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行动
随着大门敞开,殿内迎来几许轻风,撩动了萧寒尽石青衣摆,他腰身挺得直,本就轩昂的身量更显挺拔。
余凉左右看了看自己两侧的同门,确定萧寒尽只是在跟自己打招呼,有些诧异地愣愣回了声:“师兄。”
她手中剑与裙幅来回相逢,萧寒尽点头回应时不经意瞥到,但只浅浅看了一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顿了顿便转回身子。
余凉面朝邱识与几位师叔师姑,随其他刚进殿的弟子抱拳行礼。
一旁的师叔韩治瞧见余凉,脸上显露了慈爱的笑意,刚要说些什么,突然目光一转,猛地看向她手中那把金柄玉鞘的长剑。
韩治惊呼:“星驰剑。”
他匆匆转头看向身旁的邱识:“师兄,师父他这是……”
邱识截住他的话,自己问道:“这剑,是你师祖给你的?”
余凉不知他们何故讶然,只好照实回:“是。师祖说洞内兵器快挂满了,若我想把镇狱剑也挂上,就让我取走一把剑,腾个地儿。”
韩治面露急色,他抢问:“他老人家让你挑的?”
余凉:“师祖随手一指,指的就是这把剑。”
闻言韩治垂了袖袍不再出声,脸色有些难以察觉的不悦。
姜韶眼见韩治如此在意,也不顾他此时的神色,直接出声问道:“这星驰剑有什么来历吗?”
邱识微微侧过头看了眼自己这位师弟,见他噤了声静静站在身旁,只好为其解释道:
“你们师祖的配剑,入观复洞后便不再见世了。”
余凉一愣,握着星驰剑的手紧了紧,想到宿齐在洞中与她提及的继任掌门一事。
一向冷若寒霜的怀月猛然向余凉看去,话中意味不明:“你解开了众妙之门?”
“不然呢?”余凉蹙眉回视,一脸疑惑。
凌星笑道:“往年萧师兄一去一回,不过一日功夫。你这次呆了五日,我们都道你硬是在那坐了五日都想不出头绪。”
此时掌门正座在前,凌星也只得乖乖地尊了声“萧师兄”,只是语气古怪,将话里的两人都一并取笑了一番。
韩治脸色一沉:“凌星,说的什么浑话!”
凌星抱剑轻哼,瓷白好看的项颈微微扭过一侧。
被波及到的萧寒尽神态依旧冷峻,像冰封的湖面不起半分波澜,余凉见他没有任何还嘴的意思,便自己先亮了声:
“凌师弟猜测不无道理,不是人人皆能得进观复洞,自然也不是人人都能解开众妙之门。”
这话不就是在嘲讽他们知止院连入观复洞的资格都没有吗?
凌星被余凉气得不轻,身形欲动便被怀月按了回去。
一旁的师姑秦怡见势不妙,向前迈了一步拦在凌星身前,抬起手拍拍余凉肩膀道:
“正好,星驰剑出世,余凉师侄又得了师父指点,你们此去中州,更多了一份胜算。”
凌星抓到话中要点:“中州?”
邱识看向萧寒尽:“寒尽,你再与师弟师妹们说一下。”
萧寒尽点头应了声是,侧过身子开始道:
“断月楼总舵隐秘,我这几月在幽州探查均无所获,回程时偶然得知风止夜在开剑大会上受了重伤。”
说到此,他静如墨石的双眸望向余凉,两人靠得近,他转过身子时带起了一阵只有余凉感受得到的微风,似清泉卷着木香缓缓迁流过她的鼻尖。
余凉有些心虚地避开了视线。
萧寒尽继续道:“我想,此时想要风止夜性命之人,除了我们,应该还有断月楼内教众。”
余凉心下咯噔,也不知这风止夜会不会躲藏,若是真被人乘虚而入,她这任务还能不能继续了。
“是以,我匿名向断月楼下了一笔重金的人命单子,见到了断月楼左使于蝉。”萧寒尽。
此言刚出,余凉偏头悄悄看向身后的连晚亭。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名字,脸色一凛紧盯着萧寒尽。
余凉问道:“她怎么愿意见面,只是因为重金?”
