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舍离
哪怕相隔数年的时光,本体的吸引仍旧是不可言说的,大约比任何信徒的誓言还要牢固。
刁老爷一直没回去,是在等什么呢?
魏瑰心念急转:他们这一行人,天狐、术师、妖怪,天狐能比得上龙吗?应该不可能,龙好歹是神兽。
看起来没什么出类拔萃的。
龙女需要什么?她刚才说过——品质上乘的灵魂和情感。
这些他们有吗?恐怕是有的,只是魏瑰没有意识到。
四六……
龙女说要向着她的,也许是说了谎,但也许,未必是真的她。
魏瑰的手动了一下,龙女却立马环住了她的上身,长虫样子的妖怪全身覆盖鳞片身躯坚韧,凡铁砍不断,魏瑰虽有体术,奈何力量不够,挣不开这层龙身锁链。
“别白费力气了,我不想伤了你的肉身。”龙女语气有些嗔怪,“这么纯净的,别弄坏了。”
魏瑰冷声道:“你不怕违背誓约的天罚?”
“呵呵,”龙女的笑声尖细,“我确实不怕的。”
身处此界人间,妖类不可能逃过天罚,魏瑰眉心深深一蹙:“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龙女的声音甚至有些慈祥,却比这洞里的寒气还使人打颤:“是你这辈子高攀不到的东西。”
魏瑰被龙女向后一推,双手向后撑着试图找一个攀靠的地方,她倒在了一个石穴模样的东西上面,还不等她逃离那一处,脚下便被粘住了,面前也有一面墙挡住了她,她看不见,却能摸得出来,那是冰,手在冰上还捂不化一点。
随即一股寒气自下而上环绕着她的身体,慢慢冻结成冰。
被逐渐封住感官的恐惧是无法抑制的,尤其这个过程中,魏瑰看不见、动不了,那种无助,让她的脑袋里敲钟。
好似有个憋着气的人,把所有的愤怒从敲击这个动作里发泄出去。
一阵一阵的,响得她的颅内仿佛起了回音。
她见……不是,体会过,同样的无力。
是死的时候吗?
鲜血流经身体,从伤口流淌到地面,从温热到凉飕飕的,快死掉的身体还会浮起寒毛,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但胸膛还是痛得如同吞了烙铁。
她这么惨的吗?
冰封之法比定身多了一层屏障,还要难破,魏瑰保持着双手敲冰面的姿势被冻着困在那,眼珠都不能动一下。
“小宝贝,我答应你不动灵魂,能用你的肉身助我,算是便宜你了。你放心,等我得到自由,就还给你了,只要那时你还活着。”
龙女戏谑地敲了敲冰面,大笑着再朝她一推,身后发出了石门打开的身影,包裹着魏瑰的整个冰块像是后背长了眼睛,缓缓划动着向后,随后自某个通道飞快坠落。
深不见底的洞穴里,一声“咔嚓”脆响一闪即逝。
四六从快要断气的桎梏里解脱出来,在地上摊成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虽然他像个活物,活物该有的他都有,但讲道理,他还是个鬼,按说窒息并不能让他死掉,可他方才的烧心烧肺的痛楚是真的,不是皮肉之痛。
四六猛地睁开眼,一把坐起身,把广陌招过来试鼻息和心跳。
广陌像是有些生气,一把拍掉了他的手:“你干嘛?”
虽然接触的那一瞬极短,四六还是感觉到了,她是有呼吸的,和真正的人一样。
他有些头皮发麻,如果这个魏瑰是幻象,她为什么和真人一样?还是说,连呼吸都是假的。
或者,镜子本就是个里外相等的空间媒介,只要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里面也是等同的变了。
所以广陌是魏瑰的投射。
而他自己进了这镜子里面,自然有另外一个自己到了外面,和魏瑰动手了。
外面的他有了呼吸吗?这像是——同化。
四六瞬间面无血色,他抬头看这围起来的石洞,看着占地宽广,却没有出路,像是一个从上面罩下来的笼子,而且笼子里还有东西困住了他。
“狐狸妖怪,你怎么了……”广陌被他的面色吓到,颤颤巍巍地戳了戳他的手臂。
四六对她道:“我要出去了。”
他漂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广陌,像在等她的反应。
“你要出去了,可以带着我吗?”广陌歪了一下头,带着些童真地问道。
四六的眼睛颤了一下,到这时候了,还是这样,没有现出原形。
他伸出手对着那细嫩的脖子,手指拢了拢,又绷住了,收了回来。
他不像魏瑰,什么都不记得,他记得他们所有的过往,记得分成了两半的米粥和鸡蛋,记得一起捉过的菜青虫和踢飞的菜籽,记得看过的人间和并肩流过的血汗……
记得眼前的少女在最明媚的时候,变成了破碎的冰冷的
尸体,被一群衣冠禽兽高高摆在祭台上,是他亲手夺回来,捡起来,拼好的。
然后按照他的想法,就会变成现在这样,干净、温和,像凉山寺的那一泓清泉,和池子边长出的菱角,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从来没离开过温暖的家,从来没被尘世的欲望裹挟中伤。
他的眼角泛着亮光,隐约可见水痕,难受地从喉咙里挤出字道:“不能带你。”
带了你,魏瑰就危险了,一换一,不能换。
“我在地下百年,一直很想你,能再见到这样的你,我已经知足了,”四六挤出一个丑陋的笑脸,“你这样特别好,真希望她能和你一样幸运。”
广陌有什么话想说,有一瞬间,像是欲擒故纵的挽留,有些模糊的怪异。
四六的眼里划过一道绯红色,广陌的身子立时软了下去,被他平放到地上。
狐族摄魂之术,没有一点痛苦。
他飞奔向他的来处,无视那石壁纵身一跃,虚实之界打破,那面铜镜在他身后变成冰块色的透明碎片。
“冰的能力。”四六捏了捏拳头,喃喃自语。
抬眼一看,果然原本闭合的石洞也露出了“真容”,有一左一右两个通道口。
二选一,四六到两处闻了闻,选了一条更冷的通道跑了进去。
“当——咚——咔嚓!”
