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皮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在两位民警的主持下，控辩双方展开了一场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激烈口水战。
自诉人郑好表示，依照平安街摆摊“先到先得”的原则，夫妻俩的儿子来得这么迟，就没资格占据这么好的位置。
而且，现场有诸多目击证人能证明是男人先动的手，那两大桶冰粉也扎扎实实地砸在了郑好的脑袋上。
郑好还拨开后脑勺上的头发，极力向民警证明她本来是扁头，现在生生被砸成了圆头。
被告人中年男则认为，他们的卤味小摊之前一直占据着这块风水宝地，是这俩小姑娘后来居上鸠占鹊巢还恶人先告状。
而且，他们一家三口的摊位本来就是一起的，只不过儿子临时有事来得迟了点。这俩小姑娘不仅不让位置，还倒地碰瓷，就是想讹钱。
他还痛心疾首地表示，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尊老爱幼不知礼义廉耻，怪不得世风日下男盗女娼人心不古。
郑好听完当场发飙，怒斥谁的摊位谁来占，你一个人占这么大的地盘是想给自己修坟吗？你怎么不撒泡尿把这条街全占了呢？而且凭什么要我尊重你？老弱病残你除了脑残还占了哪样？
一个年纪稍长的民警猛咳几声，让她说话文明点，另一个年轻民警则强忍着笑，用点头来认可她话糙理不糙。
接下来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骂街扯皮，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民警们为了维持现场秩序，决定转移战场，将相关人等全都带去街道派出所。
正好救护车来了，郑好在年轻民警的陪同下上了车，谷小雨则简单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烂摊子，跟随年长民警去派出所做笔录。
车门关上，郑好才发现旁边多了个人。
韩澈也上了车。
郑好瞪他：“你来干嘛？”
韩澈瞥她一眼，淡淡地说：“陪你。怕你突发心梗，没人签字。”
郑好寻思，你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吵架干仗的时候你毫无输出，现在又来刷存在感？
她撇撇嘴，问：“同事聚餐结束了？”
韩澈背靠着车厢，双目微闭，“没心情吃。”
郑好忽然想到什么，惋惜地叹了口气：“早知道让我去吃啊！要不，你让同事把你那份儿打包？”
坐在对面的年轻民警狐疑地打量着郑好，问道：“报警人说你有心脏病，你这看起来挺健康的啊。”
郑好捂着胸口，“那人听错了，我不是心脏病，是心脏病，兹肮脏，一声。”
年轻民警：“啥？”
郑好认真解释：“就是心脏看什么都脏的那种病。”
年轻民警：“……”你给我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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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ct室外，韩澈给小吴打了个电话，解释说自己要陪朋友看病，不能回饭局了，小吴连声答应，让他放心，不用管他们。
顿了顿，韩澈又说：“还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嗐，跟我客气什么？你说吧，能做的我肯定去做。”
“我记得你说过，店老板是你的舅舅？”
“对啊。”
“那你跟他商量件事……”
三言两语交代完，韩澈挂断了电话。
他打开微信，给小吴转了一笔钱，正要收起手机，突然“叮”的一声，进来一条新的微信。
是韩母发来的，说明天有家庭聚餐。
韩澈脸色一沉，长长地叹了口气，回了个“好”。
恰在此时，检查室的门开了，郑好活蹦乱跳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韩澈收起手机，迅速调整好表情，迎上去问：“怎么样？”
“得一个小时后才能拿到检查结果呢。”郑好瞥见年轻民警过来了，急忙揉着太阳穴装头晕，哎呦哎哟地叫唤着，“我肯定脑震荡了。”
年轻民警：“……”
韩澈：“还要做哪些检查？”
郑好低头看手上的单子，“血常规、尿常规、心电图、胸部检查、腹部b超……哎，可惜急诊科能做的检查不多，不然我还想做个核磁共振。”
年轻民警：“…………”
韩澈也十分无语：“其他的我尚且能理解，但这个血常规和尿常规，是不是有点牵强了？”
郑好理直气壮：“来都来了，就一起做了呗。正好我两年没做体检了。”
反正不用她出钱。
在急诊室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所有检查都做完了。
结果证明，郑好什么毛病都没有，健康得宛如一头刚出生的小牛犊。就连后脑勺也只受了轻微的皮外伤，医生说回家用冰袋敷一敷就好了。
三人离开医院，前往平安街派出所，与在那里等候多时的谷小雨汇合。
在调解室里，几个人又进行了一轮漫长的扯皮，最终达成调解，由
中年男人赔偿她们财产损失一千二，检查费用一千八，共计三千块。
在民警的监督下，中年男人不情不愿地转了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郑好和谷小雨办完相关手续，走出派出所大门时，已经快十点了。两人推着破破烂烂的小摊车走在街上，像两只打了胜仗的公鸡，虽然造型略显狼狈，但威风八面，气势十足。
韩澈提着两只大瘪桶跟在后头，一边走路一边小声地嘶哈着。
郑好在原地等了会儿，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韩澈抬起左腿，提起裤管，没好气地说：“脚痛。”
露出的半截脚后跟上，那两个月牙印已经变成了深红色，连带着中间那块皮肤都红肿了。
今晚，唯一受伤的人，是他。
他幽怨地看着郑好，问：“你这是使了多大的劲儿啊？连皮带肉都要被你掐下来了。”
