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陆柠愿称z先生为此生遇到最会跳话题的人，没有之一。
像是拿了一个拨片，在拨琴弦，总能把陆柠这根弦拨弄得一起一伏、一惊一乍。
z先生温和地询问：“需要时间考虑是吗？”
打火机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又点燃了根烟，发出迷人温暖的轻笑：“也可以拒绝。”
语气间的态度之从容淡然，游刃有余，很是让陆柠钦佩。
陆柠坦然：“是有点突然。……嗯，需要时间考虑。”
他好像没什么需要拒绝的理由。
毕竟这个相亲对象，暂时挑不出任何问题，还是自己找的。
也不算，是对方找上门的。
z先生：“明天我要出远门，元旦回来陪老爷子。一月一号之前给我一个答复？”
“行！”这个时长足够考虑，陆柠觉得没问题。
而且这对话听起来像是在面试招聘，公事公办既视感强烈，让他感觉轻松。
z先生：“早点休息，晚安。”
“好，晚安。”
陆柠也悄悄呼出一口气，看着手机。
等了几秒中，结果对方没挂断。
z先生淡声：“你先挂。”
“哦！那您晚安哦~拜拜~”陆柠说完连忙按断，瞪大眼睛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和z先生头像。
他们是怎么说到要相亲的呢？
陆柠懵懵的。
但是当务之急，是要不要和z先生相亲？
陆柠进屋的时候看了看一米五高的琴叶榕小树。
这是陪着他上大学加工作的亲亲植物，比和妈妈的相处时间还要久。
陆柠握住枝干轻轻摇晃它：“小琴，你说要答应吗？还是要拒绝？”
琴叶榕的叶片比他的手掌还大，叶片摩擦发出好听的簌簌声，似乎在说——答应。
陆柠点点头，摸摸最顶上嫩绿的新叶：“好的，那我就答应了噢。”
但是陆柠忍住心里的急切，没有立刻回复z先生。
作为一名踏入社会不久的新鲜人，他在大半年重复的招聘工作中已经学会，有些事项可以踩着最后的deadline答复。
毕竟谁知道中间会有什么意外呢。
再特殊的事情，也总得时刻给自己留足够的余地。
刚过圣诞，又快元旦，春节也近在眼前。
公司里过节的气氛很浓厚。
人事部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平日里还能闲言碎语，这几天各个都闷头工作，都铆足劲想高效完成工作，安心去过节。
中午，大家在小会议室吃饭的时候，凑在一起闲谈。
人事部郑经理对陆柠道：“小陆，最近过节你招聘工作不忙，有时间要多熟悉你自己招进来的员工情况。”
在吃外卖的陆柠，乖乖点点头：“好的。”
每次听到别人说“你招进来的人”，他都会有种莫名的职业成就感。
看吧，他给公司找的优秀人才哦？！
——当然，这也是职场的自我pua，其实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郑经理吃饭效率非常高，已经在收拾筷子，继续道：“过完春节，就是离职高峰期，再就是金三银四招聘高峰，你都没有经历过吧？”
陆柠紧张起来：“对，我来实习的时候，已经过了四月份。”
郑经理和蔼地笑了笑：“那就提前跟晓雪做做备战工作，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嗯。”陆柠其实蛮期待到时候的工作，一定是很考验他的工作能力。
郑经理拎着爱心便当盒子出去，感叹道：“你们吃吧，我去睡午觉了，老了，不睡不行。”
他和太太的两方老人住在一起，加上一个女儿，家里一共七个人。
四个老人都退休没事干，天天整顿家务和做吃的，他和太太、女儿全都有不重样的营养便当。
郑经理的幸福家庭，是全公司员工心向往之。
