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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江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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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江回舟,祁邈心道完了,老流氓心眼多的马蜂窝似的,肯定是露馅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何时怕过江回舟?说不过就动手,不行就使诈,这么多年死对头他都没怂过,现在是怂个什么劲儿?!

    宣平侯如此一想便又安心下来,吹着口哨去擦洗了。

    江回舟离开祁邈的院子后就召来了随行的亲卫,那些亲卫们左右一瞟,发现都是跟在沈公子兄弟,心道:“凉了。”

    江回舟把茶盏放回梨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看着跪了一地的人,道:“说吧,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手肘戳来戳去,最终戳到了资历最老的“三哥”身上。

    三哥只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都交代了。

    房间里陷入沉静,几人额头上直冒汗。

    江回舟过了片刻方才道:“去找秦布领罚。”

    几人同时松一口气,这就是放过他们的意思了。秦布一向好说话,罚点银子就过去了,至于罚的银子也全用来他们一同吃喝玩乐了。

    摄政王何等心思,自然知道,若是想处置随手就处置了,找秦布领罚就是“没事了,你走吧。”

    几人如获大赦,唯有三哥发起了愁:“主子,沈公子说谁敢告诉您他就找谁单挑,您看……”给沈公子说一句,放过我行不?打不过啊。

    江回舟沉吟片刻,道:“沂州之事还未结束,你去避避风头吧。”

    三哥:“哈?”

    江回舟脸上神色如常,起身便走了。

    几个亲卫面面相觑,心道感情主子是个怕媳妇儿的。

    祁邈一觉到翌日中午,刚醒就发现江回舟正在他房间里看奏折。

    祁邈起身,随手披上了衣服,慵懒地道:“怎么在这?”

    江回舟抬眸盯着他,祁邈回以一脸天真无邪。

    片刻后,江回舟败下阵来,道:“坐好,换药。”

    祁邈见好就收,乖乖坐下,把上衣褪了。

    江回舟看着他身上缠的绷带,眉头紧蹙,上前帮他解开。

    温热的手从皮肤上划过,祁邈陡然产生一种不自在感,总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对。

    可他在军中光着膀子和袍泽们勾肩搭背也没觉得哪不对。

    可能……因为这是沈林晚的身子?

    江回舟把绷带拆下,看着那些伤口,声音有些颤抖地问:“疼不疼?”

    祁邈微哂:“这才哪和哪,再过几日就痊愈了。”

    江回舟回忆他身上的那些伤疤,有些生气地想:“也是,这些和战场上的比确实算不了什么。”

    江回舟担心弄疼他,换药时轻的像碰着一样,就是速度也慢了不少。

    祁邈坐得有些不耐烦了,就说:“你快点。”

    江回舟按住他的肩膀:“别动。”

    温热干燥的手掌按上肩膀的同时,祁邈脊柱一颤,果真就不再乱动了。

    江回舟仔细地为他上完药,边洗手边问:“中午想吃什么?”

    祁邈将衣带系上:“这几天吃干粮吃得嘴里淡不拉歪的,来点味道重的,最好再有一壶酒。”

    江回舟擦着手:“你身上有伤,重口的就算了,清淡点吧。还有酒,一滴也别想。”

    祁邈觉得江回舟是在整他,而后就听江回舟继续道:“这几日待在府上养伤,不许出去乱跑。”

    饭菜很快上来,一眼望去果真清淡至极,祁邈夹了一口,味同嚼蜡。还好他也不怎么挑食,就是吃得比较快,随便嚼几口就咽了。

    吃饭时,祁邈问:“崔斯年的案子如何了?”

    “不肯认罪,崔吟一口咬死是他和司徒仪合谋,与旁人无关。”

    “三王爷呢?”

    “他声称自己景仰崔斯年才学,去拜谒的。”

    祁邈停顿片刻,又问:“那晚我也在,没人问到我?”

    “没有。”

    “嗯?”

    江回舟给他夹了菜,祁邈用筷子挡住,他手腕上力气不小,江回舟进退不得,卡在了半空。

    祁邈威胁道:“说实话。”

    江回舟只得道:“他们想将你拉下水,我便说你是我派你到崔斯年身边的内线。言官要我将你交出去作证,我便说……”

    祁邈:“说什么?”

    “本王的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江回舟把筷子抽回来,道:“然后我又重提修改律法一事,问何时才能让本王堂堂正正地将王妃娶进门。”

    祁邈:“……”

    祁邈:“……”

    祁邈:“……”

    祁邈问:“王爷,你上朝时都这么任性的吗?”

    江回舟见他没生气,才道:“不然呢,真把你带到朝堂上,让他们审问?”

