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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标记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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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公寓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他哥整晚都没回家。

    翻身下床,他轻轻踩上地面的七彩泡沫垫,赤脚向卧室外的卫生间走。

    自从住进了于白青的公寓,他在家就没了穿拖鞋的习惯。和从前住在弄堂的老屋时一样,通往卫生间、厨房、家门口的几条过道都被他哥铺上了泡沫垫,只要脚下是软的,他闭着眼都能辨认出方向。

    习惯性地扶着装在浴室门上的无障碍扶手,应晚背对着镜子脱下身上的睡衣。他侧过脸,缓缓垂下眼,对着镜子摩挲背部靠近肩胛骨上的疤痕。

    以前,他并不知道那小小的一处留下了什么,只知道很痛,痛到让他连续几个夜晚无法入睡。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那是两道淡红色的电击伤,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雏鸟,在后背上挥展开了它的翅膀。

    幸好他和于白青不像以前那样睡在一块,他哥并不知道这道烙印的存在。久别后重逢,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一只手压在门把上片刻,应晚最后还是反锁上了浴室门。

    弄堂的那间老屋没浴室,于白青以前每次都是偷偷带他去大学里的大澡堂里洗澡。澡堂里人特别多,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警校的男生们在浴池旁围成一圈,边泡澡边把荤段子聊得热火朝天,只有他哥独自一人蹲在角落的小池子旁,默默给他打热水洗头。

    “班长,别光顾着你弟了,过来和哥几个唠一会啊!”有男生朝这边大声叫喊。

    应晚没听到于白青出声,但他猜他哥应该是在摇头。

    两只腿在水池边来回晃荡,溅起一朵朵水花,他用一双无神的眼睛目视着空气中的湿雾:“哥为什么不去?”

    “不是答应过小晚了吗?”正在给他搓背的人动作微微一顿,于白青伸出一只手,轻轻扒开耷在他额前的凌乱湿发,“哥不会只留你一个人。”

    水流顺着头顶花洒倾泻而下,氤氲热气在浴室里弥漫开来。应晚在水流中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吊灯的光晕。

    如果一个人的死亡足够有价值,他能毫不犹豫地奔向那片未知的虚无。他却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害怕说再见。

    谁让他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他哥的眼泪。

    他心里想。于白青,你个骗子。

    --

    擦了几把乱蓬蓬的黑发,应晚换上洗好的白t恤和睡裤,准备去厨房用微波炉热个三明治当早午餐。

    刚打开卫生间门,他站在门边不动了。

    长期以来的眼盲使他锻炼出了比常人更加敏锐的听觉,他听到公寓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个人正在靠近自己的家门口,却不是刚下班回到家的于白青。

    过了一会——

    【叮咚——】

    耳边响起按响门铃的声音。

    “有人在家吗?”门口的对讲机里传来一道年轻男声,“我是德兴快递的,你家有个送货上门的包裹,麻烦开门签收一下。”

    半天没有人应声,站在门外的快递员嘴里嘟囔了一句“奇怪”,他正准备带着包裹离开,只见面前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撑着盲杖站在公寓门口,应晚礼貌地对站在门外的快递员笑了笑:“请问找谁?”

    “三栋b单元,地址确实是这里没错。”快递小哥又低头确认了一遍,“收件人是……y先生。”

    快递员看起来像是要赶着去下一家送件,也就简单走了个流程,他像是没注意到眼前的人握着盲杖,只是让应晚在电子签名机上用手指随便划拉了一笔,就算签收成功了。

    快递员匆匆离开,应晚抱着快递盒回到了客厅。坐在沙发前想了想,他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双一次性手套,套上两只手,开始缓缓撕开快递盒表面的胶带。

    不会在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上留下自己的指纹,这是他保留下来的职业习惯。

    收件人是“y先生”。他的姓首字母是“y”,于白青的首字母也是“y”,暂时不清楚是不是包裹的寄件人有意而为之。

    一边拆开包在物品外面的几层塑料泡沫,应晚一边在脑海里快速思考自己和于白青收到不明包裹的可能性。

    和于白青住在一起快一个月,他发现他哥很少在网上购物。于白青目前正处于执行完机密任务的两年保护期内,居住住址对外应该也是保密的。

    至于他自己,出于某些目的,他回到繁市后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过行踪。但除了警局里的少数几个熟人,应该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和于白青之间的关系,更别提知道他俩住在一起了。

