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穿过院子，走过长廊，拐过不知几个弯，可以看到院中摇曳婆娑的古树，山顶仍有积雪尚未消融，露出一尖白，只是瞧着便已觉瑟瑟逼人
陈翘跟在一个小僧弥的身后，她没有来过这处地方，飞檐翘角，一派木式架构，脚踏上时发出咚咚的响声
小僧弥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圆头圆脑，个子只到陈翘的腰间，打着绑腿，走的稳稳当当，他把陈翘带到一间茶室，指了指蒲团示意她坐着，又提着茶壶像模像样要给她倒水，陈翘瞧着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只好摇头说不用
她从口袋里掏出糖来，递给他：“可以吃吗？”
五颜六色的包装很是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对方瞪圆了眼睛，点点头
不会说话……
陈翘的手顿了顿，把糖放在他的手心里：“好了，去玩吧。”
又是她一个人了
陈翘坐在蒲团上，桌面上燃着线香，烟雾如丝缭绕，透着红木菱花窗格看去，远山巍峨
这样一个幽静的地方，尤为适合深思冥想，放空脑袋
陈翘也开始反思，反思自己太过听话
启荣让她等，她便在这里等着
浑然不知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
陈翘站起身来，想自己也不一定非得就这么老实，冯璐云他们还在等着她，她总有借口不用去和她并不熟悉的人说些场面话，打些无所谓的交道
她觉得启荣心思太深，明明知道温夏与她之间是有多么尴尬的关系存在着，明明可以装作看不见她，然而他还是用目光勒住了她的脚步。
陈翘开始对对方产生了些不好的印象，她觉得启荣在故意的看戏，看她的笑话。当然，各种情绪间也包含了一定的无理取闹与恼羞成怒，陈翘对自己卑劣的品性了解的清楚，她怕自己一出口就冒着火气。这是她得罪不起的人，还不如就早早抽身，没礼貌就没礼貌吧，她已经为自己的礼貌付出了代价
门又被敲开，还是那个小僧弥，看起来同动画片里的一休小和尚模样颇为相似。瞧见陈翘站起身来似乎是要离开，立刻瞪圆了眼睛
他手里端着一盘茶点，腮帮鼓起一块，显然在含着陈翘给他的糖
陈翘只好说：“我不吃。”
对方被拒绝了两次，有些摸不清头脑，但看起来有些失望，目光也黯淡了下来
陈翘透过玻璃的的反光看到自己的表情，不喜不怒，冰冷疏离
她刚从乡下回到家里时，陈子由也被她这副模样吓得不敢靠近
启荣说：“这是他每天的功课。”
陈翘回头，对方显然已经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站在入口处，光影裁剪出男人的身形，高大，优雅，却也压迫感十足
对方眉眼含笑，抬脚走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握住把手
陈翘还没反应过来时，茶盏已经推到了她的面前
氤氲着雾气，似乎也模糊了男人的眉眼
启荣比陈翘高了一头，腿长腰细，风度不凡，举手投足间满是矜贵之气
他微微俯首，垂眉敛目，一派自然从容：“我记得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陈翘从那双浅淡的眸色之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男人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望着别人的时候叫人感到一种被凝视的专注
陈翘：“……是，启叔。”
启荣调侃道：“不错，终于记得我是谁了。”
陈翘：“…我的记性也没有那么不好。”
这个男人怎么有点小心眼，竟然还在记恼着上次见面的事情
然而启荣眼睛弯了弯，话语平缓，心思恶劣，毫不留情地给了陈翘一记回旋镖：“所以刚才，你是因为认出我来才要躲开的？”
……
这个男人……实在太会挖坑
启荣瞧着陈翘瞬间呆住了的神色，又慢条斯理的把人堵死在坑里：“为什么一见了我就要躲。”
启荣本来没有这番刨根问底的兴趣，只是见了陈翘总忍不住要逗弄两句
陈翘抿了抿唇，想起抱着孩子的温夏：“只是觉得…您贵人事忙，应该不会想被打扰。”
而且一般人不是都很不喜欢别人闯入自己的私生活领域里？
像有了孩子这么大的事情，她还是不要搅和进去好
孩子？
启荣被她说得一愣，微微思索了一番，随即反应了过来
他扬起眉峰，语气终于不再淡然：“你是觉得我有了私生子？”
陈翘还没有见过如此惊讶的启荣，迅速道：“我现在并不觉得。”
语气真挚，神情坚定，仿佛从未有过的笃信
启荣被气笑了，竟然还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丫头
“哦？为什么又不觉得？”
难题又抛给了陈翘
陈翘
思考片刻，决定还是恭维一下对方：“您瞧着年轻，不像是有孩子的人。”
……
启荣微微一怔，眸子微眯，目光浮浮沉沉，叫人琢磨不清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启荣看着对方默默低下头，视线不明：“怎么了，地上有什么东西吗？”
陈翘幽幽道：“我的脑子吧。”
启荣：“……”
又是一片寂静
陈翘：“……您想笑就笑。”
身子颤呀颤的，当她感觉不到吗？
启荣眼里的笑如同荡漾的春波收敛不住，他一手握拳放在唇旁
“你……”他咳了一声，“你的想法挺多。”
