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外6：新晴
1992年初，莫斯科
“喏，你父母的骨灰，还要吗？”
女孩看着突然递到面前的一捧灰白残渣，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愣了一会儿，机械地摇了摇头。
“也是，”莫许点点头表示理解，“两个不把女儿当人的王八蛋，不要也好。”
这里是科学院图书馆，曾经是无数顶级科学家们研讨学术的地方，如今却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尽管内部海量的藏书让火势越来越大，但暴露在天寒地冻的外界，没有费太大力气火就被扑灭了。
原本藏青色的羊毛地毯此刻已经烧成了黑炭，书架和书架上面的书已经不分彼此，因为火被很快扑灭，有几根没烧干净的骨头还躺在地上，被莫许毫不在意地踩成了碎渣。
这是雷娜塔醒来的第三天了，为了迷惑来搜查的家伙，莫许带着雷娜塔在莫斯科附近来回转悠，当然，如果他想的话，那柄黑色的军刺足以解决大部分的追捕者，虽然莫许只是一个c级混血种，但活了这么多年，看也该看会了，不考虑身体素质的优劣，单论作战技巧，莫许甚至不输昂热。
但追捕者里难保会不会有弗林斯家的人，动手的话有暴露的可能，而且平心而论，莫许也不想和学院的同志们战斗。
而今天，他们已经绕得足够久，学院的人正在离开，这间被烧毁的图书馆自然不会受到什么关注。
因此莫许决定在这里，明确一些问题。
“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莫许叼着半截雪茄，“这是你和他的第一个誓约。”
“嗯。”女孩的眼角还带着泪痕。
“但这是假的，他并没有认真对待，在你将死之际，他和你缔结了真正的誓约，他让你重获新生，而你要好好活着，做个对他有用的人，当你没用的时候，誓约解除，你会被放弃，对吧？”
“嗯。”
“你认为自己是他的东西吗？”
零茫然地抬起头，坐在她对面的人脸上写着无所谓，眼神却极为认真。
零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救了自己的命，把自己从那个冰冷的地方解救了出来，他说只要自己做个有用的人就不会被他抛弃，甚至为了保护她而被人抓住，在她最后的印象里，是他死死地抱住了自己……
想到这里，零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莫许无奈地挠了挠头，英雄救美，芳心明许，生死相依，白头偕老，俗套但美好的展开，但在这个世界却行不通。
那既然已经行不通了，我们还是走一些其他的路线吧。
“你对此心甘情愿？”莫许把雪茄按在手心里熄灭。
“嗯。”
这眼神还真是坚定啊……莫许想道，可这并不正常啊雷娜塔，身处冰冷的铁墙之内，被比铁墙更冰冷的规则束缚着，如囚犯一样生活十三年，身体和心都会被冻结，无论是谁给予一丝一毫的爱与关心，你都会全身心地回应，即使对方只是为了自己。
这不是拯救，这是利用。
可你已经沉溺其中，甚至心甘情愿做一个工具，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莫许问道：“如果有一天你被抛弃，你会怎么做？”
女孩的眼睛闪过一瞬间的不知所措，随后再度坚定起来，“我不会让自己被抛弃，我会变得更有用，有用的人不会被抛弃！”
不，你在害怕，怕被人抛弃，因为你不知道被抛弃的自己怎样才能活下来，在黑天鹅港的理念里，被抛弃和死亡是一个意思吧。
但你既然能为了活下去而鼓起勇气，那就理应获得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利。
莫许露出了笑容，“那么，就先以此为目标努力吧，变得更有用些。”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总会有一个时刻，你已经体会了完全不同的生活的时候，你会得到选择的机会，无论是继续做一个工具，还是做一个独立的人，我们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嗯。”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1994年3月，冲绳
年纪尚小的酒德麻衣难得的离开师父，来到这个知名的旅游胜地，她正兴冲冲地四下张望，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地方有两个墨镜人一直在看着她。
“今年可是有〈假面骑士j〉上映的！结果我却要在这里诱拐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唉！我都觉得自己太惨了！”莫许唉声叹气道。
“为什么一定要找她？”零问。
“野生的混血种好找，但野生的a级不好找，学过忍术，能承受住古龙血清的野生a级就更不好找了，我们需要扩充战力，而且你这身体就锁在这个大小了，很多时候……其实限制不少。”
“……”
“大小”两个字不知为何有些挥之不去。
“放心吧，我看得准，这个小女孩，前途挺大的。”毕竟是每次登场都会有一段超级详细身材描写的人，当然不同凡响。
零看了看那个小女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停在十二岁的自己和那个小女孩在大小上似乎没什么区别，莫名觉得有些挫败。
她摇了摇头，这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完成任务才是第一位的。
莫许看着她的自我调节，微微一笑。
1998年，南部华国，鹅城（管他是哪里）
“朱老板，打个商量怎样？”
闻言，李老板皱起眉头，“我不姓朱！”
“你看起来值得姓朱！”面前的年轻人翘起大拇指。
李老板一拍手，肉墩墩的身材随之抖动，两个保镖立刻来到身边，活动起双手。
“唉呀！这不是开个小玩笑吗？别生气啊李老板！我是来谈生意的！”年轻人拍拍手，身后跟着的女孩走上前来。
李老板顿时感觉眼前一亮，这女孩看着十岁有余的年纪，金发碧眼，青春靓丽，身形纤细，最主要的是有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儿，非常少见。
“以李老板的眼光，这孩子如何？”
“不用说了，这孩子我要了！多少钱，开个价！”李老板豪气干云。
“豪爽！可谁不知道李老板你的手段，日进斗金那都算是亏了！我来这一趟，是想带棵养熟的小摇钱树回去。”
