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雪域
燕灵的脸色倏地变了,捏住酒杯的手指不断缩紧。
简直与姜沉月一模一样。
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席间一片寂静,燕灵眼眶泛红,她眨了两下,还是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燕灵声音委屈:“阿杳姑娘,其他人都喝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子桑祁眉骨下压,添了不耐的情绪,他指尖轻抬,赤红的妖力在指尖萦绕,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掌按下。
瞬间,躁郁的气息消失不见。
沉月轻笑一声:“不然怎么对你?”
钟檀香看着两人针锋相对的场面,有些头疼,一个是剑试大会魁首,一个是即将上任的新城主。
她作为宴会的举办者,必须做到不偏不倚才行。
她还未做出反应,一道嘹亮的少年音打破沉默,“阿杳姐姐不能饮酒,我可以代她喝!”
少年脚步生风,全然没在意席间诡异的氛围,像是个顽劣的孩童般,站定时将燕灵挤到一旁,伸手去捉酒杯:“阿杳姐姐,我酒品很好的。”
可惜,有只手比他快了一步,率先抢过酒杯。白诩横眉怒目看去,触及玄衣少年的那一刻,又像个泄了气的河豚,心中暗骂几句,便不了了之。
不是他不敢动手抢,着实是这疯子太过骇人。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阿杳姐姐,既然他帮你喝了,那我便下次帮你喝吧。”
燕灵脸色铁青地站在外围,丝毫插不上嘴。
柳冕蹙眉叫她:“灵儿,既然已有人代阿杳姑娘了,便回来吧。”
“是。”燕灵万般不愿,也只能回到位置。
钟檀香挥手吩咐侍婢倒酒,“各位仙君无需拘束。”
子桑祁端起酒杯,仰首便要一饮而尽,怎料放在膝上的手又被一片温热覆上。
他放下酒杯,低眸询问:“怎么了?”
沉月头猛地一痛,她张口欲阻止子桑祁,重锤敲打般的痛先制止了她到嘴边的话。
她脸色蓦地苍白。
子桑祁瞳孔一缩,手臂线条紧绷,就要站起身带她回去。沉月却按住他的手臂,虚弱地笑道:“我没事,喝吧。”
子桑祁才不会被她明显的话术骗到,他反握住沉月的手,揉了揉她的手心,“你的脸色要比你诚实。”
沉月怔了下,随即不可置否地哼笑一声,她的确懒得伪装。
她端起那杯酒,送到他嘴边,“喝吧。”
子桑祁端详着她的脸色,心中仍有疑惑未解,不安接踵而至,他敛眸遮掩情绪,轻抿了一口酒液。
酒香醇厚,媲美珍品,并未有什么问题。
他低咳一声,并不习惯酒的味道。
识海中尖锐的疼痛被温暖的力量缓解,沉月卸下气力,呼出一口气。
忽的,她掀起眼皮,朝一个方向看去,那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阴冷粘腻,非常令人不适。
斜对面的清秀少年见她看过来,非但不收敛,还愈发明目张胆。
少年用口型道:好久不见,师姐。
子桑祁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神陡然冷下来。
而那少年身形瑟缩一下,慌忙移开眼睛。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白诩听着他人的谈话声,视野模糊一瞬,他倒酒的动作一偏,酒液便洇湿了大片衣裳。
他连忙起身,眉目间的气恼能夹死一只蚊子,“师兄,我先去换一件衣裳。”
柳冕点头应道:“快去快回。”
他回头与人继续方才的话题,却听见不远处响起一声闷重的碰撞声,燕灵捂嘴惊呼道:“白师兄他昏倒了!”
门槛处,少年倒地不省人事。
钟檀香立马吩咐道:“快将白仙君扶起来。”
就在这时,又有人使劲地摇了摇头,但仍抵不过那股眩晕,“酒、酒有问题……”
他一头栽在桌上,被手掌挥出的酒杯与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酒液洒落一地。
这人的昏迷惊醒了其他人,他们警惕地看着左邻右舍,有甚者,抓住在一旁侍候的婢女吵闹不止。
柳冕当机立断:“快将经脉封锁!”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所有人犹如下饺子般倒在位置上,柳冕闭眼前,看见了目光清明的沉月,她不为所动,置身事外。
沉月捏了捏子桑祁的手,幽幽叹了口气。
少年伏在桌案上,侧脸线条紧绷,像是溺在梦魇中,挣扎难逃。
寂静的空气中陡然响起一声接一声的掌声,清秀的少年眸光却极为阴冷,”姜师姐可真是临危不惧啊,真让师弟我佩服。”
沉月反唇相讥:“不敌师弟暗中埋伏,次次想置我于死地。”
陈慕青慢斯条理地走到沉月面前,挑衅笑道:“从天之骄子一落千丈,变为半妖的感觉怎么样?”
沉月轻嗤道:“总比你这个废物强。”
“你!”陈慕青神情冰冷,“师姐还真是嘴硬。”
从门外而来一队侍卫,带头的是管家全百川,他恭敬地在陈慕青面前行了一礼,“主子,已经准备好了。”
看见全百川时,沉月神色未变。
自从钟肃发现子桑祁的身份后,沉月便发觉事情不太对劲。
柳冕几人虽与妖族对立,但也绝无可能去告密,只有陈慕青,他芯子里是魔族,巴不得妖族与人族全死光。
陈慕青弯下腰,与沉月靠得极近,他觑了眼昏迷的少年,突然伸手挑起沉月尖细的下颌,“师姐,想知道我为你准备了什么吗?”