    祁邈:“未尝……”

    江回舟:“我不愿意,他们想都别想。”

    祁邈看他颇像赌气的小孩,就说:“那,那你开心就成。”

    江回舟听此果真开心了。

    年后刚开朝,徐记松油、黑作坊、铁矿还有茨州受灾等事一股脑涌过来,又牵扯到崔斯年和江云廷,小皇帝是个不管事的,所有的事便都压在了江回舟身上,以至于他除了陪祁邈吃饭就是看折子。

    祁邈一个人瞎转悠,趁着江回舟忙的焦头烂额,跑到酒窖里偷了坛酒,又上到花园里的树上喝了起来。

    今日已经是十四,祁邈倚在树上,一条胳膊曲起垫在脑后,垂着一条腿,眯着眼睛晒太阳,不时举起酒壶喝上一口,别提多惬意了。

    他这几日被江回舟管着,这不许那不许,天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人都快憋坏了。

    忽然有脚步声渐渐靠近,祁邈听出那不是江回舟的脚步声便也没管,左右是在摄政王府而非边疆,他也不必时时紧绷着。

    那脚步声最终停在树下,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道:“这位便是沈学士吗?”

    祁邈睁开一只眼睛懒洋洋瞥了一眼,只见来人身着明黄色龙袍,正是十六岁的小皇帝江恒。

    他只好翻身跳了下来,将那小皇帝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一脸惊慌。

    祁邈拱手:“臣沈林晚,参见陛下。”

    “爱卿不必多礼。”江恒虚扶一把。

    两人左右无话可说,祁邈怕酒味熏着他,离他远了些。

    江恒道:“随朕走走吧。”

    “是。”

    江恒在前面走着:“朕听闻沈学士是崔太傅最得意的弟子,学富五车,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祁邈心道您哪里看出名不虚传了?

    然而他也只好恭恭敬敬地表示皇帝谬赞,臣担当不起。

    江恒寒暄够了,便道:“崔太傅是朕的帝师,自朕五岁起就教导朕。”

    他似有感慨:“沈卿,你能说说,你眼中的太傅是什么样的吗?”

    祁邈一顿,崔斯年还在狱中,关于他是否谋逆一直争论不休。江回舟原本可以推一把将崔斯年和江云廷连根拔起,但一直按兵不动。

    即便不说,祁邈也明白江回舟的心思,三王爷也好,崔斯年也罢,江回舟根本没放在眼里,他是等着小皇帝处置,借此磨炼小皇帝。

    祁邈避重就轻道:“臣也不知当如何形容崔太傅,毕竟很多时候,眼见未必为实,不是吗?”

    江恒点点头:“那沈卿不妨将你见到的告知朕。”

    祁邈对小皇帝印象其实一直还可以,因为小皇帝虽然说的话没什么用,但每年回京都会表示对大晋铁骑的支持。

    他转了话题道:“陛下又可否与臣说说您眼中的摄政王?”

    “这……”江恒眸中划过一丝迟疑。

    祁邈尽收眼底:他不信任江回舟。

    江恒清了清嗓子,迟疑地问:“沈卿当真,心悦皇叔?”

    祁邈差点呛住,又灌了口酒,面不改色道:“不知道,所以才问问,想多了解一些。”

    这回答将小皇帝给噎住了,他脸色有些发红,半晌才说:“皇叔,当了八年摄政王,替朕料理国事,一直殚精竭虑,是……很好的人。”

    祁邈知道他在说谎,只怕这小皇帝天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担心江回舟抢了他的皇位呢!往邪恶的方向揣测,或许还有崔斯年从中的挑拨,所以这小皇帝正怀疑江回舟要翦他的爪牙,更要偏袒崔斯年了。

    祁邈突然又道:“陛下又是怎么看待宣平侯呢?听闻宣平侯和摄政王可是多年的死对头呢。”

    江恒道:“宣平侯为人忠肝义胆,有此人乃我大晋之幸。他与皇叔,一个攘外,一个安内,大晋有今日全仰仗他们。”

    甭管这话的真假,祁邈暂且觉得挺舒坦,他继而道:“陛下既是心中有所迟疑,不妨自己去看。”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信,反而还要多想。

    祁邈将最后一口酒喝了,而后将酒坛沉进小池塘里。

    他转身对小皇帝笑道:“陛下可千万莫要告诉王爷臣喝酒上树了,不然非要唠叨臣不可。”

    小皇帝也一笑,没想到祁邈竟是在偷偷喝酒,更没想到摄政王还会管这个。

    他眸子明亮了几分:“沈卿放心便是。”

    送走了小皇帝,祁邈回到房间里换了身衣服,又漱过口,确定闻不出酒味了才算完。

    至于江恒,则去了江回舟的书房,名为探望,增进君臣感情。

    但其实,他是有些怕江回舟的,他怕江回舟废了他,怕江回舟一刀砍了他。

    怕的同时又猜疑着,想要扳倒江回舟,奢望着有一天自己能大权在握。

    他记得父皇临终前嘱咐他的:“当有一天,你能扳倒江回舟,夺回政权,让他成为史书上遗臭万年的奸臣,你,便是一名真正的帝王了。”

    这些年,他每每对着江回舟就像心中有执念一般。他一定要扳倒江回舟,他想,唯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是皇帝,一个真真正正的皇帝。

    这念头在心中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以至于他认为所有的阴翳都来自于江回舟,一旦除掉他,阴翳便会消散,阳光便会倾撒在他身上,他也会成为千古名君。

    可是他不敢,小皇帝心中自嘲,他从来都是一个懦弱的人。

    一边想要打破江回舟带给他的桎梏,一边又对他唯唯诺诺,不敢忤逆。

    就像他现在想要保住自己的先生,却又怕江回舟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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