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红楼
两人对坐着，管家把那壶一滴千金的郡斋酒端上来温着。
清冽的酒香氤氲开来，瞬间充斥了整间房间。祁邈时常饮酒，在边关往往是一杯浊醪，如今见到这样上乘的美酒，馋虫一下就被勾了出来。
江回舟知道祁邈时常饮酒，从前每到他回京，都要漫不经心地话里话外劝他少饮，他却从未听进去过，如今一看这模样，怕是这一壶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江回舟握着酒壶道：“大夫说你身子不好，不能多饮，只许饮三杯。”
祁邈撇嘴：“王爷真小气。”
江回舟笑了：“这王府上下连带着我这颗心都是你的，你若说我小气我可就冤枉了。”
江回舟说完心跳快了几分，或许也只有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时候，他才能、才敢说出自己的这份心意。
祁邈后背上一阵颤栗，心道：“这老流氓一看就是风月老手，这种哄人的话张嘴就来。”
他皮笑肉不笑道：“那王爷舍下这壶郡斋酒又能如何？莫不是要留着娶亲时用吧！”
江回舟七上八下的心陡然被寒冰冻结，他手上一顿，为祁邈斟了杯酒：“娶亲怕是还不行，那几个老顽固拦着不让修律法，只怕还要再耽搁上几年。”
好一个痴情种。
祁邈心口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一杯温酒下肚，舌尖余香，胸口是辣的，将那股不痛快辣得七零八落。
祁邈又连饮了两杯，这酒后劲大，他又喝得急，头跟着有些发懵。
江回舟把酒杯从他手里拿走，轻笑：“左右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留着慢慢尝。”
祁邈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不痛快，起身道：“酒已饮过，我该回去了。”
江回舟握住他手腕，正色道：“还要走？我的意思你当真不明白？”
祁邈挣了挣，江回舟暗叹：“你对我果真还是没半点意思，也罢，是我逼急了，以为换个身份就能多看你几眼，装着糊涂地把你圈在身边，终究是我在妄想。”
江回舟松手：“我让人送你，路上当心。”
祁邈脸上不露破绽：“多谢，王爷可否将我的书童还我？”
江回舟自然答应了，当即就叫来了亲卫。
那亲卫拿着这个月登记的册子，问：“沈公子，您的那位书童叫什么？”
祁邈：“……”
江回舟：“……”
两人各怀鬼胎，亲卫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祁邈。
还是江回舟道：“要什么名字，挨个找去！”
“是！”亲卫拿着名册就跑了，心道他真是好生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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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览在摄政王府明显是受了不少惊吓，嘴唇发着白，有点动静就抱头颤抖。祁邈看着他这风声鹤唳的模样，心道也是难为这孩子了，只好去医馆给他抓了几副药，回去后让他喝下好好睡了一觉。
祁邈则继续待在书房里，准备将那些书籍再仔细看一遍，或许会有遗漏。
翌日，苏览情况已经好转，祁邈又询问他一遍，什么都没问出来，只好悻悻地回书房继续查看那些故纸堆。
日头渐渐西斜，祁邈看得正困顿时突然听到敲门声，他去院子里开门，就见一个手持折扇的富家公子，有点眼熟，在翰林院见过。
那富家公子穿着狐裘，扇着折扇，卖弄风骚满脸带笑：“沈兄，我可是一听说你回来就跑过来了！几日不见可有想我啊？”
祁邈心道：“……这谁？”
他温和儒雅，很沈林晚地一笑：“进来坐。”
富家公子不乐意了，一把勾上他的肩背：“坐什么坐，你这家徒四壁不够寒碜的，走，哥哥带你去酒楼快活！”
祁邈：“你等会。”他又不紧不慢地去看了一眼苏览，交代过后才放心。考虑到沈林晚这副身子实在太弱，只好拐回去拿了件披风穿上，这才一同去。
已经腊月二十八了，朝会已停，翰林院也已将朝史编纂完毕，除了为徐记和黑作坊继续忙碌的刑部，其他官员都各回各家，准备过年了。
不少店铺都跟着关闭了，酒楼、赌场、青楼的生意却是火热得很，京城纨绔公子们拿了钱，这里就是他们的销金窟。
身边这位一看便是，他带着祁邈就去了京城最大的那家红楼，满脸得意道：“走，庆祝你大病初愈！”
红楼里一个鸡翅都能要几十两银子，里面布置的优雅舒适，全是一个一个的雅间。
富家公子把他领进雅间后，祁邈才发现里面坐了六七个人，大多是在翰林院有过一面之缘的。
那些人纷纷拱手：“沈兄，李兄。”
