眼里写满了无语。
说好的高级顶奢海鲜盛宴呢?
“呃……”郑好讪讪地笑,“待会儿我去跟主办方反映一下。”
韩澈幽幽地来了一句:“行了,五个人两百块,还要啥自行车?”
桌上没人喝酒,郑好把白酒塞进背包里,自语道:“还没开封,去小卖部应该能换两百块钱。”
那瓶红酒也被备胎哥以同样的理由收入囊中。
菜差不多上齐了,桌上有盘大肘子一直没人动筷,郑好拿出准备好的饭盒,打开,刚要夹起肘子,另一双筷子突然出现,与她形成对峙之势。
抬眼一看,竟然是备胎哥。
郑好眼睛一眯,脸上堆起假笑:“刘哥,我家养了狗,这肘子正好给它磨牙。”
“我上有五十岁老母,下有三只幼猫,我还答应了给奥特曼兄弟带饭。”备胎哥动作麻利地剔下肘子上的肉,夹到自己准备好的打包盒里,又把中间那根骨头夹给郑好,“不是要磨牙吗?喏,骨头全给你。”
郑好恨恨地咬牙。
抢菜大战就此打响。
郑好眼疾手快,先抢占了基围虾、梭子蟹、凉拌牛肉、夫妻肺片,备胎哥步步紧逼,把松鼠桂鱼、烤鸭、粉蒸肉据为己有。
这一对卧龙凤雏,刚刚还相见恨晚,现在却兵戎相见,看得谷小雨和童梦一愣一愣的。
韩澈坐山观虎斗,心情莫名地愉悦。
最后一道红烧甲鱼煲上桌,卧龙凤雏二人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筷子刚伸进煲里,就被童梦一拍桌子给吼住了:“够了你们,还让不让人吃了?”
郑好弱弱地说:“咱们打包回去吃嘛。”
说话间,备胎哥已经将一整只甲鱼夹到了自己碗
里。
郑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活该你一辈子当备胎!
她正激情干嚎着,衣袖突然被韩澈扯了扯,下一秒,周围人都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脸上都挂着职业假笑。
原来是新郎新娘来敬酒了。
“恭喜恭喜”“早生贵子啊”“新婚快乐”……千篇一律的祝贺,新娘新郎一一笑纳,“谢谢大家。”
两位新人举起酒杯,刚要送到嘴边,一只胳膊冷不丁地横插进来,挡住了酒杯。
转头一看,又是郑好。
她探着脑袋查看两人的酒杯,还凑近仔细闻了闻,嘲笑道:“这也不是白酒啊。”
新娘新郎对视一眼,脸色微窘。
新郎尬笑道:“这个……真不好意思,我们喝不了酒。”
郑好眉头一拧,铿锵有力道:“胡说!你刚刚在领导那桌喝得可起劲了,我都看到了。怎么,瞧不起我们啊?陪领导喝得,陪我们喝不得?”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新郎无奈点头:“行行行,我喝。”
旁边的伴郎急忙给他换了杯酒。
重新举杯,郑好像老领导教育下属一般,语重心长地说:“小谢啊,你看你这婚结的,搞这么大的排场,一点儿硬菜都没有,把我们都饿坏了。”
新郎扫了一眼桌面,看到盘子都空了,霎时面露尬色,耳根泛红。
“行了行了。”郑好拍拍他的肩,大度地笑笑,“下次结婚注意点,别再这么抠抠搜搜了。”
气氛一瞬间凝固。
新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新娘紧绷着唇,眼里喷射着怒火。
谷小雨和童梦后背一凛,大气都不敢出,随时准备逃命。
还是韩澈先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来,让我们共同举杯,祝两位新人百年好合。”
新郎新娘冷着脸喝完酒,连“吃好喝好”这种寒暄的话都没说,直接去了下一桌。
备胎哥啧啧赞叹,看郑好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为表敬意,还毕恭毕敬地献上了甲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