“哦？那我怎么知道你带来这孩子，有我那些宝贝儿的本事呢？”李老板摸着扳指，上下打量着那个女孩。
“李老板要是不信，试试就好，但我可要和您说下，这个模样这个气质，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这地方缺姑娘的，也不光您这赌场一家。”年轻人微笑着说道。
李老板思忖片刻，挥手赶走了保镖，“来挑一个吧。”说完他转身朝里走去。
“李老板大气！”年轻人笑着跟上。
只有那个女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穿过一条不短的走廊，就到了让人眼前好几亮的地方，足足七八个气质容貌各不相同的小女孩坐在那里，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两样东西，一个化妆盒，和一本数学题，非常明显，这就是李老板培育的“小摇钱树”们。
李老板很是热情：“每个孩子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保证调教到位。”
随后他转过身来对着女孩们说道：“这位哥哥会带走你们其中一个，要好好听话哦。”
其他的女孩都略微有些紧张，毕竟对她们来说李老板就是她们唯一的依靠，只有一个小女孩面色平静。
而那个年轻人一眼就看到了她，他绕过其他的女孩时，她们都暗暗地松了口气，而直到他在那个女孩的面前蹲下，她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好眼光啊！但我们家苏苏，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带走的哦。”李老板笑吟吟地说道。
“苏苏是吧。”八成不会有错了，这个和丽塔·莫森如出一辙的眼神，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九岁孩子的身上。
女孩和蹲下来的他平视，“嗯”了一声。
年轻人微微一笑，“天乌乌，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
突然的童谣歌词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除了“苏苏”。
“走吗？我虽然不敢保证你能多么呼风唤雨，但我保证那个老人家所期望的一切都不会落空。”
四目相对，女孩从那双同样与外表不符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东西，那个枯瘦老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家小囡是最聪明的。”
女孩点了点头。
年轻人满意地掏出一张支票，“李老板，这份钱足够你再买十棵摇钱树，苏苏我就带走了。”
“对了，”年轻人牵起苏苏的手，“我叫莫许，很高兴认识你，苏恩曦。”
“祝李老板生意兴隆，再会了！”年轻人没有停留，直接带着小女孩离开了。
只留下满心欢喜的李老板和站着一动不动的那个女孩。
……
事后，莫许被沉默地打断了鼻梁，还折了左胳膊。
2002年10月，华国某南方小城
“……总之，为了让他和我们产生羁绊，你要从现在开始和他培养感情！”莫许敲了敲黑板，表情认真严肃。
“……为什么是我？”零问道。
“排除法喽，我事务繁忙，麻衣还在上学，恩曦日理万机，其他几个都还不够成熟，四舍五入不就你了。”
“好。”零点点头，面无表情。
“那么首先，你的人物设定是这样的，一个从北边来的毛妹，家中老人身体不好，为此你要勤工俭学，每天卖煎饼果子……”
“……那么以上就是你的全部设定了，听明白没？”
“明白。”
“那就熟悉一下地形，过几天我去办入学手续……”莫许还没说完被零打断了。
“他是他吗？”
“……”
沉默一会，莫许开口说道：“我给不了你一个准确结果，理论上来讲……算了，还是你自己去看吧，这是一个长期任务，你可以一周或者一个月汇报一次情况，除了遵守我说的设定之外，其他一切事情你自己发挥，以建立联系，增进信任为首要目标，就这样。”
“是。”
之后是六年的朝夕相处。
那是一段以前的她从未想过的平静时光。
十三年的囚禁，两个月的逃亡，十二年的训练和任务，她从来不曾停下脚步，为了不被放弃，为了做个有用的人，她一直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
但在这座城市里，她却可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任务，为了和他打好关系，她学会了打星际争霸，为了做好煎饼果子，她走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为了尽快融入集体，她也看了时兴的剧集，了解了华国的流行文化。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玩了各种各样的游戏，体会到了第九艺术的魅力，吃过了上了丰富多样的街头小吃，喜欢上了烤冷面，也爱上了流行音乐，不知何时起，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与过去同样的忙碌，但没有担惊受怕，不用受苦受累，每天晚上可以抱着佐罗（小熊）安然入睡，这样的生活……她以前从未想过。
至于他……和那个当初拯救自己的零号相似而又不同的路明非，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看待他，那是一个有点懦弱的男孩，没有零号那样的骄傲和自信，但和零号相似，他也是有点神经，总是冒出一些奇怪的话，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在人群中总是孤独，似乎没有其他的朋友，看着他的时候，零常常会想起以前的自己，唯一没做过手术的孩子，也是这样的孤独。
是所谓的“同病相怜”吗？她总是会主动去和他说话，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她，已经不再是为了完成任务在做这些了。
而在那个晚上，一个重大的选择被丢在了她面前，她一次又一次地拿起那对袖扣，又一次次地放下，如果是过去的她，“更有用”要大于一切，她一定会选择一个完美的，不需要思考能力的工具，但在朝夕相处六年以后，她发自内心的，想和他继续一起，直到世界末日，或者世界和平。
因此，她做出了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