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妖
说是天亮，也没几个时辰。
皮老板和魏瑰说起，之前他们不在青林，杯不满来找过他们。
“玉如意跟着那家商人又北上去了，听说是去那里做海珠的生意，小酒杯本来不想跟着，但他们还有一位结拜兄弟在那里有了些难处，也是个玉石妖怪。”
“若是遇见了，我会相助。”
四六还在回顾自己和魏瑰的谈话里露了多少破绽，越想越心惊，越反思越慌。
他知道魏瑰脑子好用，更别说她在人间待得时间长，他现在被她落了一大截，完全失去了身为天狐的优势。
“想当年，我仗着自己比她活得年岁长，学什么都比她快。”四六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手上揪着不知哪来的叶子。
皮老板出现在他头顶：“你再霍霍我的盆景，我就让魏瑰赔偿。”
四六坐起来：“你这个貔貅，分明是铁公鸡。”
“哎呀呀，某些狐狸的衣服还是我出的。”皮老板打起了算盘，“你一个没有根基的小狐狸，还要靠别人养，怎么这么气焰十足？”
“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魏瑰愿意，你管得着。”
“我认识她的时间可比你长。”
“我……”他说不上来，但心里又很有底气，魏瑰一定会向着他。
“你呢，不要仗着自己不是成年妖兽就装嫩，”皮老板好言相劝，“这是在人间，还是要好好学做人，让自己有用点。”
“我装嫩？我本来就是，”四六嘴硬道，“而且我很有用。”
皮老板道：“你该出发了。”
四六硬气地绷着脸，直到泓之来叫他。
一见魏瑰，发觉她的脸色比之前更不好了，还对着他甩眼刀，他可没惹她。
四六逮住泓之问：“她怎么了？”
“我把你会织梦术的事告诉了姑娘。”
“你怎么能说了呢？！”
泓之眨眨眼：“我凭什么不能说？”
“你！”四六转念一想，“不对啊，她已经知道了呀？那还气什么？啊……她是不是觉得白白浪费了一个问题，那又不是我的错。”
貔貅：没救了没救了。
北海南岸，龙口县。
南北两地风土人情很不一样，再光脚不合适，魏瑰强硬地让四六穿了鞋子。
这次一落地，魏瑰就感知到了怨气。
四六也道：“很明显。”
他们循着怨气的痕迹找到了一家食肆，名字很怪——不难吃。
三人齐齐抬着头看着那牌匾，魏瑰道：“我有一种预感，这个名字，该不会是杯不满的朋友开的吧？”
四六点头：“很有可能。”
食肆还没开张，里面也没人应门，对面的伙计热切地招呼他们先去自家店里坐坐。
“几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对面几天没开张了，您要想吃什么，咱店里都有，保准和那家一样！”
魏瑰只要了茶，随口问道：“他们家很有名吗？”
“您怎么看出来的？”
“你说和那家一样，说明他家在这里能做个榜样。”
伙计笑着道：“您脑子转得快，一下就发现了端倪，是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客人，专找他家的，咱老板做生意的，当然要融会贯通，吸纳别家之长。”
他一边倒茶一边解释，顺便把菜点了。
“他家的菜品并不出众，还很是寻常，家常菜而已，但味道就是特别……”伙计斟酌了一下，“特别妙。”
魏瑰问：“妙在何处？”
一人突然插话：“妙在恰到好处。”
看着是位客人，圆头圆脑、气色红润，手指丰满，戴着玉扳指，捏着柄玉扇子，应是生在富贵人家。
“刁老爷！您来了。”伙计满脸堆笑。
刁老爷冲伙计摆了摆手，自顾自坐在了魏瑰这一桌。
这未免有些失礼，四六虎视眈眈地警惕着这男人的一举一动。
伙计连忙打圆场，介绍道：“刁老爷是咱们这有名的老饕，人如其名，舌头刁，会品鉴。菜的味道差了一丁点，他都能分辨出来。”
“我的舌头没你能，都夸出花来了，”刁老爷把扇子放下，“行了，你退下。我和几位朋友聊聊天。”
伙计眼睛一扫，其他三位客人的神色看着不像是认识的啊？
那位男客官明显面色不善，他还得多顾着这桌才是。
等伙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刁老爷才道：“这位姑娘，你们是来给对面食肆的老板解决麻烦的吧？”
他只看着魏瑰，显然目的明确。
魏瑰不明所以：“刁老爷何出此言？”
刁老爷笑笑：“我就是‘不难吃’的老板。”
魏瑰三人：“……”你听听你说
的什么话？上下有什么联系吗？
刁老爷：“我有一个宝贝请姑娘品鉴。”
魏瑰：“什么宝贝？”
刁老爷：“在我家里。”
这仿佛是引逗女子的俏皮话，四六险些就要拍案而起，被魏瑰按住了手。
魏瑰打量了刁老爷一阵，见他目光真挚，试探地问：“莫不是个青铜酒杯？”
“正是！”
刁老爷的脸上是对上了暗号的兴奋，魏瑰很是怀疑杯不满找结拜兄弟的眼光，不过杯不满自己也不太靠谱，可以理解。
泓之去叫伙计来把东西打包，魏瑰抿了口茶问道：“不知食肆为何取这个名字？”
