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摆
回去的路上，郑好向韩澈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钓鱼佬的至爽时刻。
有车不坐，偏要走路回家，一路上趾高气昂大摇大摆，嚣张得像个收保护费的二五仔。
有桶不用，非得用手提着鱼，有人经过时还故意发出哼哧声，装出一副“鱼好重她好累”的样子。
碰见熟人那可不得了，恨不得将钓鱼全程分五章八十回事无巨细地讲述一遍，重点描述她如何在渔具坏了的危急关头与大鱼斗智斗勇。
担心精神病院来抓人时自己被误伤，韩澈果断与她拉开两米的距离。
走到麻雀街，更是回到了她的主场。她好似一只花孔雀，每家店门口都要开屏展示一番。
比如，快到包子铺时，郑好特意趁包子西施到门口倒水时溜达过去，果然听到一句惊叹：“噫哟，这么大的鱼，你钓的？”
“不是我还能是谁？我刚一坐下，鱼就上钩了，这鱼力气好大啊，给我一顿折腾……”
又是一顿激情说书。
没完没了。韩澈在她身后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抬眼望去，距离她家还有足足五百米，天黑之前能赶到吗？
旁边牛肉面店的老板也走了出来，饶有兴致地打听道：“你啥时候去的？咋不叫我呢？”
郑好表情夸张，“我哪知道这么快啊，不到半个小时就钓上来了。”
包子西施疑惑道：“咦？我看你早上八点就提着鱼竿出门了啊。”
“我那是……”郑好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先去办了点事，耽误了俩小时，要不然早就钓上来了。”
韩澈低头憋住笑。
钓鱼佬这莫名其妙的虚荣心啊。
经过废品回收站，老板大嗓门招呼道：“呦呵，这么大一条鱼啊？买的还是钓的？”
郑好立刻停住脚步，摇头晃脑地炫耀道：“当然是钓的。”
“看不出来，有两下子啊。”老板比了个大拇指。
郑好更得意了，看见店门口摆放着一台电子磅秤，便把鱼放上去。
一看仪表盘，才十三斤半？
郑好质疑道：“你这称不准吧？”
旁边正准备卖纸箱的老大爷动作一顿，探头看看磅秤，神色狐疑。
老板面露尬色，打着哈哈道：“怎么可能？你这条鱼看着挺大，实际上一肚子草，没多重的。”
郑好把鱼装进桶里，自己站到秤上，指着仪表盘说：“我还不到一百斤？怎么可能嘛。我自己几斤几两我不清楚吗？”
老板干笑两声，脸色有点难看。
趁他发火之前，韩澈把郑好从秤上拽下来，提起桶赶紧跑路。
他没好气地训她：“有没有点儿眼力见？人家正做生意呢，你跑去当面拆穿他，小心以后结仇。”
郑好忿忿不平：“我只是想替我的鱼讨回公道。”
碰巧路过菜市场，最外面是家水产店，门口的大塑料盆里装着各种鱼，一个中年壮汉正坐在小板凳上刮鱼鳞。
郑好眼睛一亮，重新提起鱼，假装不经意地从店门口经过。
果然，壮汉的目光被她吸引了。
他看看鱼，又看看郑好，语气隐隐不满：“哟，哪儿买的胖头鱼啊？街里街坊的，多照顾照顾我的生意呗。”
郑好佯装抱怨道：“嗐，我哪儿舍得买这么大一条鱼啊？自己钓的，就在桥边上，把我竿子都扯断了。”
壮汉脸色好了点，“钓的？厉害厉害。”
“帮我称称呗。”郑好把鱼递过去。
壮汉把鱼放电子秤上，瞥了一眼，“刚好二十斤，你运气不错啊。”
韩澈差点惊掉下巴。
这差额大得有点离谱了吧？
郑好顿时喜出望外，扭头就跟韩澈炫耀：“你看吧，我就说废品站的秤不靠谱。我亲自钓上来的，还能不知道多重吗？”
韩澈欲言又止：“这家店的秤……”
也挺可疑的。
看着郑好欢天喜地的样子，他又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算了，你高兴就行。
郑好喜滋滋地说：“哎，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买点菜。”说完扭头就往菜市场里冲。
“等等。”韩澈急忙追上去，从她手里夺走鱼，装进桶里，语气强硬道：“买菜可以，鱼留下。”
不然，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出来。
被剥夺了炫耀资格的郑好犹如被卸了尾巴的孔雀，不到十分钟就灰溜溜地提着菜回来了。
