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冰雹和雨
湘弦小跑回来,满腹牢骚:“姑娘,您不知道,今天荣王请席世子和金家姑娘去燕子楼看戏,说是最新的戏文。讲的就是一个穷书生,有一个青梅竹马,也是穷人家的女儿。”
“后来书生进京赶考,金榜题名,本想回乡迎娶心爱的姑娘,没想到被榜下捉婿。”
“这户人家权势显赫,横行霸道,把书生关在家里,强行定下婚约。这个穷书生为了和青梅在一起,不惜舍命抗争,终于退了权贵家的亲事,和挚爱白月光双宿双栖了。还说什么,情投意合比翼鸟,相依相偎连理枝。”
“姑娘,这不就是在说席世子和金姑娘吗?那您成什么了?把您比作仗势欺人的权贵家女儿?抢您亲事的金姑娘反倒是个纯真善良的好姑娘了?安阳城这些说书的,也太烦了,一看就不是正经说书人。”
“都是这些无聊的人,现在城里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说那时候老太爷是太子太傅,位高权重,故意拆散了席世子和金姑娘,把这门亲事抢给了您。”
“流言?”流言自然不会平地而起,尤其是这种明显具有导向性的流言。
宛苑皱眉,沉声问:“你去小库房取一对上好的参,亲自送去给郁夫人。”
湘弦道:“现在?听说那日郁夫人回去就气吐血了,只怕不会收您的礼。”
宛苑摇摇头,飞快盘算:“无事,你先跑一趟,她若不肯收受,你就等在府门口。过上一个时辰再回来,明日一早,再送一次,就算她不收,你也等着,闹出些动静来。”
湘弦有点糊涂了:“姑娘,这是为什么?叫人知道,多半以为您是冲着席世子去的,想继续纠缠他呢。”
宛苑刚要开口,突然听到低低的琴音,琴弦拨动数次后,紧接着骤然一紧,传出一声杀气腾腾的“铮”。
琴曲轰隆隆的穿进耳朵里,好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破铜烂铁,霹雳吧啦在脑子里响。
湘弦痛不欲生的捂住耳朵:“娘哎,这是哪家的鸡子在打架?鬼哭猫叫。”
宛苑精通乐曲,勉强听出是《半山听雨》,但也从没听过这么金戈铁马的《半山听雨》。
这哪是听雨啊,下冰雹子了。
一曲既罢,宛苑愣是没听出,琴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饭盆从假山上伸出脑袋:“仙女姐姐,湘弦姐姐!”
宛苑喃喃道:“原来就藏在假山上,怪不得振聋发聩。”
湘弦一脸菜色,摇摇欲坠:“难怪这么响,就在我耳边轰隆。”
琴师陶醉的闭着眼睛,坐在山石上,看得出来,他今天也很用功,把古琴弹出了铙的风格。
孟濯缨笑道:“宛姑娘,多谢你救我,我身无长物,暂时无法回报,只能轻弹一曲,望姑娘忘却昨日烦忧。”
宛苑失笑:“先生有心,还不知先生大名?”
孟濯缨略一沉思,随口给自己编了个名儿:“在下孟樱,孔孟之孟,樱花之樱。”
孟濯缨自得的问:“姑娘以为方才的琴曲如何?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身无长物,愿再为姑娘弹奏一曲……”
宛苑连忙道:“非常好!孟先生,我也有些技痒,不如我先弹一曲?”
宛苑向他借琴,浅浅拨动琴弦,乐声随着清风流泻,从耳边划过。
孟濯缨席地而坐,心也逐渐宁和下来。
好像弹的也是《半山听雨》?怎么和他弹的一点也不一样?
一曲过后,孟濯缨抱着琴,略微坠在宛苑身后半步,和姑娘家保持一定距离:“宛姑娘,刚才这曲子,前半段暗藏杀机,中间逐渐平缓,最后却又惆怅万分。”
宛苑心里失笑:琴师弹琴像杀鸡,倒是有一双听音辨心的好耳朵。
孟濯缨也在想,姑娘家好好的没了亲事,碰到这种事,自然是心里难受。
他受人之恩,自己又是宛苑姑娘的朋友,少不得要为她出气。
不如今晚偷偷出去,给席破船套个麻袋好了。
宛苑的心思向来是说不出口的,或许是此刻的气氛宁和,也或许是因为对方只是个无害的琴师,她说了一两句真心话。
宛苑道:“确实辗转难眠,但更多的是怪我自己。早前他提出退婚,我不该再执着。不然,也不会连累了外祖的名声。他老人家为我的婚事,也多有烦忧,频频叹气。先生,我是否过于沉溺情爱,失了为人子女的本分?”