    这座国际都市那么大,百分之七十都是外来人口,城市的夜就是他最好的保护层。

    拆除了外面的几层泡沫板,看到摆放在最里面的东西,应晚微微一怔,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果是寄给于白青的,那便纯粹是为了报复。

    如果是寄给自己的,那可真就有意思了。

    他起身匆匆走到窗边,看到原本已经下楼的快递员完全消失了踪影,居民楼下也没有停着任何“德兴快递”的蓝色快递车。

    握紧手中盲杖,应晚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刚才来送件的那名快递员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站在门口的时候一直在低头操作他的电子签收机,好像全程都没有抬起过头。

    走廊里并没有监控,如果明知道自己眼睛看不见,对方为什么还要特意乔装打扮一番。

    他在担心谁会看到他的脸?

    盯着紧闭的公寓房门,应晚缓慢地眨了眨眼。

    是他大意了。

    亲眼所见的事物不一定真实,在黑暗中潜行的往往才是捕手。因为从不依赖自己的视觉,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那个狩猎者。

    自从能看见以后,他渐渐开始通过眼睛观察周围的一切,反而降低了警惕心。

    能够将这么危险的东西在光天化日下送到自己手中,这是有人在变相威胁自己,他们了解自己的一切,让自己别太嚣张。

    沿着公寓所有能够打开的门窗检查了一遍,应晚在卧室的窗台前停下了脚步。

    他和于白青的家在第五层,窗外恰好立着一根居民区历史悠久的废弃电线杆。午后烈日当空,一群鸟雀站在生锈的老电箱上喳喳叫唤个不停,小孩们在人行道上疯跑,几个老人坐在电线杆后面的大树下乘凉,一切都是寻常的老市区景象。

    曾经有个前辈拉着他的手,告诉他,有人用眼睛光明正大的看人,就有人偷偷都在背后窥视着这个世界。那些藏在阴暗角落见不得光的,就是偷窥者的眼睛。

    而现在,楼下的那群偷窥者,正好就在暗处时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站在窗边,应晚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老人机,很快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

    “德兴快递,工号18067。”他对电话那头的人开口,“查一下有没有这号人。”

    电话里的人愣了一瞬,随即马上反应了过来。伴随着一阵敲击键盘的声响,那人很快给出了答案:“这家快递公司并没有工号18067的员工……你在帮警方查案子?”

    “我有那么助人为乐?你第一天认识我?”应晚弯了下嘴角,“挂了啊。”

    “靠,鸟儿你——”

    挂断电话,应晚回到自己的床边,用床头柜上的座机拨出了一个三位数的电话号码。

    座机“嘟嘟”响了两声,听筒里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把玩着手中冰冷的金属物体,他半眯起眸子,将黑黝黝的洞口往上一抬,瞄准了一对站在电线杆不远处,正在争执的年轻夫妻。

    “你好,我要报案。”

    “我收到了一个陌生人寄来的包裹。”拇指钩住扳机护圈,第一发子弹上膛完毕,应晚垂下眼帘,声线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慌张与无措,“里面好像装着……一把枪。”

    --

    接到下九区警署打来的电话时,于白青正坐在技侦科的办公室里,和负责笔迹鉴定的技术员在工位前大眼瞪小眼。

    技侦科办公室里的每一张桌子上文件都堆成了小山包,据说这习惯是他们老大关星文给带出来的。

    在文件堆里埋头翻找了半天,技术员抽出一张复印纸:“有了!”

    “这份文件上有两个签名,左边那个是真的左撇子写的,右边那个是装的左撇子写的,于队你能看出有什么不同吗?”