他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对于这种指着鼻子斥责的行为，陈翘诚恳道歉：“……对不起，是我思想肮脏了。”
她有罪
她只是觉得这是一件太过稀松平常的事情，有钱人家有个小三小四，包养个情妇搞出几个私生子都很常见，单是她从冯璐云那里听到的八卦都一个比一个更劲爆，所以她很自然而然的就把启荣也给想歪了
要说启荣这么大把年纪，身边没有跟朵解语花谁都不信
然而偏偏巧了，一向洁身自好，品行高洁的青松傲竹就这么被不辨黑白的陈翘泼了一盆脏水？
谁听了不生气？
启荣再次对这个不声不响，老成在在的陈翘刮目相看
他双手交叠，好整以暇地问道：“只说声对不起就完了？”
显然事后责任仍要追究
也难怪，这种名誉与精神损失，对于这样的人来讲最是重要
陈翘想，她刚才看到启荣的第一眼为什么不立刻拔腿就跑
“那您想要怎样的补偿？”
启荣勾了勾唇：“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在经历过那么几次掉坑事件后，陈翘对这个人本能的起了些警惕之心，万一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她被抓住的把柄太多了
启荣耐心地等着她的回应：“你可以拒绝，但是不要撒谎。”
陈翘沉沉出了一口气：“您说。”
她还以为对方要问出什么刁钻深刻的不解难题
然而男人的目光看了过来：“来求了什么呢？”
陈翘一怔
启荣说：“这个问题应该不难回答吧？”
……
陈翘从包里翻出几个福袋，每一个福袋都绣着吉祥如意纹，有万事如意，也有平安顺遂，挤挤挨挨堆在手心里，可爱的过分
启荣眼睛弯了弯：“这是要送给谁的，明泽吗？”
提起骆明泽，陈翘闷声不语
而是把手向前递了递：“您要吗？”
她想着启荣应该瞧不上这种小玩意儿，只是象征性的客套一下，却没想到对方望着她：“不如你为我挑一个。”
陈翘：“……”
她捡出一个最贵的，黑底金线，祥云仙鹤，底下缀了个玉质的小葫芦如意结，精致的可爱，陈翘第一眼就看中了它
启荣举起手里的福袋一瞧，上面的几个字尤为瞩目
“老当益壮”
“……”
这是她为陈父求的，如今坏心眼儿的塞给了启荣，算是小小的报复他方才故意把温夏介绍给她认识，还偏得提起骆明泽
这是他应得的
陈翘说得诚心诚意：“这个颜色很适合您。”
当然，更适合他这副心肠
启荣摩挲着那四个字，唇边忽的泄出一声轻笑，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茶室空荡，启荣穿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肩宽体直，仪态舒闲。他微微抬手，陈翘眼疾手快，迅速提起茶壶的手柄
“我来。”
也并不是全无眼色的木讷，只不过有的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启荣含笑，任由她动作
这里的清茶素食都很有名，陈翘轻呷一口，唇齿留香
她刹那间产生一种错觉：或许对方只是请自己来品一品茶罢了
然而若真只是如此的话，或许还要让人更受惊吓
“你在京西待了有五年？”
启荣开始步入正题
陈翘点点头
“有没有兴趣去总部呢？”
平心而论，陈翘实在很难拒绝这么一个橄榄枝，没有人会不想轻轻松松的向上走，以启荣的能力也不过是说句话打声招呼的事情，而这句话将会是陈翘一往无前的开山斧与敲门砖
谁不会被诱惑到呢？
陈翘当然也不例外
她有一瞬间的心动，随即又迅速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时到今日，她还是难以揣摩到骆明泽
这位小叔的意图
她不喜欢跟捉摸不透的人打交道，更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要还起来总是多了许多的麻烦
陈翘没有激动与惊讶：“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现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启荣好似没有听懂她的话，他微微抬眼
陈翘只好解释道：“嗯……就是，我的能力或许还到了不了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的地步。”
拒绝得有够明显，启荣却微微一笑：“你在敷衍我吗？翘翘？”
他望着她，语气里却也没有半分被拒绝的羞恼，反倒多了些哄逗：“能力可以慢慢培养，这不算是一个理由，再想一个。”
再想一个！
陈翘简直要翻个白眼给他
她索性摊开自己的双手：“您瞧，我的手也不大不是吗？”
启荣的视线落到那白嫩的掌心之上
陈翘继续道：“我只会抓自己能抓到的东西，天上的馅饼……”她抿了抿唇，“我怕是要不起。”
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想必谁都听说过
得到纵然欢喜
但是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她没有什么对方值得这么做的，要说理由，或许也只因为跟某个人有了牵连
然而就连这种牵连都如此的勉强
“总之多谢您的好意。”
启荣喉结微动，目光深了些许：“那么明泽在你能抓到的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