“宛姑娘怎么会这样想?你怎么会有错?”孟濯缨眼睛睁圆,真心道,“我是琴师,就想弹好一首曲子,这是琴师的本分。姑娘以前是他的未婚妻,想全力对应这个身份,想挽回自己的未婚夫,又有什么错?”
宛苑垂头丧气:“但最后也还是这么个结果,而且更糟了……”
孟濯缨义正辞严,眼睛瞪的更圆了:“总之,错的是他,你怎么会有错?他就算失忆了,也知道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人,还和别的女子勾搭不清,这就是他的错。”
孟濯缨维护朋友,理直气壮,义愤填膺。
宛苑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可是他们小时候的确是青梅竹马,若不是金家姐姐突然嫁人,他也不会向我求亲……”
孟濯缨毫无原则的支持新朋友:“但现在宛姑娘才是他的未婚妻。他如果真的不想继续这桩婚事,大可以找个稳妥的办法退亲,减少此事对你的伤害。等他恢复自由身,再去找自己的什么白月光真爱。他背信弃义,是一错;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更是大错特错。男孩子这么不知检点,可是要不得的。”
孟濯缨起初还说的非常克制,逐渐妙语连珠,又在军营里混迹十年,什么损人的话随口就来。
“他既然要退亲,明说就是,非摆出一副‘我失忆了全天下都得迁就我’的蠢货样子,真是全天下的猪加起来都没有他笨。退亲就退亲,他又不是什么九重天上的仙男下凡,谁非他不可啊?闹的这么轰轰烈烈,真以为自己多情深义重?我看他不是爱的轰轰烈烈,是蠢的惊天动地……”
他真心实意的向着宛苑,对素未谋面的席秋舫一番贬损,说的宛苑心情舒畅,连连点头。
“先生,当真是妙人!”
她退亲以后,唯有外祖说过一二句,叮嘱她不要自伤。其余至亲,就连母亲都不赞同。
她心里憋闷,夜里辗转难眠,可恨自己是个文雅人,就会骂几句臭鸡蛋烂老鼠,今日孟濯缨一番话(骂),真正是说到她心坎里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会说话(骂人)!
宛苑目光晶莹,崇拜的望着他。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孟濯缨看姑娘逐渐神采飞扬,自然越说越带劲,军营里学来的那套两军对垒骂战的嘴皮子功夫,全都给使了一遍。
湘弦跟在后面,一开始还点头赞同,后来眼神就变了,觉得琴师这厮活像个花言巧语的奸佞,自己的心腹地位都要不保。
宛苑回房后,从箱笼里找出一副自己幼年时画的画,让湘弦送去荣王别苑,请荣王妃指正。
湘弦不解:“这不是姑娘八岁那年的画?您如今的画好多了,怎么不送您之前画的那副?”
宛苑抿抿唇,也没有把握,但那日她留神观察,荣王妃对席秋舫和金灵均没什么好脸色,极不喜欢。今日,荣王妃也特意命人送了药材,来探望外祖,对她是有几分好感的。
或许,荣王妃心善,会愿意帮她一次。
这幅画是她八岁那年画的,因为姨娘和庶弟诬告她欺辱幼弟,她被父亲行了家法,母亲也被祖母训斥。她哭着问母亲,不如和父亲和离,反被母亲打了一耳光,叫她再也不许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那晚,她哭了很久,画了一幅《老牛舐犊》,笔触稚嫩,不成画形。可这之后她离开宛家,跟着外祖读书行走,这幅画也一直没有丢弃。
事情比预料的顺利,湘弦很快回来,荣王妃把画留下,让她带了一碟点心。
宛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碟黑芝麻糕和白糖糕,黑白分明。
宛苑这才展颜,心境舒展,一夜安眠。
没几日,荣王妃特意送了帖子来,邀宛苑去赏花。杨朝闻也想外孙女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因此渐渐“病好”。
宛苑对着镜子描眉,让湘弦熏香。
湘弦挑了清淡的竹香,忙碌个没完:“可是姑娘,席世子和金家姑娘也一同去了,姑娘碰到他们,该怎么办才好。现在外面传扬的难听,都说姑娘和老太爷仗势欺人。”
宛苑道:“虽说我不在意名声,可他们不能踩着我外祖父的名声,成全他们的痴情挚爱。我若闭门不出,不是显得心虚?”
自从荣王夸了那不知所谓的新戏文,现如今不仅她成了以权谋婚的恶毒女子,就连外祖的名声也受到牵连。
她本想安安分分退亲了事,可对方明里暗里这么多小动作,她早没了当初的为情伤神,只想主动还击,挽回外祖的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