“因为我尝不出来味道，只认定不难吃，所以是‘不难吃’，况且家常菜嘛，不难吃就好了。”刁老爷十分潇洒地说道。
四六没懂：“伙计刚才不是说你舌头刁？”
刁老爷但笑不语。
四六缓缓搓了搓手掌，时刻准备着给这人来一下。
刁老爷带着魏瑰三人绕了一整条街进了“不难吃”的后门。
杯不满正支着一条腿，撑着半边脸坐在八仙桌上。
“大哥，你们终于回来了。”杯不满的小眼睛亮了亮。
刁老爷有些歉意地说道：“我这店周围熟客多，出了问题不便招待，刚才你们在外，怕引起注意才没给你们开门，毕竟里面没有人，只有妖怪。”
刁老爷原地转了一圈，变成了两个青年，身形透亮，身材拉长，看着像是风一吹就散了的。
魏瑰奇道：“双生子？”
四六抬手戳一戳，是实心的。
两个青年道：“是筷子。”
四六很惊讶：“筷子也能化形？”
杯不满叉腰道：“我大哥可是从宫廷里流传出来的，替那高台上的人类尝过那——么多美味佳肴！”
泓之不信：“筷子会尝不出味道？”
筷子妖齐声道：“对啊。”
“我们知道那是甜，那是苦，但感觉是一样的。”
“我们能分辨毫厘之差的咸淡，但只能分辨。”
两人一起指了指脑袋，再指了指舌头：“这里知道，这里不知道。”
虽然筷子妖怪的神奇体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魏瑰还记得正事：“你们的食肆出了什么麻烦？”
“有怨气。”
“有哭声。”
杯不满简略道：“这里闹鬼。”
魏瑰问：“是什么样的哭声？几时出现？可还有其他状况？”
“女子哭声，天黑无人时出现，容易被惊动。”
“店里伙计早上来发现有东西变动了位置。”
魏瑰不解：“你们既然是妖，为什么不夜里蹲守？”
杯不满：“那是玉筷子，伪装不了，被偷了怎么办？而且大哥原形易碎，若是变成人，被发现是妖更麻烦。”
筷子左：“我们白天去别的食肆。”
筷子右：“发现了菜肴里的怨气。”
“我们店里最多。”
“人类察觉不到。”
魏瑰皱眉：“我们一来到龙口县，就察觉到了怨气。”
“不是，”筷子妖摇摇头，“是怨气的味道。”
“没法解释。”
“就是不同。”
“怕是从我们这传出去的。”
“败坏食物不可原谅。”
杯不满牵扯了一下嘴角：“我大哥，妖品好。”
魏瑰对筷子妖道：“能变回刁老爷的样子吗？这么说话太累。”
筷子精有些失落，还是听话的变了。
“每道菜里都有怨气吗？”
刁老爷：“大多数都有，或多或少。”
魏瑰打开了食盒：“请给它们排个次序。”
刁老爷一通品尝，最终得出结论：“烩火烧里的怨气最多。”
“这菜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用料？”
“火烧块？”刁老爷也摸不着头脑，“这道菜可以做多种风味，龙口县近海，海货能用到的品种很多，家常菜通常是一家一种味道，‘不难吃’的是海味，有海米、虾肉、海蛎子、扇贝……”
泓之会做饭，她提问：“每次用料一样？”
“不，若是有新鲜的鱼和其他海味，也会加进去。”
“方才对面伙计也和我们说了，他们和你们的菜品有相同，味道又不占优势，这道菜过于家常，价格打不过，为什么还要售卖？”
四六提议：“我们去他家后厨看看？”
这个看，是偷窥的意思。
四六身手方便，自告奋勇一个人去了，带回来一个重要消息：“他们往下海鲜的锅里加了一些奇怪的白色粉末。”
他捏出一撮放在桌上，刁老爷一尝：“多半是贝壳。”
这东西没什么特别之处，四六泄气，眼看着又进了死胡同。
“等等，”魏瑰突然想到，“你家食肆什么东西被动了？”
刁老爷道：“调料罐。”
他补充道：“调料罐里没有贝壳粉。”
“如果他们以为你们加了呢？”魏瑰环视四周，“这里有什么会引起注意的，类似于贝壳的东西？”
做吃食的，哪家有些不传之秘不奇怪，别家店铺误以为“不难吃”是靠着什么独特的调料保持这绝妙的味道，也是理所当然。谁会想到，这里的老板是对味道掌握得分毫不差的筷子妖怪呢？
四六指了指供桌后：“那是什么？”
魏瑰抬头一看，供的不知是什么神，长裙女子像，但那尊神像的背后，有一个巨大的白色贝壳。
刁老爷道：“这是龙口县的人都在供奉的龙女像，为了不显得格格不入，我也跟着立了一个，这里的人很尊崇这龙女，平时伙计都自觉擦拭供桌，我也省得照管。”
他引着魏瑰三人过去：“至于这个贝壳，是一位老顾客留在这里的，说是见我们店生意兴隆，香火旺盛，想借龙女庇佑什么人。我直觉他不像个坏人，看着贝壳的时候很悲伤的样子，也就同意了。”
魏瑰心道：“妖怪的直觉时灵时不灵的，但都很有自信。求庇佑不直接找庙宇，偏找食肆，一听就不是寻常人能想的主意。”
近看贝壳表面粗糙嶙峋，魏瑰绕到供桌一侧，看到贝壳壳缘如齿，沟槽很深，表面有像车轮压出的沟状纹路，这是砗磲的壳。
若是压在一起紧紧闭合，也许能密不透风地装下什么东西。
得到刁老爷的点头同意后，魏瑰想把那贝壳取下来，只是一伸手，便觉得贝壳有突兀的缺损，好像让人掰了一块。
她大概知道那贝壳粉的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