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这个吻是允许的
渊和已经放下了书房的米色窗帘,他坐在窗边的一个天青色单人布艺沙发上,落地台灯像优雅弯曲着的天鹅脖颈,在他头顶流泄下牛奶白的光泽,书房的大片面积静默而端庄地隐在晦光里。
今晚册朗要来,说要和他谈稿子的事。 嗨,他现在哪有心情谈那个,不过他来得正好,省得另外和他约时间。嗯,除了他,还有几个学校的教授, 以及校长,这几天他都准备一一拜会,至于人类学理事会的一些朋友,分散全国各地,那就算了,写个函,委托秘书长代为知会吧。 这些事情都要做,但不是今天,今天他从身到心都太虚弱了。秦月从他的办公室前脚刚走,他后脚也跟着离开了。走在校园的时候,不知是他神经过敏,还是确有其事,他总觉得一些学生对他眨着鬼鬼祟祟的眼睛,那些你拉我扯,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捂嘴而笑,若有似无地一路散落在他的行经之地。他只嘴角挂着一抹苦笑,心里想着四个字:“罪有应得。”
一回家,胡乱吃了几口饼干充饥,他便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一阵铃声把他惊醒,是她。 他的胸口顿时如压了一个巨大磨盘,很沉,很闷。他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怔怔地听着。她一连打了三次,等那吵闹声终于安静下来时,他伸手摸了一下脸,那旱田竟已变成了水田。
此刻,坐于灯下,渊和已把自己拾掇到可以见人的水准。他已打定主意,待会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一种开朗、调笑的语气诉说自己对柯盛岛的向往,并坚决防止、阻止这家伙提她的名字或名号。这个任务有点艰巨,因为这家伙自从邮轮上下来,就得了一种怪病,每十句话总有一两句绕到她身上。之前他乐得纵容他,但今天、以后、永远,他都将拼尽力气,用尽才智,把他这些闲语割掉,就像割掉致人毒发身亡的肿瘤。
门铃响了。 渊和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吧, 他已做好了投入战斗的准备!
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头上左右两边各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穿着纯白t恤、背带裙,戴着黑框眼镜,是他昨日熟悉的样子,却不是他平日里习惯的样子。 这种打扮使她看上去小了很多,或者也可以说,平日身穿华服、把头发精心盘在脑后的她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这个还原成存粹女孩子的她,敛了王气,可亲可近。渊和恍然有了一丝感悟,他正是被这一点蛊惑了吧?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阿黛问。
渊和无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关好门后,他靠着它。阿黛背对他,环视室内。客厅显得空阔,一沙发、一茶几,一落地灯,不远处是一张银白色的操作台,上面摆着一台咖啡制作机,一个装咖啡豆的玻璃瓶,一个玻璃水壶,几只玻璃杯,一个玻璃的水果盘,水果盘里整齐码放着几样水果。操作台中央有一个小巧的水龙头和不大的水槽。操作台过去便连着开放式厨房,灶台上简单摆着几样大小不一的玻璃器皿。
“原来单身汉的房间长这样!”
“你怎么来了?”
“怎么了?不欢迎?”
“我今晚有另外的客人。”
“我就是那个客人。”
“这么说……”
阿黛点了点头。
“我的辞职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阿黛转过身,面对着渊和:“不请我坐坐?”
渊和只得离开了门,坐到了沙发一角。阿黛坐在了另一角。
渊和道:“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不渴。”
“这样擅自出宫,不要紧吗?”
“我有更要紧的事。”
“什么?”
“找到你。”
渊和叹了口气:“我没有脸面再见你。”
“谁说的? 老师?”
“别这样叫,从今天起不是了。”
“好,那我直接叫你渊和吧。”
渊和朝阿黛瞪大了眼睛。
阿黛迎着他的目光:“你觉得该叫渊和叔叔,还是渊和哥哥?”
啊,这些称呼,怎么都这么刺耳呢?把他和她隔得这么远,而且,更凸显得他的罪孽深重。
他垂下眼光,嘟囔道:“随便你。”
阿黛却忽然脸红了,她叫不出口。她也垂下了目光,细声说道:“我不怪你!很早很早以前,老师就住到我的心上了,也许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成了这样。我耐心地等着长大,我幻想过无数次,一旦我长大到你再也无法把我当小孩,我就把我的心思告诉你。还记得我邀请你参加的那个游园会吗?我本来想向你表白的。可是阴差阳错,游园会倒促成了我和秦月在一起。我的闺蜜们说,你肯定没有那个想法,让我不要莽撞。你真的没有吗,老师?我观察你,揣摩你,可是我猜不透,某些时刻,我觉得几乎可以确定下来,但下一秒,你又把我推开了。直到昨天,我觉得我找到答案了! 我们两个傻瓜,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渊和听着,不知不觉视线变得模糊了,喉咙和鼻腔那里积了液,他很想咳嗽一下或吸一口鼻子,但又不敢、不忍,他不想错过阿黛的每一个字。她说完了,他眨了眨眼睛,视线清晰了,眼底下多出一个小小水晶球,他用两手捂住了脸,一掠,巧妙地把那水晶球揉得平展了,并大部分转移到了手上。他没意识到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然后他开口了,略微带了点鼻音:“那不一样,阿黛,就算我爱你,我也不应该冒犯你。”
“就算?”
渊和急了,进一步解释:“正因为我爱你,我就更不应该冒犯你。”
阿黛眼含热泪地望着他:“瞧,老师,你承认了。”
渊和没说话。
阿黛轻轻站起来,坐到了渊和的身边,轻轻斜靠着他,说道:“爱本来就是凶残的、非理性的,你不冒犯我,永远在我面前做君子,我怎么才能知道你爱我呢?我们不要纠结在这个悖论里了吧。重要的是这件事的结果,我们知道了彼此的心意。还有呀,我告诉老师一个秘密,一个像老师这么冷静睿智的人,为我而失了控,可见我多有魅力,这对我是很大的恭维啊,老师!”
“你真的不怪我?”
阿黛索性钻到了渊和的怀里,叹了口气道:“唉,老师,你的智商严重下降了,你都没注意到答案在提问之前已经给过了。”
渊和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搂紧阿黛,把头搁在阿黛的头上,说道:“不敢相信,我这样抱着你。 ”
阿黛仰起脸来,眼如点漆:“吻我,这个吻是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