她抱怨道：“我跟他们说我钓上来一条二十斤的胖头鱼，他们都不信，说我吹牛。”
韩澈笃定地说：“放心吧，一天之内，这条特大新闻就会传遍整条麻雀街。”
郑好眼睛亮了：“真的？”
韩澈哼笑：“你要对你的街坊有点信
心。”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条街上全是跟郑好一样的社牛，大喇叭又爱八卦，一有风吹草动，马上一传十十传百，这广告效果用钱都砸不出来。
这句话犹如一剂强心针，郑好又生龙活虎了。
眼看胡老爹热干面馆就快到了，郑好忽然定住，一个转身又往回走。
韩澈无奈叹气：“又干嘛去？”
郑好指着不远处一家渔具店，气呼呼地说：“找老板算账去。”
一进门，郑好就冲柜台后面看剧的光头男嚷嚷道：“吴老板，你卖的什么水货鱼竿？鱼刚一上钩就断了，抄网也折了，要不是我反应快，差点就被鱼带江里去了。”
光头男不急不慢地起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提着的大鱼上。
“嚯，这么大一条，至少得有十五斤吧？”
郑好立马转怒为笑，跟他显摆道：“刚刚称了，二十斤整！”
韩澈：……
这是重点吗？
“哇，厉害啊。”光头男啧啧称赞，又把话题转回来：“我跟你说，你买的那种鱼竿，只适合钓鲫鱼、鳊鱼、黄骨丁，超过五斤的就不行了。你这一下子钓上来一条二十斤的，竿子肯定承受不住啊。”
听上去有几分道理，但郑好仍不服气：“我这套渔具也花了两百多呢，第一次用就坏了，质量也太次了吧。”
“两百算什么，你去江边看看，那些老头用的都是上千的鱼竿。老话说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这话放到现在，应该是买好竿才能钓好鱼。”
郑好不禁想起那个老大爷的抄网，握在手里确实很稳当，网兜也很牢固，要不怎么说一分钱一分货呢。
光头男继续给她灌迷魂汤：“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一款进口碳素材质的鱼竿，进货价就要九百多，我给你算便宜点，一千一，怎么样？”
眼看她就要心动了，韩澈急忙将她拉出店外。
一出店门，郑好就清醒了。
“哎呀，差点被他策反！”
手里的胖头鱼已经奄奄一息了，郑好也无心恋战。这一仗无功而返。
终于走到热干面馆门口，韩澈把渔具包和桶递给郑好。
“干嘛？”郑好有些懵，“你不上去啊？”
韩澈仰头望向三楼的窗台，语气迟疑道：“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朋友也在家，她做饭可好吃了。放心，我跟她打过电话了。”
韩澈犹豫片刻，继续推辞道：“你们吃吧，我中午随便吃点就行。”
“害什么羞啊？”郑好大大咧咧地说，“再说了，这条鱼也有你一半的功劳啊，我怎么好意思独吞？”
韩澈别开脸，抿唇掩笑。
你还记得啊？这一路上你可是只字不提啊。
郑好见他笑了，终于放心下来，推搡着他的背往前走，“哎哟赶紧上去吧，我都快饿死了。”
楼梯入口在面馆的东侧，楼道里没窗户，光线昏暗，郑好一路嚯嚯哈哈把感应灯喊亮了。
快到三楼时，她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盯着韩澈。
“待会儿见到我朋友，要有礼貌，态度好点。”
韩澈：“……”
我是三岁小孩吗？还需要你提醒？
郑好继续警告：“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有必要这么紧张吗？韩澈忍不住怀疑：“你这朋友，不会是什么大明星吧？”
“不是。”郑好欲言又止，摆摆手，“算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很快到了三楼，她掏出钥匙开门。
一团黄色影子倏地飞扑上来。郑好眼疾手快地接住它，抱着转了几个圈，才晕乎乎地停下来。
“来，给你介绍介绍，这就是我家郑大钱。”她举起郑大钱的前爪，跟韩澈挥了挥手。
韩澈笑了下，伸手摸了摸郑大钱的脑袋。
都说狗随主人，这郑大钱也是社牛一枚，初见韩澈就拿热乎乎的舌头舔他的手。郑好把它放地上，它又绕着韩澈的脚嗅来嗅去，尾巴咬成了雨刷器。
