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杀鸡儆猴有点方
有那么一瞬间,迦罗两耳轰鸣脑子里一片空白,南卡身上那团用金线勾出的飞鹰扑虎图,与他记忆中那枚钱币上的图案骤然重叠在一起。
“要是你能有个名字就好了,整天这么喂喂喂的叫着,感觉很不亲切啊……名字是人身上看不见的烙印,你是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证明,等我回来接你的时候一定会给你取个很厉害的名字,这样就不会把你弄丢了!”
旧得发黄的回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少女脸上掩不住的忧虑、用清甜嗓音说的那些话……一时间竟都涌入了脑中,等他拼命镇定下来时,记忆中少女那张似落了灰尘般模糊不清的面容,竟突然与南卡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他心下一颤手一松,那把无比贵重的短刃就这么掉在了地上,等他回神想去捡时,白玉似的手已抢在他之前拾起了刀。
“是不是觉得很感动很想哭呀?”南卡用衣袖擦了擦刀鞘再重新塞回到迦罗手中。
“主人是否去过……”
迦罗的话还未说完,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噪杂脚步声。
“确定是马厩么?!”
“快!你们几个快跟上!”
他眸光一沉,手按在刀鞘上随时准备拔刀。
南卡笑着按住他的手,“先看看情况,一会儿再试刀也不迟。”
片刻后,一队护卫在曲丁的带领下闯进了马厩。
“土司大人!您没事吧?!”曲丁率先走到南卡跟前,脸上的担忧足以以假乱真。
“来人!将这个绑架土司大人的逆贼压下去!听候处置!”假的终归是假的,一副忠奴之态维持不到片刻,曲丁便越过南卡直接下了令。
“慢着!”悠然拢了拢衣袖,南卡波澜不惊的将目光投到曲丁脸上,“是谁准你们将他带下去的?”她的话是对着护卫们说的,眼神却盯住曲丁。
“您迟迟未归,老奴一时情急这才带了护卫过来寻您,冒犯之处还望您见谅!”
原本还有些忌惮南卡的护卫,见曲丁替他们做了解释,心中的底气也就更足了些。
“迦罗,现在可以试试我送你的礼物了!”南卡轻笑着转头看向被两个护卫架住的迦罗,她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但那笑却不带一点温度。
短刃出鞘的时发出清亮的声响,眨眼的功夫,那两名护卫便朝后倒了下去,刀刃虽短却无比锋利,锋刃疾速穿过了他们二人的喉咙,一时间血涌如注,在昏黄的地上形成了两滩刺眼的血泊。
“你!你!……”曲丁当即吓得面色惨白,手指着迦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管家莫怕,我只是让他试试我送的礼物,顺便证明一下他的清白。如管家所见迦罗身手不凡,取人性命不过是弹指间的事,他若有心伤我的话,早就动手了。”
曲丁横眉怒目捏紧拳头,恨不能将面前的迦罗生吞活剥了才好。
他手下的探子一直在暗处跟踪南卡,南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一清二楚,他此番夜闯马厩,无非是想一石二鸟,借机处置迦罗顺带挫挫南卡的锐气,却不想,往日纵有诸多不满也只会逞几句口舌之快便作罢的人,竟突然间变得如此狠厉。
“这奴隶之前还请老奴将他调到马厩,如今又突然变卦,大人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么?”
“蹊跷?怎么会呢,自愿调离也好自愿回来也罢,只要是他的意愿,我这个做主人的便会竭力满足。迦罗离开那会儿,你不是说过么?既是出于自愿你也不好强求,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说,他可以自愿离开却不能自愿回来么?”
用曲丁说过的话来怼曲丁,这种感觉实在美妙。
“他是土司大人带回来的奴隶,您想如何安排他都可以,但大人这个时辰同个奴隶待在马厩恐怕不妥,还请先随老奴回府。”语毕,曲丁意味深长的看了迦罗一眼。
南卡偏了偏身子,招手将迦罗唤至身前,
“他是我的近侍,我不同他待在一起,难道要与你待在一起么?”
“老奴并非此意,可……”
“曲丁你姓什么?爷爷赐名与你时可曾将布萨家的姓也一并赐给了你?还是你有别的姓?”
“三代以上皆为贵族的家族才能拥有姓氏,老奴只是个奴隶,能得老太爷赐名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姓氏之事不敢奢想。”
“真是可惜了……本想问得你的姓氏之后,差人做块牌匾挂到府门上去呢,免得外人不知深浅误以为布萨家的事都是姓布萨的人说了算。其实我哪里算什么主人……就说你身后那队护卫吧,手按在刀鞘上严阵以待,直勾勾的看着我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就好像只需你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冲过来杀了我似的。如此忠心的奴隶也只有你能教得出来了,是我们布萨家三生有幸得了你这样能干的管家,我该替爷爷谢谢你才是。”
曲丁脸色大变,转身扬手便朝前头几个护卫脸上扇去。
“混账东西!谁准你们看土司大人的?!给我跪下向土司大人赔罪!”
