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澈
打烊后的商场空空荡荡,门一扇扇关上,灯一层层熄灭,郑好饿得肚子空空,经过一楼的便利店时,顺道去买了几个茶叶蛋当宵夜。
旁边咖啡馆还在营业,暖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店外的几张桌椅上。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外面悠闲地喝着咖啡。
郑好不经意扫了一眼,隐约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
停住脚步,定睛一看,这人也正侧眸瞧着她,还友善地点了点头,似乎跟她认识。
他眉眼清俊,脸颊瘦削,穿一件浅灰色毛衣,侧影虚虚地笼在温暖的灯光中。
画面很唯美,只是,主角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有种熟悉的欠揍感呢?
郑好脑子嗡的一声,陡然清醒过来——
这不就是那个屡次来鬼屋寻她开心的男人吗?
看他长得相貌堂堂的,穿得也人模狗样的,怎么净不干人事呢?
还笑?笑屁啊!是笑话她被扣工资吗?
郑好一时怒火攻心,大步冲到他面前,双手掐腰,气势汹汹地吼道:“你是不是有病?!”
男人愣了下,眼底的笑意渐渐收敛,慢悠悠站起身。
郑好比他矮一个头,气势一下子弱了几分。
他垂眸望着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对,我是有病。”
这下轮到郑好愣住。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按照精神病院的入院准则,说自己没病的,一般都有病,但是主动承认自己有病的,是没病,还是有大病呢?
男人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郑好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接过名片,低头一看,只有寥寥一行字——
韩澈,185xxxxxxxx
翻过来一看,没了?
就这几个字有必要浪费纸么?直接扫个微信就好了啊。
郑好忍不住翻白眼。
真能装。
“帮什么忙?”郑好说完立刻意识到不对,“等等,先说说你有什么病?”
要是有什么精神分裂被害妄想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之类的她就爱莫能助了。
男人回避着她的视线,语焉不详:“一时很难解释清楚,但我能保证,不会伤害别人。”
郑好嗤一声,把名片塞回他的手里,冷声道:“不说清楚,其他的免谈。”
男人沉默片刻,抬手示意:“坐吧,慢慢聊。”
郑好拉开椅子坐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肚子发出了激烈的抗议。
她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茶叶蛋,在桌角敲碎,一点点剥壳。
感受到对面投来的目光,她抬头,客套地问了句:“要吃吗?”
男人摇摇头,“这么晚了,吃东西不健康。”
郑好无语,瞥了一眼桌上的咖啡杯。
这大半夜的,喝咖啡就健康了?真双标。
她把鸡蛋囫囵塞进嘴里,含糊地说:“说吧,你有什么大病?”
男人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缓缓抬起左手,将毛衣袖口往上拉了一截,露出精瘦的手臂。
他说:“掐一下。”
“……啊?”郑好顿时呆住,连鸡蛋都忘了嚼。
他们很熟吗?动手动脚的不太好吧?
等等,该不会是什么新型碰瓷吧?
现在的骗子套路可真多啊。
大脑飞速运转中,郑好艰难地咽下鸡蛋,抹干净嘴角,义正言辞道:“我不掐。”
“我没有别的意思。”男人见她神色抗拒,又放下手臂,向后靠回椅背,“大概是半年前,我发现自己身体出了点问题——我好像失去了感觉。”
“用冰水洗脸,感觉不到冷;脚趾撞到桌腿,感觉不到疼;鸡蛋煎糊了,我闻不出来;点最辣的火锅,也尝不出味道……”他语速不疾不徐,描述着身体上的种种变化。
郑好皱着眉听完,始终半信半疑。
世上竟有如此怪事?
再联想到他发病的时间和症状,她顿时恍然大悟:“哦,你阳了?”
男人摇摇头,默了会儿,才继续说:“不止这些。我还发现,我失去了情绪变化,感受不到喜怒哀乐。外界对我产生不了刺激,我整个人是麻木的,就像行尸走肉一样。”
郑好直愣愣地看着他。
这……什么情况?
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所以,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我去医院做了全身体检,没有查出任何问题。”他顿了顿,移开视线望着远处,“我又去看了心理医生,目前初步诊断是抑郁症。”
郑好轻轻“哦”了一声,眉头依旧紧锁。
抑郁症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尤其是在
现代社会太常见了,可是她从未听说还有这些症状。
不是她没同情心,只是他的描述太过离奇,一时很难让人信服。
“那你应该去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来找我干嘛?”
“我去了,医生说我应该多休息多放松。我向公司请了长假,到处旅游,到处玩,可惜收效甚微。”他耸耸肩,微叹一声,“可能是我从小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已经忘了该怎么玩了吧。”
他收回视线,直直地看着郑好。
“所以,想请你帮个忙。”他将名片放在桌上,递到郑好面前,“你带我玩,费用我包,时薪你定。”
玩?这个词好暧昧,尤其是跟钱扯到一起。
郑好很难不想歪。
“玩……什么啊?”
“你来决定。你平时喜欢去哪儿玩,喜欢玩什么,带上我就行。薪酬也由你来定。”
薪酬,这个词好诱人……
郑好忍住了苍蝇搓手的冲动,故作淡定地拿起名片,轻咳一声。
她试探地问:“真的……多少钱都行?这不太好吧,你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男人唇角微弯:“都行。不过,我们的合作是按次付费的,每次任务结束,我都会进行效果评估,再来决定要不要继续。你的开价会影响我的评估标准。价格越高,我的心理预期也越高。”
郑好:“懂了。”
果然,钱没那么好赚啊。
按次收费,完成任务后还要评估,这跟上班有什么区别?