但他为人处世之周道，一般人也模仿不来，只能干看着羡慕。
他走开后，陆柠小声问：“晓雪姐，金三银四会不会很恐怖啊？”
晓雪看他一脸乖顺，笑着说：“你还真是啥都信。老郑的话你自己打个折扣。”
“那就好，放心了。”陆柠继续吃饭。
郑经理一走，大家开始八卦一些琐碎事情。
小韩吃饭必须刷微博，正在看某乎的热搜，询问道：“我看到一个好热门的新闻，说是一个女孩子暗恋男孩子，因为怕说穿了可能连朋友也没得做，就一直暗恋，直到男孩子结婚还很喜欢他。大家讨论得好激烈啊。换了你们会说吗？”
晓雪喝着汤：“不是说不说的问题，是太不干脆了。要么说，要么远离算了。人都结婚了，还在旁边杵着，非要当旁观者，然后自己没事儿期期艾艾？自己的生活不过了？”
小韩道：“晓雪姐你这个观点，也是网友的想法之一。但是好多人说有这种经历，就是会这样，没办法控制感情没办法远离。”
另一名男同事道：“我作为男的，被暗恋我会觉得很高兴，但这么一直暗恋，就很奇怪。小陆你说呢？”
突然被点名的小陆同学，推了推圆形黑框眼镜。
晓雪也问道：“对啊柠宝，如果是你呢？很想听听你们男的怎么说。”
陆柠看一眼小韩，慢条斯理地说：“这个故事的前提条件不足，我们也不知道故事里的男孩子对女孩子的态度？能让她一直暗恋，听起来，这个男孩子应该至少做了什么事情，让她保持下去？这样单方面评判，不太好说。我不太暗恋别人，不能代入这个女孩子；也没有被暗恋过，不能代入男孩子。”
他停顿几秒钟，“我代入下他老婆，如果我知道了，第一时间离婚。”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笑起来，小韩震惊，“原来男的也会代入他老婆吗？解题思路好奇特。”
陆柠心道，大概是因为他这半年都在研究相亲结婚。
一想到相亲结婚对象是这种情况，他不离婚还能干什么？
劝暗恋者放弃，还是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
——当然是赶紧跑啊！
吃过饭，去洗手的时候，陆柠忽然想到小韩说的故事里的没被讨论的一句话。
【怕说穿了可能连朋友也没得做】
水流冲在手指上，陆柠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眉。
是否他和z先生去相亲，往后连朋友也没的做？
如果不相亲，还可以做朋友？
等等！
他为什么会陷入这个问题？
陆柠猛的按上水龙头。
再一想，本来他们也不是朋友。
靠！
相！
不相白不相！
不再有任何犹豫。
到十二月最后一天的下班前，陆柠坐在工位上，拿着手机认真地敲字：
“您好，您上次提议我们相亲，经过我的慎重考虑，我认为有可行的余地”
看起来像是应聘者回复人事的话术。
删掉。
“您好，您说的相亲，我这边考虑了下，我觉得”
这像是人事给应聘者回复薪酬的话术。
删掉。
陆柠头秃。
“还不回去呢？”晓雪拎着电脑包，“快走吧，一会儿堵车堵死个人。”
他们现在到过节就是五点下班，也是很不错的日常小福利。
陆柠索性按上手机，先回去再说。
上了地铁，已经有很多上班族提前下班，拿着大包小包行李箱去赶高铁。
陆柠的老家在荣城下属的地级市，妈妈开美容院，假期非常忙碌。
妈妈只要不生病，任何时候都风风火火，精力旺盛，陆柠坚决不影响妈妈的事业。
所以元旦三天他自己过。
出了地铁站，陆柠收到一张传单，有个新开的古早糕点店。
因为发传单的人说了一句“我们店不雇人排队哦”，他走过去看看。
现做现卖的档口的确没什么排队的人，就是外卖档口一排的外送。
生意很不错的样子。
陆柠闻着糕点松软喷香的味道，站在几个人后面等。
快到自己买的时候，忽然跳出一条消息。
是z先生。
这次的消息，跟上次整整隔了五天。