萧寒尽:“在信中,对于要杀之人,我写了两句——‘仙人不可见,乘月近吹笙’。”
“风止夜。”连晚亭蓦然说道。
陌生的嗓音在萧寒尽耳畔响起,他总算注意到了这个站在众人身后的男子,“正是。”
眼看萧寒尽抬眼望来,连晚亭猛然醒悟自己的贸然打断多有不妥,拱手道歉后向其介绍了自己:“悟禅山庄连晚亭,久仰萧师兄大名。”
萧寒尽点点头,又继续道:“风止夜之名,是他拜前任楼主月明山为师时,月明山亲自为他取的名字。取自《嵩岳闻笙》一诗,‘仙人不可见,乘月近吹笙’便是他名字的后两句。”
师兄浅浅讲述着,仅仅两句余凉就好像窥见了风止夜的一小段人生。
——杀死楼主的人,便是下一任楼主。
风止夜,居然杀了他师父?
余凉走了神,师姐晏清湘却听得仔细,她出声问道:“所以,于蝉一看到这句诗就亲自来,是因为她也想趁风止夜重伤之时,要他性命?”
“机不可失。风止夜年纪尚轻,日后功力渐长更难匹敌,此时不下手便难有机会了。底下有能力夺位者,无非是两位左右使。右使万山性子谨慎,即便他要动手,也不会与外人道,更难谈合作。而左使于蝉——”
萧寒尽从怀中取出一方刻有幽冥花纹样的木质腰牌,“正中其怀。”
“你们谈了什么?”凌星问。
萧寒尽:“风止夜虽然年轻,但这几年也算治下有方,中州分舵是他最忠实的拥趸。于蝉怕与他交手时,此分舵会乱她阵脚,且她日后还要统领断月楼各州分舵,不宜出面,所以愿与我们合作。”
凌星看了那腰牌一眼,挑眉:“她这是要借我们的刀,去替她清了中州分舵?凭什么。”
姜韶翻了个白眼:“反正皆是断月楼的贼子,杀谁不是杀。中州分舵若被剿灭,便能还中州一地的安宁,我们不亏,各取所需。”
站在众人身后的连晚亭又再次出声:“萧师兄,只是如此吗?”
萧寒尽深深看了眼连晚亭,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连晚亭背着光,大殿门就在他身后敞开着,挡住了照向萧寒尽的暖阳。
萧寒尽垂下眉睫,“于蝉猜测风止夜此时定在总舵地宫中闭关养伤,进入地宫有数道机关,是安全之所。但我想,于蝉能猜到的地方,风止夜怎可能会去。若不在幽州总舵,便还有一个地方,就是中州。”
众人心领神悟,萧寒尽利用于蝉试探出了风止夜所在之地,又通过于蝉取得了进入分舵的腰牌,届时便可里应外合,一举剿灭断月楼中州分舵与风止夜性命。
而那时断月楼群龙无首,必然大乱,正是彻底夷灭断月楼的最好机会。
邱识扬袖招来一名弟子,与众人道:“我待会便修书几封,让门中弟子快马加鞭送至各大门派,让他们各派弟子鼎力相助。你们几人是我太初门最得意的弟子,此去路途凶险,万望小心。”
余凉几人躬身应下。
邱识朝连晚亭道:“连少侠,此去中州途经悟禅山庄,你且让他们送你一程,好有个照应。”
连晚亭一听这话哪肯答应,若回了山庄师父就未必肯让他出来参与诛灭断月楼的行动,而断月楼的杀父之仇是不得不报的,中州之行他必须跟着太初弟子一道前去。
想罢,他走出人群,站在殿中朝邱识抱拳道:“晚辈愿随几位师兄师姐前往中州剿灭魔教。”
邱识脸色平静,似在预料之中的泰然处之,他点点头没有拒绝:“连少侠胆识过人,有你在,我太初门这几名小徒必是如虎添翼。”
萧寒尽连日奔波赶回的太初,再及众人商讨完已然入夜,虽事情紧迫,但邱识还是让几人先休息一晚,明日再行动身。
…
夜中无云,朗星点点高悬头上,萧寒尽的石青长衫与被星月照亮的夜空汇成一色,余凉紧随他身后迈入览众院,身旁的姜韶吵闹着让她将观复洞内的事情细细讲来。
余凉使了个眼色,示意姜韶看看身前的萧寒尽——师兄未破众妙之门,不宜在他眼前提这种事。
姜韶撇了撇嘴,见一旁的晏清湘点头应和,只好噤声。
几人随着萧寒尽进了房中,点亮了烛火,他便将背在身上的包袱放在桌上。
他修长的手指绕了两个来回,轻轻地解开包袱,从里取出了四个锦盒,颜色不一,大小略有差别。
骆游年纪小,萧寒尽刚掏出锦盒,他已喜上眉梢,急急道:“大师兄给我们带的手信?”