“我不一定有时间。”她委婉地拒绝。
男人见招拆招:“周末就行。正好我的假期休完,也该回去上班了。”
郑好急忙说:“周末是我们店最忙的时候。”
男人笑了。郑好发现,这个笑跟他之前几次都不一样。
“选择权在你。”他淡淡说完,不再劝她。
郑好纠结许久,站起身,“我再考虑考虑。”
她拿起桌上的垃圾袋,顺道拿走名片,“太晚了,我先走了。”
男人也跟着起身,“路上小心。”
郑好走到地铁口,顺手把垃圾扔进垃圾桶,脚步一顿,又忍不住回头看。
男人依旧站在原地,面目有些模糊,整个人仿佛融化进了咖啡店温暖的光晕里。
而在这团光晕之外,是黑压压的钢筋森林,和无边无际的夜色。
在地铁站呼啸而过的冷风里,郑好忽然想到一件事——
为什么找她?
这个问题,一直到聊天结束,男人都没有正面回答。
她想掏出名片再研究研究,手伸进兜里,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太对劲。
掏出一看,怎么是一包鸡蛋壳?
那她刚刚扔的……
地铁正好到站,稳稳地停在面前,郑好哀嚎一声,走进了车厢。
看来这个发财的机会,注定不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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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好的家是一栋自建房,位于一片热闹的老街区。
房子不大,只有三层。一楼租给一对老夫妻开面馆,二楼分租给了几个在附近打工的年轻人。三楼原本由郑好一家居住,但她父母前几年突然想回归田园生活,便在郊区租了一栋民宅,还承包了一片荷塘。于是郑好把剩下的房间收拾收拾,租给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
一开门,一团黄色毛球热情地飞扑了上来。
“郑大钱!”
郑好兴奋地喊一声,蹲下身,把这条大黄狗从脑袋到肚子都撸了个遍,才乐呵呵地进屋洗手。
郑大钱摇着尾巴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洗手间里,一个女孩正在洗拖把。她叫谷小雨,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再加上娇小的身材,看上去就像个初中生。
她去年大学毕业,不幸赶上最难毕业季,一直找不到工作,只好在附近的小学门口支起小摊卖冰粉,赚点生活费过渡一下。
听到动静,谷小雨抬头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啊?”
“说来话长。”想起那个男人,郑好不禁面露愁容,余光瞥见客厅里一道白瘦的身影,又探出头去打招呼:“梦梦,今晚没去演出啊?”
童梦冷哼一声:“别提了,队里那几个傻叉又吵架了,这一周的活动都取消。”
她在附近的批发市场开了家女装店,同时在一个地下乐队兼职当鼓手,白天精明能干,晚上朋克摇滚,反差极大。
轮流洗漱完后,三个姑娘瘫在沙发上敷面膜。
听郑好讲完她的离奇经历,童梦语气笃定:“骗子,妥妥的。”
谷小雨提出质疑:“骗子会这么有耐心吗?一连来三次,鬼屋的门票也挺贵的吧。”她冲郑好挤眉弄眼,“说不定啊,是对你一见钟情。春天来了,你的桃花也要来喽!”
这姑娘虽然恋爱次数为零,但是在各种甜宠剧和娇妻文学的浸润下,她的恋爱脑发育得很彻底。
童梦恨铁不成钢:“你呀,多看点社会新闻吧。要我说,这男的多半是杀猪盘。”
郑好抚着下巴思索:“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性,尤其是他身上有种精英男的气质,就是那种……乍一看穿得很普通,但是低调中透着考究,身材也保持得不错,一看就是长期健身的样子。你懂吧?”
“你观察得还挺细致。”童梦斜睨着她,一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我猜他长得还挺帅,对不对?”
郑好疯狂点头。
别的先不提,那长相气质确实一绝,当个网红绰绰有余。
童梦语气肯定:“绝对是杀猪盘。你小心点,别再搭理他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郑好想起那张不小心扔掉的名片,“韩澈,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你们听过吗?”
俩姑娘都摇摇头。
郑好皱眉回忆道:“而且,仔细一想,他的脸也有点眼熟,好像在手机里见过。”
童梦狐疑道:“该不会真是哪个网红吧?”
安静片刻,谷小雨突然坐直身体,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你俩以前就认识,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终于在三天前与你重逢。但是,曾经的女神已经把他彻底忘了。他伤心之余,这才编出了自己有怪病这个理由,只是想接近你……啊啊啊这男人好会啊!磕死我了!”
郑好听得目瞪口呆。
童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仰天长叹。
“恋爱脑真是绝症啊。”
郑好同情地拍拍谷小雨的肩:“攒点钱治治脑子吧。”
直到面膜都干透了,三个臭皮匠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
各自洗洗,回屋睡觉。
黑暗中,郑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床尾响起郑大钱均匀的鼾声。
床头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郑好急忙抓起手机,眯眼一瞧,只是条垃圾短信。
一颗心悬起又落下,却始终无法平静。
反正睡不着,她索性打开常用的社交软件,浏览了几分钟,退出,又打开下一个……
直到鬼使神差地打开某理财软件——
一道绿光映在她的脸上,阴森森的,鬼里鬼气。
视线在屏幕上定格几秒,她倏地瞪大眼,后背像装了弹簧,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
“小雨!梦梦!”郑好激动地拍打着两人的房门,又怕吵醒楼下的住户,只能压住嗓音朝门缝里呼喊:“醒醒,有重大发现!”
好在两人都是夜猫子,一个刚打完一局游戏,另一个还在追剧。听到敲门声,两人拖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
郑好举起手机,眼里闪烁着几分癫狂,狞笑道:“我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屏幕上,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双手抱臂,双目炯炯,气度不凡。
童梦和谷小雨大眼瞪小眼,最后齐齐望向郑好。
“谁啊?”
郑好呵呵冷笑,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他就是那个——绿、了、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