谷小雨听到动静，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郑好相互介绍道：“这是我朋友谷小雨，这是我老板韩澈。”
韩澈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女孩，这才明白郑好的用意。
谷小雨身材娇小，目测只有一米四，比正常人矮了一大截。郑好一定是见过太多人对谷小雨表现出嘲笑或恶意，才会如此紧张地提前警告一番。
韩澈微笑颔首，主动伸出手。
“韩老板好。”谷小雨紧张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跟他握了握。
“进来坐啊。”郑好招呼韩澈进屋，又高高地提起手中的鱼，跟谷小雨炫耀：“没骗你吧？至少有二十斤！这一路提回来可累死我了。”
谷小雨从她手里接过鱼，掂了掂，疑惑道：“这有二十斤？不太像啊。”
“那必须的。”郑好转了转手腕，又揉了揉肩膀，忽然想到：“咱家不是有个体重秤吗？”
找出体重秤，把鱼装进塑料袋里，放秤上一称——
才175斤。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郑好挠挠鼻尖，心虚地说：“咱家的秤，不准吧？”
韩澈调侃道：“没准儿是路上耽搁太久，鱼脱水了。”
“对对对。”郑好丝毫没听出他话里的讽意，还郑重地告诫两人：“咱们对外统一口径就说二十斤，打死都不改了。”
韩澈：……
除了你，还有谁会把这点小事到处宣传啊？
谷小雨提着鱼进了厨房，郑好冲韩澈挑挑眉：“要参观一下吗？”
三间卧室不方便进去，他们就在餐客厅里简单地溜达了一圈。郑好家的装修虽然有些过时，但软装很用心，米色沙发搭配着灰色地毯，色调柔和舒适，白纱帘随风轻舞，窗台上的花花草草也随风轻摇枝叶。
过了会儿，谷小雨从厨房里搬出一只沉甸甸的不锈钢桶，稳稳地搁在餐桌上，冲郑好一笑：“辛苦了。”
郑好撸起袖子，“应该的嘛。”
刚刚在菜市场，她给谷小雨打电话询问要买哪些菜，谷小雨为难地表示，下午出摊的食材还没准备好。于是郑好拍拍胸脯，主动接下了搓冰粉的重任。
桶里已经装满了凉白开，郑好将冰粉籽倒进几只纱袋中，逐一系紧袋口，放在水里浸泡。
韩澈站在一旁，好奇地观察着。
“要试试吗？”
韩澈点点头，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又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我先去洗个手。”
郑好瞥他一眼，冲卫生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自己则去厨房拿了双手套，扔给韩澈。
“怎么做？”
“其实挺简单的，你就不停地搓这个袋子，让果胶流出来。”郑好拿起一只浸满水的纱袋，搓揉几下，很快就看到一股透明的黏液从虎口处流了下来。
韩澈依样拿起一只纱袋，反复搓揉了几下，果胶慢慢渗出，手套上黏糊糊、滑腻腻的……
他欲言又止：“呃，这个有点像……”
郑好瞪他一眼，“看破不说破。”
韩澈乖乖闭嘴。
搓冰粉的感觉很奇怪，有点不可描述，又莫名地治愈。
看到桶里的水渐渐变成黏液，布满小气泡，再加一碗沉淀后的石灰水，看它慢慢凝结成固态，像果冻一样q弹爽滑，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谢谢你啊。”当韩澈将一桶冰粉放进冰箱时，郑好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客气什么。做冰粉又不累，还挺有意思的。”
“我不是说这个。”郑好扭头看了一眼厨房，谷小雨还在灶台前忙碌着。她放心下来，小声说：“谢谢你，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惊小怪。”
韩澈不在意地笑笑：“嗐，多大点事。”
郑好侧眸望着他，认真地说：“我觉得你还挺有教养的。”
“你也一样。”韩澈摘下手套，伸出右手，手腕处布满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微笑着说：“你不也没有大惊小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