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挑丝

    今天周二，阳光正好。十几个违法乱纪的学生集中在跑道上忏悔错误，呼哧呼哧汗水留了一路。旁边的看台上，守着位凶神恶煞的年级主任。

    季路桥从医院回学校时，碰上她妈正在执行公务。他挣扎片刻，还是上前打了声招呼。

    "听你班主任说你上午请假了？到哪去了？"杨宥目光移了移，又问:"怎么穿睡衣就出去了"

    季路桥扒拉两下头发，说了句"有事，"，然后和他妈四目相对。

    杨宥本来打算问下"有事"具体是什么事，但见儿子这副架势，便打消了念头。

    "回去上课前，先把衣服换了，这么穿着成何体统。"

    季路桥松了口气，"嗯"了声往教学楼走去。后面隐隐约约传来她妈的大嗓子，也不知哪位兄弟跑步出了幺蛾子。

    季路桥在宿舍换完衣服后，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声进门的，刚坐下，就收到前桌的问候。

    "季哥，你昨晚上哪去了？不是在自习室么？我今早醒来，没看见你，差点把我吓死。"

    半截粉笔从讲台方横飞过来，不偏不倚砸中陆展鹏天灵盖，□□笔弹了下，季路桥微微偏头，躲开。

    "陆展鹏!你当我眼瞎还是眼瞎!刚上课!你就开小差!来，你站起来，回答下这个问题!"

    陆展鹏面带菜色，顶着全班的目光，不情不愿站起来。

    同桌蒋宇体贴地用气声提醒:"老师问你，定语从句的四个连接副词和四个连接代词是什么？"

    陆展鹏依旧要死。

    眼尖的严黎又喊了声，把这位热情助人的蒋宇拎了起来。

    得了，要死，死一双。

    这对难兄难弟站了一节课，郁闷了三节课，季路桥得了清闲，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把全天的任务完成了。

    等他再打开手机，时间已经很晚了。

    还是那间通宵自习室，id【好好学习】凌晨一点，发来三张照片。

    也就是三道题，物理生物数学各有一道。生物是密密麻麻占两页纸的遗传分析题，物理是磁场学力学电学几何学的杂合大题，数学这题，眨眼一看相当明了，两行不到的提干，却暗藏着纠缠不清的运算。

    季路桥那点睡意，被这三道奥赛题，搞得烟消云散。

    但对方还是很体贴地附道:"题目……可能有点难。"

    高三基本就是刷题的日子，季路桥一周能逛两次书店，及时进货及时更新资料，53衡水高考真题早就做了，就连42套48套45套这种五湖四海拼凑起来的卷子也基本过了遍。

    他总觉得自己也是做过许多题的人，结果猛地看见这三道，才发现是自己太年轻了。

    深夜自习室的人慢慢减少，到了最后两点多，季路桥抬头时，发现就剩自己一人了。

    他头发不知何时被自己抓地四楞八叉得很是凌乱，手边几张稿纸密密麻麻都是字。当他打开手机时，对方已经发了好几条消息。

    –有思路没？

    –没有的话，我可以提醒提醒你。

    –这题真得很难，你做不出就算了。

    –睡了吗？不会还在死磕吧？

    季路桥看了眼手边的稿纸，对着字迹拍了三张照片，然后发过去。

    对方沉默良久，然后刷了一堆软件自带的表情包。

    –你真解出了？你居然真算出来了？这题我今天拿去问我老师，他们都算了半节课。

    –我真服了，五体投地地服了!你到底是哪方高人师从何处籍贯在哪简直全能啊老师!

    –不对，又或者，你是学生，哪能有老师全科都会的啊

    这几句话几乎连着发的，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对方的激动。季路桥感觉自己好像被下了套，但又鬼使神差地发了个"嗯"

