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阵
那妖怪躬身行礼:“见过大人。”
魏瑰转眸问道:“怎么,你认识?”
“呃……”四六欲言又止,“之前见过,在皮老板那,他当时还有个鸟嘴。”
他的声音饱含心虚,魏瑰语调冷漠,长长地“哦”了一声——被关在牢里的时候见的。
四六清了清嗓子,看着鸟妖手里的鲛人灵珠:“那些鲛人泪都是你散播出去的?你一路跟着我们?”
鸟妖谦逊道:“是的,大人。”
魏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鸟妖垂眸看着鲛珠:“引妖前来,救我的朋友。”
“你如何肯定,大妖一定会来?一定会救鲛人?”魏瑰不得其解。
鸟妖说得很慢:“我只是想赌个运气,我没有别的办法。”
他态度这般温顺坦诚,四六也不好对他动粗,青松在他肩上道:“蕴素道长的遗体呢?”
鸟妖默默盯了它一眼:“刚刚带进去藏起来了。”
魏瑰看了眼深不见底的鱼嘴洞,疑惑道:“那鲛珠为什么还在这?”
鸟妖的眼神锐利一瞬,继而看向魏瑰:“因为那个道士设下的禁咒只能由人来解除。”
魏瑰一愣,蕴素这是什么意思?
她应该清楚自己徒弟的实力,这种灵物他享用不起,也守不住,最多只能拿来换钱,所以不会是留给他的遗物。
若是不愿放鲛人自由,为何还要留下可以由人解开的禁咒?不怕便宜了外家修士吗?
“也因为这里,还有一块。”鸟妖捂着自己的丹田位置,“但我死了,就没办法把鲛珠回归鲛人本体,我需要一个人来杀我,随后替我把鲛珠还回去。”
它有鲛珠碎片在身,才能修成人形,才空有这长久的寿命,可它并不喜欢这样。
魏瑰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她怎么接连遇到这样的不要命的妖?
“有那个人的遗体还不够约束你们,”鸟妖继续道,“我需要保证鲛珠平安送进去,希望你能通过我的考验。”
魏瑰拧着眉道:“如何考验?”
鸟妖乖巧地眨眨眼:“我知道你,织梦师。你能进入我的神海获取记忆,我希望你放开心神,真正体验我的一生。”
“不行!”四六抢先拒绝,“无论魏瑰是不是织梦师,放开心神融入另一个人的神海都是极其危险的事!”
稍有不慎,轻则丧失自我,变成疯子,重则神海坍塌,身死道消。
听到他们拒绝的话,鸟妖一反之前的温顺,眯了一下眼:“你们只能选择接受。”
他一手搂紧鲛珠,一手吹了口哨,成群结队的飞鸟聚集此处,把这几块礁石围得密不透风。
飞鸟的速度奇快,如流水一般环绕飞舞,上下变换队形,看得人眼花缭乱,加之鸟鸣声声,扰乱视听,实在让人头晕目眩。
鸟妖站在阵中央,朗声道:“之前你们动用了天雷,天狐大人恐怕后继无力,短时间不能再放雷。而织梦师的琉璃火与鲛珠的水灵不相上下,此时你们无法破阵,不要白费功夫。”
“你这妖!”一边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一边为了别人的命费尽了心思。
四六抄起松枝就要打,魏瑰伸手阻拦,对着鸟妖道:“你凭什么认为,我能被你的意志所影响,设身处地去救你的朋友?”
“我在人间百年,看过的人生苦楚、悲欢离合比你只多不少,你们区区几年的情谊,在我眼中丝毫不如功德值钱。”
见鸟妖沉思,魏瑰质问:“问题是你有吗?”
他自然是没有的,对鸟儿来说漫长的一生,他都耗费在一件事上。
“我愿意救鲛人,是因为对别人的承诺,不是因为你的威胁。”魏瑰直视鸟妖,声色俱厉,“鸟妖,在我眼中,生灵并无高低贵贱,但我仍然觉得——人妖殊途,理当如此!”
“尤其你这样的妖,不应该为人。”
四六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滞了一下,背上的肌肉悄然绷紧了。
“你以为人只是一个壳子,以为仅仅凭借外表的对等,就可以做人,就可以和人谈判?”
“你什么都没有,不够强大、不知世故、弱点鲜明,还随便暴露给外人。”
“就如此时此刻,你把自己放在阵中,我完全可以直接杀你,无需破阵。”
鸟妖颤抖着双手,把头低了下去。
“魏瑰……”四六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她此时说的种种,无不照应了昔日,哪怕魏瑰不记得那些,却仿佛在提醒四六,过去当引以为戒,轻易不可越界。
她的百年,学会了许多,而他似乎还停在原地。
他已经是鬼了,鬼是没有心的,他却觉得心尖兀地一疼,好像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魏瑰叹了口气道:“你活着,只是因为鲛珠吧?”