祁邈心念电转，李兄，京城姓李的名门望族也就是沁阳侯府了，还真是有缘哪！
他一一回过礼，纵然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但依旧热络地聊了起来，宛若故交。
一人拉过他坐下：“沈兄，来晚了，先自罚三杯！”
祁邈端起酒杯：“那你也得陪一杯。”
“好，来，大家一块陪一杯！”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喝了起来，祁邈心中也有数了，这群全是官宦子弟，去翰林院就是求个功名利禄，来红楼就是喝酒玩闹，总归不是来吟诗作对的。
几人脸上都带了红晕，胆子也大了些，沁阳侯府的那个小公子一脸□□道：“林晚，红楼来了好几个冰清玉洁的姑娘，这次你可一定得见见，今儿兄弟我送你一个！”
祁邈举杯：“谢过兄弟！”
李公子一拍手，就有一群媚骨天成的姑娘进来，各个笑靥如花，脸上抹着脂粉，清香扑鼻。
沈林晚一向爱惜名声，虽与这些纨绔们交好，但一向不胡来。李文宾等人将他拐了来灌醉，就等着看沈圣人跌落神坛，日后也好一同吃喝玩乐。
他们调笑着将花魁推向了祁邈，那花魁披着一层薄纱，笑声如银铃般，她在祁邈身旁坐下，斟了杯酒递上去。
祁邈伸手去接，花魁却躲闪过去，又端着喂到他唇边，祁邈年已二十六，不经常来风月场，但也不是拘谨之人，就着那花魁的手喝了。
花魁白嫩的手划过他的手背：“公子，奴家香吗？”
祁邈不吝夸赞：“美人儿自然是香的。”
“哈哈哈哈哈！”
众人抱着温香软玉，一阵吵闹：“沈兄原也是风流之人！”
“沈兄，这花魁哥哥送你了！”
“嘭——！”
有人喝大了，大着舌头问：“谁呀？这么没眼力见！”
一群佩剑的亲卫冲进来，几人一看那服饰就愣了，有人打着颤：“摄，摄政王？”
在众人的惊恐中，江回舟冷着脸进来，温暖如春的雅间一下冷成了寒冬腊月，再多煤炭也不管用了。
他仿若没看到其他人一般，目光直接落到祁邈和那花魁身上，尤其是衣不蔽体的花魁。
纨绔们纷纷爬起来就跑，有人甚至吓得要跳窗，全被亲卫拦下来排成了一排。
还有那些姑娘们，浑身发抖着缩进了角落，生怕被殃及。
祁邈隐在人群中，心道江回舟何时也管起这档子事来了？
江回舟路过时瞥了他一眼，祁邈心中立刻一阵发虚，突然有一种逃课吃酒被先生抓了的感觉。
江回舟在椅子上坐下：“把窗户打开，乌烟瘴气的。”
“哐哐”几下，窗户全部打开，冷风灌了进来，脂粉香味被冲了个干净。
纨绔们噤若寒蝉，低着头一声不吭，生怕被这老流氓抓了个典型，就是亲爹来了他们都没这么消停过。
江回舟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李公子恰好抬头，四目相对时先一哆嗦，而后腿都软了，幸好身旁那位仁兄搭了把手。
江回舟道：“把他们都领到红楼门口站着，站够一个时辰再通知家里人来领，父母不能亲自前来的不许走。”
几人脸都青了，哆哆嗦嗦道：“王爷，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江回舟冷哼一声：“错哪了？”
“错……”那公子一顿，做为一个纨绔，他一不挑事，二不欺压人，他就花钱来买个乐子，摸了几把姑娘，裤子都没脱，他错哪了？？？
但和亲爹能吵架，和摄政王他哪敢？别说他老子，就是皇帝也不敢！他忙说：“哪都错了，大错特错！”
江回舟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有心思活泛的连忙道：“王爷，我，我们错在不该，不该带王妃来这种地方，不该灌王妃酒，更不该用龌龊的心思揣测王妃，王爷恕罪，下次再也不敢了！”
祁邈：“……？？？”
“还算有点脑子。”
几人松了一口气，以为看在他们爹娘的面子上，这事就算完了，谁知江回舟手一挥：“带下去吧。”
一群人鬼哭狼嚎地被带下去了，雅间里顿时一空，站在角落里的老板娘赔笑：“王爷……”
“红楼？”江回舟嗓音冷淡，道：“该过年了，你也关门歇几个月吧。”
老板娘一愣，她这红楼在京城里数一数二，接待过无数达官显贵，就是在丞相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谁知摄政王竟这么一点面子不给。
“是，王爷，奴这就关门歇业，回家过年。”老板娘脸上还带着僵硬的笑，她能怎么办，在大晋，皇帝可以得罪，但绝不能得罪摄政王，这道理三岁小儿都懂！
江回舟：“行了，都下去吧。”
老板娘领着噤若寒蝉的姑娘们出去，亲卫出去时则将门关上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原本鸡飞狗跳的雅间瞬间安静下来。
祁邈：收拾了一圈，可不就到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