沉月唇线绷直,她眸光明亮,像是要透过眼睛看见他丑陋的灵魂。
陈慕青眼底掠过一丝恼意,又转瞬消失不见,只是一个钥匙而已,用完杀了便是。
他松手甩开沉月的脸,笑吟吟对全百川道,“能让姜师姐的身份暴露,还是多亏了全管家相助,事成之后,这整座琳琅城便是你的了。”
全百川道:“多谢主子。”
陈慕青直起腰往外走,冷漠的声音道:“姜沉月带走,其他人全部关起来。”
路过全百川时,沉月顿住,她扭头问道:“你知道陈慕青的真实身份吗?”
全百川未语,可谁都能看出他的答案。
琳琅城中分外嘈杂,城民们被聚集在一处古老的阵法台前。
阵法台周围杂草丛生,藤蔓被割断,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
很快有人认出这阵法,“这不是无归雪域的入口吗,带我们来这里干吗?”
“无归雪域?!那不是封印魔器斩神刀的秘境嘛!”
琳琅城的人之所以根骨不佳,就是因为秘境数量庞大,需要浓厚的灵力滋养,久此以往,修士的孩子越发趋于凡人。
而无归雪域早在千年前便被白涟封印,就连入口外围也种下了禁制。
为何禁制没有伤害他们?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这无归雪域如其名,进去便出不来,只有拿到神器才能找到出口,可神器早已不见,无归雪域便犹如死境。
但侍卫看守着他们,没有一个人敢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队侍卫自中间而来,众人自觉分居两侧,让出一条道来。
领头的是一个清秀的少年,他嘴边噙着笑,很好相处的模样。有人大着胆子问道:“敢问这位小仙君,将我们召集到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全百川眸光一寒,袖中匕首露出一截。陈慕青伸手压住匕首,笑如春风道:“这位小兄弟不要着急,待会儿就知道了。”
两个侍卫分别守在沉月两侧,跟着陈慕青上了阵法台。
陈慕青束手而立,他扫过众人不解的目光,神态严肃悲伤,痛心疾首。
“钟城主他,仙逝了,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可恶的半妖。”
守卫粗鲁地推了沉月一把,她抬头看见陈慕青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将她的兜帽掀开,露出雪白的兽耳。
琳琅城城民神色震惊,旋即眼神夹杂厌恶。
沉月抿唇回望过去,随即骂声起伏。
她知道陈慕青为她准备的是什么了。
寻风从黑暗中醒过来,嗅到一股醇厚的酒香。
酒坛整齐地堆放着,并未点蜡,只能通过出口透过来的光线观察。
他细长的眸警惕地环视周围一圈,在发现此处是一间酒窖时松了口气。
其余人皆在昏迷中,东倒西歪。
幸亏他使了小术法,没喝燕灵的酒,不然他们定要全军覆灭。
假寐中,他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似乎他们早就认识,可那少年是玄天仙宗的弟子,仙门最避讳半妖,怎么收一个半妖为徒弟?
寻风压下所有疑问,他挣了挣绳索,金色绳索立马犹如游蛇般收紧。
他的手腕还没有完全痊愈,凭一己之力无法挣脱绳索,寻风借着微弱的光线观察附近的人。
在触及角落的少年时他松了口气。
漆黑的酒窖里,玄衣少年靠着墙壁,只露出冷峭的侧脸,金色的绳索一圈一圈束缚着他,寻风一经对比,便觉得捆住自己的绳索不算什么了。
酒窖出口定然有侍卫把守,寻风不敢开口,只得一点点往子桑祁的方向挪。
酒窖温度比外面高,他额角的汗滑落滴在了地上。
幸好距离不算太远,寻风挪到少年身旁,不敢耽误时间,他用肩膀碰了碰子桑祁,斟酌着喊:“道友,快醒醒,你的道侣被捉走了。”
少年蹙了蹙眉,并未有醒来的迹象。
寻风咬了咬牙,眼中浮现点点为难,他清了清嗓子,对准子桑祁的耳朵,低声喊道:“道友,你媳妇儿被人掳走了,
再不醒,就要去和其他人拜堂成亲了!”
他耳垂爬上红霞,暂时抛却了温和的皮囊,“道友,再不醒就会被抛弃——”
余音卡在喉咙中,他怔然看着少年凝着惊骇杀意的红眸,讷讷道:“道友,你媳妇……道侣被抓走了。”
子桑祁压制住急促的呼吸,胸膛上下起伏,他眼尾染了嫣色,声音狠厉,“谁干的?”
明明该是一副靡丽美人画面。
少年周身却萦绕着诡异的赤红妖力,面庞隐在阴影中,犹如一只披着瑰丽皮相的恶鬼。
他下意识挪远了些,组织语言:“是玄天仙宗的弟子,姚城主的……师弟。”
他的脑子飞速转着,正想让被忌惮到捆了十几道绳索的少年与他一并想办法时,少年身上的金色绳索突然脱落。
烧焦味被酒香遮掩。
寻风仰头望着腰身挺拔的少年,颇有几分复杂。
“道友,可否为我解开?”
子桑祁觑他一眼,指尖燃起一簇火苗,豆大的火焰落到绳索上,瞬间将其烧断。
那火焰极有灵性,寻风捧着它将其他人的绳索挨个弄断。
再一转眼,少年消失的无影无踪,余留淡淡的血色妖力缭绕。
子桑祁化作一缕风瞬息掠出城主府,他死死压抑心底的恐慌,将神识逐渐扩大。
正巧银发银衣的青年迎面而来。
青年并未多说其他,只道:“西南方向。”
子桑祁睁开翻涌着滚滚怒意的红瞳。
淡红的风迅疾,一瞬扬起青年银色的发,空中弥留一声余音:“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