    他承认了？承认自己是个学生段群蹭地一下从书桌前站起，往床上一躺。

    题目是段群特地找得，话也是提前准备好的，目的就是想套对方是不是学生。怎么说呢，段群现在有种隐隐的成就感，就好像自己知道了什么，但对方不知道。

    他还是决定把这个马甲保守下来，美滋滋地顶着这个id，又和对方聊了两句，才关了手机上床睡觉。

    段群因为点意外中考落榜，不然肯定是能上一中的，结果这人混在二中混了两年，戳在荣遇榜单前三戳了两年，硬是深深地戳进了各科老师心里。

    他班主任是个矮个子戴眼睛，看起来相当慈祥的女老师。这位女老师关爱同学，得知宝贝学生生病后，第一时间集齐各科老师，于公司办公室对学生嘘寒问暖。

    段群感觉自己被围攻轰炸，一只嘴巴根本不够用。个个都说有帮助可以来找老师，段群带着礼貌的笑容委婉地表示感谢和拒绝。

    但其实这并不是聊天的重点，老师们是想劝段群参加本次的竞赛培训的。

    二中学生成绩平平，搞竞赛的屈指可数，学校自然不会专门开设相应的培训课。但现在机会来了，友好邻校开口放话了，表示自己周末和晚自习开展的培训课，二中学子免费来听课。

    老师基本对学生的情况知根知底，也知道段群家里的情况，否则也不能批晚自习回回缺席的假条。

    几位老师本来想委婉地劝说段群可以暂停外面的一切兼职活动，等寒假竞赛完再继续，但这孩子却一本镇定地给他们分析，这其中的利弊以及自己没必要参加的理由。

    结果就是老师话没说全，段群凭实力让众人闭嘴，他不上清华北大，就想考个普通重本就行，既然现在的成绩能够达成自己的目标，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去争取各高校的提前招生。

    这位年级前几的学霸当着众人面，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想做个躺平的咸鱼，差点没把各科老师气死。

    咸鱼还是很坚定的，坚持着自己的生活节奏。上午去医院吊盐水，下午上课，晚上兼职，更晚点，就是陪老太太聊天写作业。

    等他正式出院的那天，刚好就是周五，段小姐拎着换季衣服的行李箱回家了，然后无意间发现了她哥搁在客厅里的药。

    药品的名字显眼，她开始还以为是奶奶的，结果一问，居然是她哥的。

    这病怎么听都像个老年病，段小姐先是一言难尽地围着她哥打量一圈，然后不咸不淡问了句:"没事吧？"

    咸鱼哥有点感动，连蹦带跳表演个"我没事"。

    然后段小姐周末就没再出门了，甚至还会把书包拎到客厅来写作业，咸鱼哥哥也不敢随便招惹他妹，抱着书包，隔着几米的距离，坐在餐桌上写题。

    老太太把电视关到最低，她很久没看见孙女孙子这么和谐地相处。祖孙三代缺了中间那一代，似乎在某个瞬间也是完整的。

    段群写题注意力是很集中的，但每隔一个小时必定要随便走走，休息休息。有时和老太太聊聊电视剧情，有时像个幽灵似地围着他妹飘来飘去，飘了两三分钟又重新飘回来。

    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逗大猫。午饭过后，段群又蹲在阳台上，肥猫不满地掀了掀眼皮，示意你挡着我阳光了。

    段群心领神会，动了动脚，结果挡得更严实。肥猫心大，决定自己挪窝，结果换了几个位置，挡不住某人锲而不舍充当太阳遮光板。

    肥猫终于要炸毛了，一声愤怒的瞄还没出口，自己的前爪就被人握住。段群笑嘻嘻地扯了扯，黑猫唔地一声肚皮贴地。

    段小姐本来逮着午休时间看电视，这边动静却不小。她往那看了好几眼，最终还是开口数落下她这不成熟的哥:"你别逗了行吗？喵喵地搞得我看电视都不消停。"

    段群顺其自然接了话茬，站起身往这边看来:"你看什么呢？这么有趣。"

    窝在沙发上用手机看电视的段小姐顿时闭嘴。

    段群还站在原地，"给个推荐呗"

    "我看得，你又不喜欢看"段小姐掐灭手机，摸了块西瓜咬着吃。

    段群偷偷摸摸往这边移了步"没看过怎么知道不好看"

    "你真不会看得"段小姐觑了眼他不安分的脚，就着西瓜又打开手机刷了起来。

    段某人蠢蠢欲动又挪几步，然后隔着他妹一米的距离，坐在沙发上。

    "你别小看你哥。"段群不屑地说:"什么动漫变装的巴啦啦的，哪个我没看"

