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花
姑逢林深处陡然发出亮光时,沉月正在迷雾中找寻方向。
冯端不顾两人想法,便挟着沉月与燕灵来到姑逢林。
可她们并不知晓破解陷阱之法,便只能硬闯。进入迷雾后,冯端的手下由原先的百人变为十余人。
迷雾中危险重重,沉月甫一转身,便看见一片空旷,周围只剩她一人。
像是不详的预兆般,沉月眉心一痛,她抬手轻触,指尖留下鲜血。
沉月掐了个止血决,便继续寻路。
雾气中有毒,不能久留,她必须在一柱香时间内离开。
沉月从裙摆上撕下一条布,系在了就近的一颗树上,她利落的打完结,便听到一个似男非女的声音:“她身上有殿下的气息。”
沉月剑指虚空,厉声道:“谁!滚出来!”
“脾气真大,她真的是殿下的人吗?”
沉月语气不耐:“劳烦阁下出来一见。”
声音道:“可是人家没有实体哎。”
剑尖一顿,沉月拧眉不可置信道:“难道……你是雾?”
声音欢快说:“你猜出来了,不亏是殿下的人,这么聪明。”
四周迷雾肉眼可见的浮动,绕着沉月转圈圈,携带的冷风将沉月的发丝衣摆刮的乱糟糟的。
像是一个个调皮的小孩子手牵手将沉月围在中间。
知道它们没有杀意后,沉月商量道:“你们能将我送到殿下身边吗?他现在很危险。”
“好像不行。”雾气道:“但我们与姑逢林本就为一体,我们可以将现在发生的事情转为画面。”
大片雾气形成漩涡,卷起枯叶,漩涡逐渐被绘上色彩,正是皇陵中的画面。
“烛月,你给是不给!”
元舍阴冷的表情扭曲,嫉恨地盯着高台上面无表情的少年。
沉月心中着急,脚下速度不自觉加快,皇陵中的画面一幕幕转播。
子桑祁可以安然无恙,亦可以身受重伤,但绝对不能死!
她要摆脱剧情。
系统声音忽然出现:“宿主,或许不死也能继续生活呢。”
姑逢林上空忽金光大盛,一如镜中刺眼的金光,那少年站在其中,睥睨台下众人,银白祭祀服仿佛落了满身金粉。
沉月看着少年被围攻的画面,嗓音淡淡:“借他人身份得来的安稳,我不能要,也不会要。姜沉月只有一个,她不能被埋葬在看不到的角落里。”
沉月前世活在行如木偶的皮囊里,暗处豺狼虎豹每刻都在盼她死亡,简单的自由亦能成为她最为向往之物。
异世穿梭,仿若新生,没有枷锁,她最期待的自由就在眼前。
系统一噎,犹豫道:“如果未来发生的事情偏离宿主想象的呢?”
沉月冷冷的笑了一声:“把你大卸八块。”
“……”它不敢说话了。
没了聒噪的系统后,沉月一边注意漩涡镜中的画面,一边寻找出口。
雾气虽不能将她直接送到子桑祁身边,却知道迷雾的出口。
声音七零八落的指导,镜中也十分嘈杂,少年提着骨剑,动作干脆,杀了一个个向他靠近的人,鲜血四溅,衬得他如地狱中爬出的煞神。
沉月抬脚跑了起来,她的身影掠过一棵棵树,周身雾气越发稀薄。终于,眼前景象渐渐清晰,古朴楼阁展露面貌。
沉月出了迷雾,漩涡镜无倚靠,化为雾气消散。
她稍微思索道:“你们能将雾中迷失的其他人找出来吗?尤其是另一个女孩子,她很重要。”
雾气爽快说:“当然可以,你是殿下的人,我们听你的。”
沉月暗暗说了声抱歉,因为其他人都是子桑祁的敌人。
得到雾气的承诺后,沉月不在逗留,直直朝着祭月台而去。
然而等她接近祭月台,便发觉空气刺寒,连自身修为都无法抵抗。
这种奇异的现象越发明显,呼吸都变成雾气飘散。
沉月搓了搓手臂,绕过盛放的荷花池,便听到一道阴森挑衅的声音。
“烛月,杀了反叛的人是不是很爽啊。但这位青犀将军可是跟随了你千年,你舍得杀他吗?”
他猖狂大笑,像是笃定子桑祁会因为感情而放过青犀。
沉月顿住,此时祭月台全部的景象映入眼帘。
惨淡的月光下,死了一地妖兵,他们全部变为原型。而剩下的所有人,剑锋皆朝向衣袍染血的少年。
而少年丝毫不在意,血瞳俯视着地上的败者,周围皆是反叛者的尸体,被他一剑封喉。
他脸上的朱砂仿佛比鲜血还要艳丽,手中骨剑直指男子咽喉。
子桑祁看不懂青犀脸上的愤恨,他不明白青犀为何叛他。
青犀亦像其他人一样,大义凛然道:“要
杀要剐,随便!”