魏瑰双手握着长棍,卡在一处石缝里。
身体从高处坠落,会有飘浮之感,这个时候魂魄最容易离体,也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好在她趁着手还有知觉把棍子捅了出来,好在这通道狭小,也并不光滑,能卡住她这么大个人。
包裹着她的冰块有了缝隙,可以挣开一部分,魏瑰收拢棍子,在下落的间隙里借着长棍造成的通道,把棍子稍稍偏离一些,再次捅出去。
如法炮制几次,这一整块冰坨子被她的棍子从中央割裂,碎冰落了下去,魏瑰的手解放出来,她撑着棍子,把其余的冰块往石壁上撞,碎冰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她眨了眨眼,把那一点落在眼角的冰晶融掉。
“冷透了心了。”魏瑰这么想着,发觉这瞎了眼的躯壳实在不便,连周围有点什么东西都不能拿来用。
“呼——”长出一气,魏瑰跨上棍子,给自己搓了搓手,恢复了一些体力。
五感不全,灵力要省着用,当下只能利用这棍子攀缘石壁,左一杠右一杠地向下。
若是有人能透过这通道看见内部,便会发现一个秋千模样的影子在龟速地挪动。
“咚!”棍子没了着落点,到底了。
魏瑰的两条手臂快变得不是自己的了。
龙女要她的肉身,可她的魂魄没有离开体外,龙女很快就会找来,不能在这里久留。
魏瑰支撑着爬起,用长棍作拐杖,点着地面,摸索着前路。
这里有腐烂的味道,像是水底的淤泥,或者茂密丛林里树叶覆盖的土层。
“沙沙——”
耳边传来石头和地面摩擦的声音,魏瑰停下了脚步,转向声音过来的方向:“谁?”
那头没有回音,魏瑰便不再出声,她缓慢地循着声源处的动静过去。
直到长棍磕到了一个硬物,那东西似乎瑟缩了一下,魏瑰蹲下身,摸到了一个光滑的圆壳。
被她握在手里,那圆壳挣扎了几下,发出“叽叽叽”的声音,随即地面上如回音般响起一片“叽叽叽”。
魏瑰看不见,只觉得大概有数百个,恐怕是一个族群。
她把圆壳放在膝上,用手指感知一番,“嘶——”
它夹住了她的手指,魏瑰觉得这是个类似蚌壳的东西,她使劲一顶,把那壳撬开,迅速缩手,把小东西放回去。
“叽叽叽——”伴随这沙石摩擦声,小东西似乎走远了。
魏瑰无奈:“说点我能听懂的。”
可惜她不通妖怪的语言,和妖市里的小妖们也是直接说话,没想着学这东西,毕竟开了灵智的能和她直接对话,没开灵智的她也不会去交涉,这便遇到了棘手的境地。
“嗒、嗒、嗒……”仿佛有双穿着木屐的脚在坚硬的石头上一下一下地敲。
魏瑰想起,龙女讲述的故事里,那个被装在砗磲壳里的女子,从来没有出去过。
“有人吗?”
“说句话。”
“……”
恐怕这人魂魄不全,意识也难以为继了,未必听得见她的话。
魏瑰沉下心,把织梦丝放出去,这最耗灵力的法子,总要派上用场。
织梦丝在空中伸展,像金色的触角,试探着延伸出去,魏瑰的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只有一星半点的光,那是魂魄的颜色。
魏瑰向着那处细小的微弱似泡沫的光芒探去,十分轻易地进入了某个神海。
这个神海不太稳定,
隐隐有熄灭的迹象,和龙女所述的女子吻合,没有时间给她再去追溯过往,魏瑰当机立断,进到最后的记忆里。
她看到了那个龙女和男子交涉的画面,是在一面镜子里。
龙女如神明般飘在空中,长裙曳地,高贵圣洁,丝毫看不出她对灵魂的渴求:“我要你的灵魂。”
男子面无表情,眼神空茫:“用来做什么?”
“填补……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