鸟
妖抱紧了怀里的鲛珠:“是,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我只等到了你们,我没有办法。”
真的没有其他妖怪愿意帮他。若非跟着魏瑰他们到了青松观,连鲛珠他也是找不到的。
魏瑰再问:“我的本事,是皮老板告诉你的?”
鸟妖身形一震:“这你也知道?”
“否则你怎么能了解得那么清楚?”魏瑰动了动嘴角,“貔貅只进不出,没有好处他不想来吧?”
“嗯……”
魏瑰沉重地呼出一口气:“过来。”
这回鸟妖真的乖了,魏瑰抬手附上灵力。
“咣——”鲛珠反弹了她的灵力,魏瑰加大灵力输入,仍旧不起任何作用。
魏瑰皱眉看向鸟妖:“我打不开。你怎么知道人可以解除?”
“我,我感觉到了禁咒对妖力的排斥,就以为……”
“带我去见蕴素。”
“是。”
洞内潮湿,蕴素的尸身离了鲛珠,已经开始腐化。
魏瑰让鸟妖把鲛珠放回去,催动金铃引出蕴素的魂魄,直接打出织梦丝,她懒得再听什么人解释自己的苦衷。
四六侧身来到旁边,凝神注视魏瑰的情况。
他的目光久久地放在少女的脸上,像是怕她消失不见,反复确认她不会消失不见。
蕴素的神海是一片松树林,正是青松观周围的那一片。
魏瑰见此,不知该说什么。她沿着松林一直往前,终于见到一棵生了黑气的树。
修行之人的心魔比寻常凡人更加有直观可感的形象,蕴素不可逃脱的心魔便是在此了。
魏瑰踏了进去,落在了一处光线昏暗的烟花之地,浓烈的脂粉气让她皱眉。
还不等她明白过来这种实感从何而来,一个模样狼狈的美貌男子一头撞进了她的怀里。
“?”她下意识搀扶这人一把,把他牵引到角落。
魏瑰此时才发现,她的视野变高了一些,身上是蕴素的那件灰色道袍。
“好极了,修行之人的神海,正适合耍这些手段,非要我将心比心。”魏瑰心中冷笑,抬头打量这位鲛人公子。
外表年纪和四六不相上下,模样也是各有千秋,狐狸的五官更活泼明媚一些,带点傲气和野性。
鲛人的面庞苍白,双目紧闭,嘴唇紧抿,呼吸急促,看起来十分痛苦。
魏瑰初步判断是因为身上的伤,他只罩了一件中衣,看不见上身的情况,没有鱼尾,两条腿仿佛新生。
传闻中,以人身登陆的鲛人,先要经历裂尾之痛,这和海余音的情况不一样,海余音跑上岸最多被热烫的地面炙烤,回到水里就会恢复。
面前这个,大约要褪一层皮。
魏瑰不由道:“人间有多好,就非来不可?”
走廊上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中年女子的呵斥声——
“连个瘫子都看不住,没用的东西!”她身边的打手连连称是。
“姐姐,救我。”鲛人低声嘤咛,细长的眉毛轻蹙,冷汗滑过他颤抖的脸颊,藕节似的双臂紧张地环住了她的腰。
“别乱动!”魏瑰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鲛人被这一下打到墙上,摇摇晃晃地倒下来。
魏瑰没有诚意地心道:“不好意思,力气大了些。”
不知蕴素的意识有没有在看,但放鲛人这样躺在地上,魏瑰心里没什么负担。
哪知,她不去扶,这身体也会动,就和提线木偶似的,她要是后退,还会感觉到一阵阻力。
如今她可以确定,这位公子一定是和蕴素产生纠葛的鲛人没错了。
原来是要她必需体会每个过程,不容许她改动这种关键的节点。
魏瑰无奈地扯过一旁的帘子,把他的腿包了起来,打个死结系好。一只胳膊扛到肩上,回头对上妆容过厚、颐指气使的中年女子,爽快道:“要多少?便宜点。”
她记得蕴素这人没什么大钱,小钱也差不多让她消遣花完了。
“哎呀,道长也想要尝尝这俗世之乐吗?”中年女子捏着手绢,亮了亮红色的指甲,眼波流转道。
魏瑰冷声道:“放肆!”
“咳咳,”中年女子会看颜色,识趣道,“我知道出家人日子清苦,但我这也不是善堂,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呢!”
“这小子成色好,往后多的是人喜欢,一千两银!不二价。”
魏瑰在这身上摸索半天,也只找到一两碎银。
魏瑰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