剑锋未动,子桑祁问:“你又为何叛孤?”
为了财?为了权?
还是为了虚假的道义。
青犀撇过脸,讽刺地说:“像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天空暗淡,稀疏星子都被云雾遮挡,就在此时,倏然划过一道惊雷!
染血的骨剑又往前一寸,“说。”
旱雷着实骇人,包围圈紧紧盯着少年,生怕他突然间动手。
沉月问:“怎么回事?”
系统说:“烛月能影响妖域天象,看来他现在心情不怎么好。”
青犀同样想到了此事,他吃惊地看了眼子桑祁,随即闭了闭眼,道:“几月前,我阿母阿父因意外进入迷失之地,那是不可能逃脱的地方啊!我去请求你让我带人前去营救,而你说什么……”
青犀死死盯着子桑祁,“你说,你想要玄天仙派的璞玉珠!我父母生死攸关,你却因一己私欲差点害我父母殒命!”
“烛月,你说你该不该死!我该不该反!”
“……”
子桑祁垂下睫毛,遮住眼中情绪,身影有一瞬间孤寂。
元舍得逞地大笑:“烛月,这就是本王与你的区别,接受既定命运的安排吧,你终是要被本王取代!”
接连不断的雷声下,少年的脸庞被衬得苍白,他扬起剑,没有丝毫犹豫地落下——
“砰”一声,将要砍下青犀头颅的无生剑受到阻碍,偏离一旁,只割破他脖间皮肉。
青犀愕然睁开眼,感受到隐隐刺痛。
子桑祁死气沉沉地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却见看清那人时委屈地抿起唇。
沉月松一口气,目光掠过那张少年面容,落在青犀身上,“青犀将军,其实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青犀再度愕然睁大眼。
大巫师欣慰地颔首,这次总算没有让殿下含冤。
元舍沉下面孔,狠厉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坏本王的事!”
沉月淡淡看他一眼,“元城主,若是未做亏心事,便闭上嘴,狗都没你聒噪。”
元舍脸色黑如锅底,目光狠毒得像是要将她杀死。
大巫师清清口说:“青犀,你既跟随殿下千年有余,怎会不知殿下以物换物的习惯。那天你走后,殿下便派了肆云组去了迷失之地,将你阿母阿父救了回来,而后又传来你被困的消息,殿下便又亲自去了玄天仙宗。”
大巫师说:“若你还不信,老夫这里有溯回镜。你看了之后,信或不信,皆由你。”
大巫师一锤巫杖,青犀身旁便出现一块圆镜,他颤抖着手拿起,耳边响着元舍阻止的话语。
“青犀,他都是骗你的!什么肆云组,明明是本王派人救了你父母!”
“为了你父母,本王都折了一条手臂,你不能相信他们的一派胡言!”
他一幕幕看完,终于捂着脸哭了起来。
青犀心存希冀,然而少年情绪浮动的红瞳再看他时只剩一片冷淡。
青犀苦笑道:“殿下,是属下糊涂,信了小人的奸计。属下自知卑贱,不求能继续追随您,只求您能照拂一下家中父母,青犀来生做牛做马回报您。”
他猛然间撞向锋利剑刃,瞬间了结了生命,鲜血喷洒到少年衣袍上,他面容安详,倒在少年脚边。
子桑祁始终似局外人般看完一切。
背叛者,下场只有死。
大巫师摇了摇头,他知道殿下的犟性,只要认定一件事,便不会改变。
这性子与他母亲一模一样。
沉月并不惊讶青犀的寻死,越是忠心耿耿的人,一丝隔阂都能使他们成倍地愧疚。
她看着中间被妖兵围着沉默的少年,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善的视线。
循着望着去,便见元舍盯着她手腕的镯子,冷笑道:“原来是你,假扮的秋云筝。”
话落,他身旁一个黑衣男子抬眼望过来,“就是她,将我妹妹藏了起来?”
元舍道:“秋云沉,想要找到你妹妹,就必须抓到她。”
沉月警惕地后退,解释道:“当初无奈借用了秋小姐的身份。秋小姐安然无恙,现下应当醒了过来。”
秋云沉嘴边露出一丝笑,“不,我要让你拿命补偿我妹妹。”
子桑祁闻声看来,与此同时,骨剑脱手而出,穿透一个妖兵的胸膛,包围圈惊惧地退后几步,像是在看怪物。
骨剑停在元舍与秋云沉不远处,发出威胁的铮鸣声。
双方僵持不下,就算无生剑离手,也无人敢挑战煞神般的妖皇。
沉月召出陨龙剑,作防御姿态。
元舍见状,忽而猖狂大笑,“烛月,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她可是本王安插在你身边的卧底。”
沉月
下意识朝子桑祁看去,幽冷的夜里,少年脸庞隐入阴翳中,抬眸与她对视。
像是在询问她,这件事是真的吗?