    段小姐嗤笑一声，相当果断且干脆地调了下手机，然后把屏幕怼给她哥看。

    视频里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喘息声，两个赤着膀子的男人相拥舌吻着。段群看了一眼，触电般地缩了缩。

    段小姐收回手机，冷笑道:"看吧，我就说你不能接受的。"

    段老大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感觉自己三观都在颠覆着，现在的小女生，不看浪漫的王子公主变装动漫了吗？

    段群抹了把脸，没好气问:"你……你都看得是什么？"

    "韩国腐剧bl。"段小姐起身，睨了她纯情的哥哥一眼:"不懂就百度。"

    "……"段群感觉世界在动弹，他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被他妹冷血无情地讽刺了一通。

    老太太在厨房收拾完后，回到客厅就见一个两个往房间里钻。

    她扯住段群问他进房干什么，段群告诉她自己要看电视，老太太就纳闷了，说有什么电视不能在外面看。

    段群整个人还是恍惚的，幽幽地说……这种类型的，估计会刺激您。

    段老大午饭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恶补了下当下小女生兴趣爱好方面的知识，从腐剧到腐女再到各种bl小说动漫电视机。

    傍晚时分，他把手机锁进柜子里，钥匙从门缝那扔出去，然后整个人捂在被子里睡。

    静心去欲。

    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他终于意识到他妹口中的隔阂是真的存在的。

    蒙在被子里其实没法静心，最好的办法还是疯狂刷题，刷到半夜往床上一躺，昨天的事情就忘得差不多。

    第二天，还没起床的段群被一阵铃声吵醒，电话是赵文耀打的，说是想邀请段群参加个聚餐。

    牵头人是赵家兄弟一表三千里的哥哥，读书时也是个称霸一方的刺头，高中毕业出去闯荡两年，现在赚了点钱回来开店。开始之前，当然是先联系下以前的兄弟。

    段群初中那会街头巷尾认了一群哥哥弟弟，但实在想不通自己在哪见过这位虎哥，偏生赵嘉浩还口口声声说肯定是见过的，否则虎哥怎么点名道姓让段群去呢。

    段群现在不太喜欢参加这种活动，毕竟中二的少年时期已经过去，但耐不住赵家兄弟搬出了十年交情。

    聚餐时间就是当天晚上，地点在十多公里以外的路牙弯。三人集合后打了个滴，踩着华灯初上的时刻往那边赶去。

    段群坐在副驾驶座上，司机是个很自来熟的中年男人，一路上问了他们不少关于学习的事，然后神奇地聊到了竞赛。

    上课自动忽略竞赛相关信息的段某人，从这位司机的话里听到关键的一句话:"我儿子那时再努力点就好了，一等奖可有五千块钱奖学金啊。"

    段某人顿时心动。

    司机又问:"唉，你们学校有什么培训没？参不参加是一回事，免费的课去听听也是赚的。"

    后面赵文耀答了句:"我们学校肯定是没得，当今年好像说一中那边的班对我们免费开放。"

    司机把着方向盘，转了个弯开向蒲桥路:"那也挺好的"

    段群现在说实话心动得很，真的，他真得第一次听说竞赛还能得奖金，尤其赵文耀还说一中开了班……他现在更心动了。

    这种心动促使他付诸于行动，段群给季路桥发了条消息过去:"你们学校是不是搞了什么竞赛的培训课"

    季路桥:"嗯，怎么了？"

    段群:"什么时候啊"

    季路桥:"为期两个月，下周开始，晚自习和周末有课，就在技术楼的阶梯教室。"

    段群:"我想去，你去吗？"

    段群:"你去吧，否则我周边都是你们学校的人，多无聊。"

    段群:"我和你熟悉些，你去不去？求你!拜托你!最好的你!"

    司机往后视镜看了眼，顺嘴调侃了句:"和女朋友聊天呢？"

    轿车刚好拐过一个弯，车身震了震。后面的赵嘉浩和赵文耀闻言，都惊呆了。

    段群比他俩还呆。

    司机只以为是小男生被戳破心事的不好意思，于是又补了句:"当年我和我老婆谈恋爱时，也像你这样，隔着手机发消息都能傻笑。"

    段群下意识把手机摁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