    于白青还没来得及回答,技术员就推了推镜片,满脸严肃:“当然,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其中的细微差别的,这时候就要用到我们笔迹鉴定中的——”

    “老于,下九区警署的人打电话找你,很急!”老刘匆匆忙忙地走进技侦科办公室,手里的电话显示正在通话中。

    于白青盯着技术员手里的纸张:“忙。”

    老刘补充:“好像是你弟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机已经落入了于白青的手里。

    警署的警察在电话里告诉他,有人往他家寄了一只手|枪,一个自称是他弟弟的盲人青年打电话报了警,却在等待警察上门的时候不小心持枪走火,对着他家公寓楼下就是一通乱射。

    电话里的警察还说,他弟现在被吓坏了,什么也问不出来,一直说要等他回去。

    于白青:“……”

    “有人受伤吗?”他问。

    “幸好他不会用枪,没打中人。”警察说,“我们调取监控,发现射出的子弹差点误伤一对年轻男女,两人受惊以后很快离开了现场,我们目前还没找到人。”

    先是连续两起毫无头绪的凶杀案,接着又有人往自己家里寄了一把枪,他弟还持枪走了火。二十四小时没睡,于白青感觉自己两侧的太阳穴已经开始突突跳个不停。

    带着阮天杰一起赶回公寓,于白青第一眼就看到自家弟弟呆呆地坐在沙发前,一双无神的眼睛睁得老大。

    应晚身上穿着一件居家白t恤,一头黑色短发半干不干,额前几缕发丝微微往上翘,发尾还在湿漉漉地贴着脖颈和肩胛,像只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小狗。

    辨认出了自己的脚步声,受惊的小兽神色慌张地抬起头,张了张口却又什么也没说。

    看到于白青来了,下九区警署的一名警察将密封在证物带里的手|枪递了过来:“于队,这是快递盒里发现的枪,暂时查不到对应编码,我们怀疑并不是境内出产的型号。”

    即使于白青已经受处分降了职,这帮人跟他共事久了,一时半会还是改不了口。

    只拿起证物带看了一眼,于白青便已经认出了这只枪的型号——迈克恩d38。

    这是一种精度很高的军用小口径手|枪,当初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所在的作战小队曾和拿着这种枪的军|火商进行过正面交锋。然而这类枪实用性并不高,除了在物资缺乏的三不管地带被拿来当作突击任务时的武器,早就被一些效率更高的型号所取代了。

    与其说这是一把趁手的武器,不如说这更像是一种象征,象征拥有它的人有多么的危险。

    而他,恰好是会使用迈克恩d38的人之一。

    “打出去的弹头呢?”于白青问面前的警察。

    “子弹打中了路边的消防栓和电线杆上的电箱。幸好这条线路比较老旧,和居民区的主电网分流了,电箱的火没蔓延。要是真射中了人,或者射中了小区主电箱,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想起刚抵达现场时看到的火花四溅的情景,这名警官心里还有些后怕。

    将手|枪递给身后的刑事鉴证科人员,于白青的视线回到了坐在沙发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应晚身上。

    屋内开着制冷空调,这人身上的湿气却还没散干净,独自一人孤零零坐在沙发的角落,看起来有些可怜。

    于白青没吭声,只是大步走进卫生间,取出一块干浴巾,扔到了应晚的膝盖上。应晚怔了一瞬,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展开膝盖前的浴巾,乖乖把自己裹作了一团。

    “……哥,”送下九区的警察离开公寓,于白青听到应晚在自己身后低声开口,语气内疚极了,“我以后不会随便乱动东西了。”

    暗地里危机四伏,只有他最无辜。

    跟着众人下楼,于白青带着阮天杰走到吉普前,给他递了根烟。

    “一枪射爆电箱总闸,”抬头望着头顶那根惨不忍睹的电线杆,阮天杰忍不住出声感慨,“要不是我知道你弟眼睛不好使,这不得算个咱们队里的狙击手预备役?”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于白青没说话。

    过了一会,阮天杰听到老于在耳边缓缓出声:“老阮,你觉得我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小晚?”

    “嗯。”

    阮天杰选择实话实说:“和圈子里传的不太一样。”

    手里的打火机开开合合,于白青只叼着嘴里的烟,没点火。

    阮天杰犹豫半天,还是没敢在老于面前乱说他弟的坏话。

    繁市的富二代们自成一圈,他阮大少要不是从了警,那在纨绔里也能排得上第一梯队。

    可惜由于工作缘故,那帮哥们平时很少和自己兜底。他只知道应晚和那群人有金钱上的交易,却并不知道具体交易的内容。

    老于这几年出生入死,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更别说管他弟了。那孩子经常神不知鬼不觉地玩消失,最后居然真的没了踪影。

    于白青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他只是靠在吉普车前,盯着楼上那扇公寓的小窗出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天杰听到于白青在耳边淡淡出声:

    “吃人的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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