好像过了很久。
陆柠脚步一顿，后面的美女问道：“小帅哥，买吗？”
“你先！”陆柠往旁边跳了一步，索性直接往家里走。
他怀着惴惴的心情点开微信。
z：【一个提醒，明天一号】
陆柠脚步匆匆地经过亮起的路灯，心里呐喊：我知道我记得我没忘！
“帅哥？帅哥？！”
后面有一道男孩子的声音。
陆柠茫然回头，脸上带着笑容：“哈？找我？”
男孩子穿着古早糕点店的制服，看到这位帅气的男生转身时，心跳都加速了。
他赶紧笑着地上一个小盒子：“看你本来要光顾，所以给你送了点尝尝。有机会路过我们家，记得买！”
“好……好的，谢谢。”陆柠拿了小盒子，咧开嘴笑得更高兴，一个劲地挥手。
那个男孩子走远了几步还在回头看他，见他站在原地微笑，有些惊喜。
陆柠想起消息，赶紧低头看手机。
一棵柠檬树：【您好，我今天是打算回复的，但因为措辞问题没及时回，非常抱歉】
消息发出去后，还是太正式了。
算了，他放弃了。
传达的意思到位就行。
z：【以为你中间去相亲，已经搞定了】
陆柠：“……！”
怎么可能！
他又不是那种拿着七八个offer溜人的应聘者！
在匆匆回家过节的人流中，陆柠反常地坐在路边长椅上，将小盒子摆在腿上，认真为自己解释。
一棵柠檬树：【我没有去相亲，我在非常认真地考虑和您相亲的事情，请您相信我】
z：【嗯，信了】
一棵柠檬树：【真的？】
z：【你说的，我信】
一棵柠檬树：【好的，谢谢您】
z：【具体是遇到什么措辞问题了？】
陆柠看着这句话，才想起来刚才着急忙慌的消息。
一棵柠檬树：【回复的时候，感觉文字太正式，像是在搞招聘消息回复。所以没找到合适的措辞。】
z：【意思表达清楚更重要】
陆柠惊讶，原来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那真是，太好了！
一棵柠檬树：【好的~】
小小的波浪号，表达下他此刻的放松愉悦心情。
z：【所以，你原本要回复什么？】
陆柠：……-_-||
他要是在职场跟上级或者老板这么沟通，应该已经被八百个公司开除了。
一棵柠檬树：【就是我经过慎重考虑，觉得您的相亲提议，我可以答应】
没有纠结措辞，就这么发出去了。
z：【有多慎重？】
陆柠：“……”
一棵柠檬树：【这就是个回复用的措辞，没有具体的意思的哦~】
z：【下次可以省略】
陆柠正在敲字，看到这条消息被撤回了。
他停手，发出一个轻声的“嗯？”
z：【想用就用吧，别纠结】
陆柠：……
一棵柠檬树：【嗯，好的，谢谢您的谅解】
但是他尽量还是不用好了。
虽然很一下子很难改。
z：【三号下午一点到四点之间，有时间？】
是在说相亲的事情了吗？
陆柠挺了挺后脊，在人群喧闹的马路边，正色敲字：【有】
z：【时间我定，地点你选】
陆柠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相亲，其实每次都是对方定。
但他觉得那样太啰嗦了。
他看着z先生问时间的句式，输入【君澜酒店的空中花园咖啡馆，可以吗？】
这个地方既然z先生会自己去，证明比其他地方更熟悉；其次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那里。
z：【已经彻底消化了第一次的相亲？】
一棵柠檬树：【嗯！】
z：【感叹号也是措辞之一？】
一棵柠檬树：【嗯！】
z：【那就三号下午一点，君澜见！】
一棵柠檬树：【嗯！】
今年的最后一天，初冬傍晚的夕阳与月色混合着暧昧。
红绿灯闪烁，人群熙熙攘攘。
被按下加速按钮的下班时间里，唯有陆柠仿佛停留在某个凝固的时间空间中。
双手捧着手机，笑得嘴角翘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