萧寒尽颔首应是:“游历各州时看到的一些小物件。”
“大师兄何必破费。”晏清湘双手接过。
姜韶急不可耐先拆开了锦盒,看向眼在一旁不说话的余凉:“有人每次都念着要,大师兄要是不带,就不知道要被缠多久了。”
被点到名的余凉正不知如何自处,萧寒尽便把属于她的一份锦盒递了过来。
萧寒尽的双眸此刻平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杂余的情绪,他浅声道:
“恭喜师妹夺魁年试,得见师祖。”
余凉愣愣接过,她对这个师兄并不了解,先前还道观复洞会是他心结之一,谁知对方竟是如此坦然。
见师妹余凉不像往常那般兴奋地接下手信,萧寒尽敛了眸色没有深究,他从怀中取出一条剑穗,转头朝连晚亭道:
“此回太初不知来了客人,只有这条扬州的剑穗勉强能算得上个小礼,万望连师弟莫要嫌弃。”
未曾想到自己还有份的连晚亭连忙摆手,声声推辞。
余凉最看不得这种送礼拉扯,她一把接过萧寒尽手中的剑穗,大大方方地塞入连晚亭怀中,手拍着他的胸口道:“别客气了,给你就收着。”
连晚亭剑眉一扬,无奈地与余凉相视而笑,便将剑穗收入袖中,向萧寒尽施礼道谢。
两人这一来一回的动作熟稔自然,显得十分亲近,萧寒尽眼神中闪过异动,但随即消散不见。
晏清湘心细,见萧寒尽风尘仆仆一日未憩,她只好提醒道:“大师兄舟车劳顿,还是快歇下吧,我们明日早些动身。”
随后她朝几人使了使眼色,姜韶几人才乖乖抱着礼物离开了厢房。
余凉走在最后,刚迈出房门,萧寒尽突然叫住她:“师妹。”
她站在门处转回身来,屋外夜色深重,她面朝屋内的双眸却明亮似星。
萧寒尽见她没有像往常般赖在房内,缠着要多呆一会儿与他闲谈,这种不习惯竟让他没忍住出声叫住了她。
余凉神色中尽是疑惑不解,萧寒尽无法解释为什么叫她停下,只好另寻了个话头:
“在众妙之门,师妹最后对上的是何兵器?”
“星驰剑。”余凉如实答道。
萧寒尽眉头一皱:“你竟将命运交由了师祖左右?”
闻言余凉大惊,星驰剑最后的万千变化是由宿齐在洞内运转操控的,所以与其说是她解对了,倒不如说是她选择了宿齐满意的解法。
萧寒尽能这么问,说明他是知道如何解开这众妙之门的,只是……他不愿意这么做。
师祖说的执念太深,究竟是何执念?
见余凉久久不答,萧寒尽又继续说着:“我记得你曾说过,只有剑在你手里时,你才会坚信它不会刺向你。”
他依然站在桌侧,一动不动:“我以为,我们会是一样的选择。”
余凉垂下眼眸,她不知道眼前的萧寒尽有多了解之前的余凉,但她知道,她了解现在的自己。
默言了片刻,她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般,抬眼回视萧寒尽:
“一切皆为目标而行,师兄不愿顺势而为,是因为师兄不在乎师祖的指点吧?可我在乎,我必须学到不凡的武学。”
以前的余凉就像是萧寒尽的小小徒弟,他说什么她便听什么,恨不能拿着纸笔随时跟在他身后记着,从未现在这般敢顶撞于他。
萧寒尽穿过房门看向院外南绥山夜景,一切未变,他又看回眼前人,仍是那般眉眼,没有什么不同,但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他点点头:“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