南卡气定神闲的说道,“他们有什么错不过是照着主命行事罢了,我也不想为难管家处置手下的人,只是冒犯我事小冒犯布萨家的威严事大,不处置他们难免会惹人非议,说我这个土司的胆子小竟会怕你一个管家。”
曲丁向来以老土司的忠奴自居,比起戳穿南卡准备逃离西蕃的事,让她下不来台,他显然更在意自己的名声。
“老奴这就将他们带回去,严惩不贷!”
“严惩就不必了,管家若是有心不如直接替我杀了他们。我这个人胆小的很,不喜欢留下祸根。”
自知被抓住了把柄曲丁连连点头称是,土司府的护卫队是曲丁在管,他教出来的奴隶不听土司的命令却对他唯命是从,无论他如何辩解,这个居心叵测的罪名是洗不掉了。
“对了,倘若你对我处理方式有什么不满,不必憋着但说无妨,实在不行的话我把土司的位子让给你来坐好了,我想爷爷若是看到你做了土司,一定会高兴的涕泪横流吧。”
曲丁这会儿是真急了,他是对南卡心存不满却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他针对的仅是南卡的性别而不是南卡头上冠着的姓氏。
他惯会审时度势,面对这种情况,自然是忙不迭的跪地求罚。
将表忠心的话说了一通之后,他才带着护卫队离开了马厩。
曲丁刚走,南卡便瘫软在地,手不住的抚着心口有气无力。
“好险好险,总算走了……”南卡长呼出一口气,迦罗立即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主人很害怕么?”
“虽知没有找到下一个姓布萨的人之前,曲丁不会杀我,但刚才那种情况下若是真惹恼了他,他命人就地解决了我,也不是不可能的……”
迦罗开始有些后怕起来,“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话一出口迦罗才暗暗后悔起来,他怎么能对主人说出这种僭越的话呢?
“想当好这个土司,就要先获得那两百多个贵族的信任,如果知道我想离开西蕃的事,他们就不会将我放在眼里了。曲丁有多狡猾你是见过的,他既然能找到马厩来,也必定也能从我堕马之事顺藤摸瓜将前因后果都查出来,所以我不得不铤而走险……话说回来,你的身手竟比白无络说的还要好,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前阵子老往白无络府上蹿,偶尔也能听白无络说几句迦罗的事,说迦罗识文断字身手又好是个不可多得的奴隶。
见迦罗有些发愣,南卡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道:“你脸上有东西。”
刚才出手之时,他躲避不及脸上被溅了几滴血。肤色如纸般苍白的人被这点血迹衬着,倒显出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妖异之色。
迦罗扯着衣袖胡乱往脸上抹了一通,南卡忍不住掩嘴笑道:“真笨,还是没抹干净。”
他听南卡说他笨,刚想低头认错,南卡的手就朝他伸了过来,冰冷的手指触到脸上的皮肤时,迦罗忍不住颤了颤,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往后躲。
“对不起……让你替我杀人了……”
迦罗浓密的眼睫轻眨着,一瞬不瞬的望着南卡。
“那些护卫受命于管家而不是主人您,让他们活下来也只会增添您的烦恼,况且那二人的死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震慑余下的人,所以主人让我动手并没有错。”
擦拭脸颊的动作就这么顿住,南卡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面对迦罗,她致歉是因为她让迦罗染上了杀戮,而迦罗则一本正经的替她权衡起了这件事的利弊。
“一直忘了问,你今年多大了?是……是第一次杀人么?”沉下脸,南卡心头的愧疚感越发强烈。
“奴刚满十八……其实主人不必为此事自责,能为主人做事帮上主人的忙,奴很高兴……”
迦罗用坚定的语气,将取人性命这种事说的好似是神赐给他的无上荣耀一般,却也间接承认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杀人。
南卡的心情有些复杂,一个只比她年长一岁的男子却要受制于她,这种感觉应该很糟糕吧……
这么想着,南卡便将手指从迦罗脸上挪开。
这之后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迦罗背着她重新走在了回前庭的那条路上,都没再开口说些什么。
月影沉沉,迦罗刻意放缓脚步,生怕行路颠簸时会扯到南卡的伤口。
“主人……那两个人是被奴杀死的,与您无关……就算他们死后怨气难消也只会找奴,奴不会让他们伤害您的,所以您别害怕。”
听清了迦罗说的话,南卡忍不住趴在他背上笑出声来。
他居然以为南卡会突然陷入沉默,是因为担心冤魂索命。
不知道为什么,做事时与她配合的十分默契的人,猜起她的心思来却总是一猜一个错。
不过那话里纵是带了点迷信色彩,仍是令南卡觉得心头一暖。
“我跟你说,人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力气回来找谁索命?大半夜的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好不好?怪渗人的……”
南卡用手指轻戳着迦罗的后背,戳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迦罗微微侧过头,“困的话,就先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前庭奴再叫您。”
脸贴着迦罗的后背,南卡能够清楚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数着数着南卡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准备闭眼眯一会儿之前她用细如蚊吟的声音说道:“迦罗……你肯回到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那声音再弱还是传入了迦罗耳中,前行的步伐突然滞住,不知过了多久,迦罗沉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张了张唇。
“主人,七年前霍努土司举办的那场民众会议,您也参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