这话倒提醒了郑好。她揉捏着两根手指，抱怨道：“你还说呢，我手都掐酸了。谁叫你反应那么迟钝？我再不使点劲儿，你得把我摁进水泥地里。”
韩澈被她气笑了。
敢情你砍我一刀，还要怪我骨头太硬，害你的刀卷刃了呗？
脸皮厚就是好啊，砍人都理直气壮的。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事故发生地，都这个点儿了，那家网红店依旧灯火通明，门口居然还有不少等位的人。
小摊车从门口经过时，叫号的服务员居然认出她们了，还招呼道：“哎哎，你们别走，我去叫老板来。”说完，扭头进了店里。
郑好和谷小雨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忐忑。
不会是因为她们在店门口打架，影响了店里的生意，要她们赔偿损失吧？她们可是受害方啊。
还是……让她们以后别来这里摆摊了？
正胡思乱想着，服务员带着店老板出来了。
老板长得膘肥体壮的，脖子上戴了一大块玉佛吊坠，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俩。
“你们之前一直是在那边摆摊吧？”他抬起手，一根短粗的手指指向斜前方，“我见过你们几次，还买过一次冰粉，味道不错。”
虽然他的态度挺和善，但郑好心里还是打起了鼓，总觉得他后面还藏着话。
他继续说：“街上的事不归我管，不过，我看你们两个小姑娘也不容易，要不以后就在这里摆吧。”他环视四周，一只脚在取号机旁边的空地上画了个圈，“这一块是我们店的地盘，没人跟你们抢。”
郑好蓦地瞪大眼，与谷小雨交换了个震惊的眼神。
这块空地正对着等位的人群，比之前的地方人流量大多了，而且旁边还没有竞争对手，简直是天降宝地啊。
“啊？真的吗？这、这、这……”谷小雨被巨大的喜悦冲晕了，激动得语无伦次。
郑好也兴奋不已，但还保留了一点理智：“要租金吗？”
在商言商，这块地方就算要收租金也是值得的，就看她们能不能负担得起。
胖老板摆摆手：“谈钱就见外了。再说了，我这么大一家店，也不缺你这三瓜俩枣的。”
居然是免费的！郑好简直要哭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人间自有真情在，胖老板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了。
“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你们明天直接过来。”胖老板冲她们挥了挥手，转身往店里走去。
“哎，老板！”郑好急忙追了上去，“真的太感谢你了，但我们也不能白占你的地盘啊。要不，我们给你算提成？就按收入的百分之二十怎么样？每天有两三百，虽然不多，但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嘛。”
胖老板哈哈大笑起来，冲店里随意地一指，“你看这里哪桌没有两三百？都说了，我不图这点钱，你们自己留着吃点好的吧。”
说到吃的，郑好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老板，你们店是不是有那种……”她张开双臂画了个大圈，“那种满满一桌的小龙虾，要多少钱啊？”
胖老板想了想，说：“哦，那是龙虾盛宴，1288一桌，至少得八个人才能吃完。你想吃啊？”
郑好两眼放光，疯狂点头。
“那你记得提前三天打电话预约，因为龙虾量大，需要提前备餐。哦对了，还得先支付800的订金。”
胖老板走了，郑好还在原地盘算着：八个人，平摊下来每个人一百六，也不算贵。
问题是，去哪儿凑齐这八个人呢？
深夜的麻雀街静悄悄的，只听见小摊车轱辘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韩澈将两人送到面馆门口，谷小雨先上楼了，留下郑好和韩澈站在楼下，一个别过头，望着街角的流浪猫，一个挠挠鼻子，盯着自己的脚尖。
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那个……”郑好终于憋不住了，率先打破沉默，“
明天你要不要睡个懒觉？咱们约十点吧。”
韩澈一愣，才记起明天是周末。
可是……
他想起韩母发来的微信，心里蓦地一沉，脸色也有些凝重。
“明天家里有点事，不能跟你出去了。”
“哦……那后天？”
“再看吧。”韩澈不置可否，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其实，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郑好心里一甜，轻咬着下唇，笑容有几分小得意。
她问：“今晚也是吗？”
韩澈抚着下巴作思索状，认真地说：“虽然开头有些意外，过程有些曲折，但是结局大快人心。总之，还是很开心的。”
郑好粲然一笑：“那就好，没有什么比开心更重要。”
上方传来一阵推窗声，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到三楼窗台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狗头。
“你上去吧。”韩澈冲她抬抬下巴，“郑大钱该等不及了。”
“嗯，那我走了。”郑好摆摆手，转身走进了楼梯口。
回到家，郑好和谷小雨一起趴在窗台上，目送韩澈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麻雀街的尽头。
谷小雨唏嘘道：“真是好男人啊，你要是跟他谈恋爱，我绝对举双手双脚赞成。以后我给你当伴娘，给你们的孩子当干妈。”
郑好呆呆地托着腮，眉头紧蹙，许久都没吭声。
谷小雨推推她，打趣道：“怎么？害相思病了？”
“不是，我是在想……”郑好仰头望着夜空，似乎很发愁，“去哪儿找八个人吃饭呢？你和童梦肯定要去，再加上鬼屋的几个朋友，我还有两个大学室友在江城工作，可惜她们都太忙了，一年见不了几次面……”
谷小雨愣愣地说：“咱们不是在聊韩经理吗？”
“对了，把他也算上。”郑好掰着手指，喃喃自语，“那还缺两个，找谁去呢？”
“你没救了！”谷小雨真是恨铁不成钢。
看你们直女谈个恋爱可真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