事实善于雄辩,她辩无可辩。
少年身形动了动,像是在拼命压制着什么。妖力暴动逆流,锥心般的痛,他喉间涌上铁锈味,无生剑犹豫地晃了下,又穿过重重包围,来到主人身边,焦躁地转圈。
子桑祁轻声说:“过去。”
无生剑轻晃,不同意。
子桑祁重复道:“过去。”
无生剑依旧不走,轻蹭主人的衣袍。
大巫师叹道:“姑娘,老夫知你有苦衷,若是你还能活着,就向殿下道个歉吧。”
沉月收回目光,“好。”
元舍狞笑着打破寂静的氛围,“烛月,你以为她的作用只有迷惑你吗——”
沉月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元舍手掌平展,凭空显现一个碧色玉玺,“传说万妖印乃是皇玺,如今玉玺在本王手中,这皇座是否也该归本王所有。”
黑夜兀然划过一道旱雷。
“万妖印!”大巫师不可置信道:“姜姑娘,你真的将万妖印给了元舍?!”
沉月垂眸轻启唇:“抱歉。”
话落,少年终于撑不住,以无生剑为支撑,半跪于地,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痛意全部反噬而来,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大巫师焦灼地锤了捶地面。
经脉逆行,妖力忽强忽弱,这是要入魔的征兆。
可对方人数太多,仅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救不了殿下。
元舍显然不准备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用沉月挑动子桑祁的情绪,简直轻而易举。
而情绪波动越大,散灵丹的药效发挥的越快。
“哈哈哈哈,烛月,散灵丹的滋味怎么样?今日之劫,可全都拜她所赐,轮回路上,你们倒是可以做一对亡命鸳鸯。”
子桑祁握住剑柄的指骨用力到发白,唇色被血液染的殷红,竖瞳猛然一缩。
铃铛振动一声,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乌黑长发掩住脸上神色。
杀了元舍。
杀了他。
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逼迫姜沉月。
是他的错。
与姜沉月没关系。
子桑祁低咳一声,绯瞳略过人墙瞄准嚣张的绿衣男子。
不知何时,寂寥空阔的夜空中有飘雪落下,还未落地时,便被另一道凌厉的风带起——
妖兵惶恐地对上那双妖异的眸子,大脑一片空白时便颈首分离。
他如一阵风般杀了一个又一个挡路的妖兵,鲜血淋漓间,尸堆如山。
沉月目睹那个迅疾如风的少年想要冲出重围,却因此唇边不断溢出暗红血液。大巫师焦躁不已,他的巫术占卜绰绰有余,但杀人确是外行。
沉月蹙眉,活血化瘀丹的药效竟也这么大吗?
为了骗过青犀,她特意找了所用药材相差不多的丹药。
谁知,竟也会让他如此痛苦。
惨叫声不绝,元舍见子桑祁快要杀到他面前,狞笑着抬起妖王印,妖力不断注入,而后姑逢林之中灵兽嚎叫起伏不停,天动地颤间,数只大型猛兽皆朝祭月台而来。
转瞬之间,便将祭月台团团包围。
沉月将大巫师拉到身后,抬剑杀了飞扑而来的灵兽。
空隙之间,她看了眼少年的方向,发现他无论是人是兽,皆像砍白菜般容易。
而元舍脸色明显不好。
沉月察觉子桑祁的状态不太对劲,他像是陷入无尽的轮回中,执拗的想要完成那个目标。
她双手结印,在大巫师周身布下结界,自己则在乱兽攻击中开出一条路,努力往少年身边去。
各类剑法不断涌现,相较于兽类的莽撞,沉月身法极快,不断躲过尖锐的爪子,陨龙剑剑光化为龙影,将其一招毙之。
雪花落在鬓边,沉月举剑杀了想要偷袭的灵兽,终于到了子桑祁身边。
她试探地喊道:“子桑祁!”
少年顿了一下,停下杀戮的剑,回头看了她一眼。横尸遍野,血肉横飞的背景中,沉月看到一片血色,像是来自世界上最恶意的海里,在逐渐吞噬他的神智。
外溢的魔气让沉月一怔,她手臂上便多了一道伤口。
子桑祁动了动瞳仁,手中骨剑忽然换了方向,将伤了她的灵兽斩成几段,与此同时,他额间一点魔纹显现。
各类灵兽的嚎叫声皆在耳边,沉月拿出一张黄符,低声念咒,黄符化作金光将所有灵兽隔绝在外。
元舍见此,不由嗤笑一声:“以为拿张符纸就可以抵御本王的妖兽军团吗?异想天开。”
沉月双手捧住少年的脸,迫使他低头看她,“子桑祁,不要入魔。”
她清冷的眉眼此时温柔至极:“魔曾害你,觊觎你,鞭挞你,用最恶毒的话折辱于你。”
“你可是妖皇,世间最骄傲的存在,甘心被低劣的魔引诱坠落吗?”
子桑祁抬手触碰沉月的手,眼中迷蒙的血雾渐渐消散。
他弯了弯唇,小动物般蹭了蹭沉月的手心。
“不会入魔。”
答应你,永远不会入魔。
额间魔纹彻底消失不见。
沉月松了口气,又听他说:“但他必须死。”
少年清隽苍白的脸上一片认真之色。
他握住沉月的手,说:“我会杀了他。”
血色妖力将沉月包围,一阵压迫感过后,她已到了外围。
子桑祁清醒后,显然不再那么横冲直撞,他游刃有余地在妖兽间穿梭,直逼元舍所在。
“姜师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沉月循声看,燕灵与冯端衣衫破了几处,正往她的方向跑。
燕灵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笑,还没看到祭月台真正的状况。
正当她想询问沉月为何出来的这么快时,陡然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尸体,脸色瞬间煞白,控制不住的干呕。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沉月看她一眼,“若是不想被撕成碎片,就老实呆在这里,别靠近。”
燕灵一噎,不说话了。
冯端表情有些古怪,“那迷雾如此古怪,你是如何出来的?”
沉月随口答:“可能是我运气好,走着走着就出来了。”
“……”
冯端没信,她诡计多端,任何人都能成为被算计的一环。
敷衍完两人,沉月正欲继续观看战况,不想身旁响起一声惊呼,“啊!元舍!”
娇小的身影如鸟雀般扑向了兽群中,展开双臂护在了面色黑沉的元舍身前。
燕灵看着近在咫尺的利剑,瞳孔紧缩,死亡的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
元舍没料到,即便有万兽作战,那少年仍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路,他本想使用最后的计划,用万妖印强行控制子桑祁,但成功的几率几乎为无。
少年的剑刃已到身前,红瞳冰冷的睨着他。
谁知,突然有人将他护在身后,他定睛一看,少女虽惊惧,却十分坚定地保护他。
他动了动唇,突然说不出话。
燕灵怕的快要哭出来,心如擂鼓。她眼中映出雪白染血的骨剑,黑夜中看的不甚清晰,但在闭眼的前一刻,她还是看见了杀神般的少年的面容。
是姜师姐的灵兽!
竟然是姜师姐的灵兽!
“铮!”
剑刃相碰,天旋地转间,燕灵落入一个魅香的怀中,恐惧还未消散,她睁眼一看,两行清泪瞬间流下来,“雪玉,呜呜,你来救我了,我刚刚差点就死了,呜呜呜。”
雪玉安抚地揉揉她的发丝,“放心,本座与柳泽玉在这,不会让你受伤的。”
燕灵闷在他怀里的头微抬,看见了不远处掣肘的两人。
“那个少年是姜师姐的灵兽。”
雪玉看向对面,青衫女子拧眉抿唇,十分不解的样子。
沉月确实不解,即便剑刃穿透元舍的胸膛,想必他也有办法逃脱。燕灵平时如此厌弃元舍,为何非在危急关头自寻死路?
若不是她早向两人通风报信,柳冕与雪玉未必能到场。
青年衣衫圣洁,眉目如暖玉,持剑抵御强横的血色妖力。
然而终究吃力,他身形一动,衣诀飘飘落在了雪玉身旁。
子桑祁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又走向逃到别处的元舍。地面覆了薄薄的雪,他随手抬剑杀了一只妖兽,温热的血瞬间将雪融化。
柳冕亦看清了子桑祁的容貌,他看向许久未见的沉月,问道:“姜师妹,能否解释下他的身份?”
沉月朱唇微启:“妖皇,烛月。”
柳冕与雪玉脸色微变,旋即柳冕平静道:“姜师妹,人修与妖族向来不和,你与他既没有结契,便快与我们离开,妖族内部之事,我们亦不好参与。”
沉月未语,不知何时她脖颈架上一把匕首,偷袭之人凑近她耳边,看似暧昧道:“师姐,这场戏可好看?”
沉月撇开脸,笃定道:“陈慕青。”
陈慕青低声笑道:“原来师姐还记得我。”
柳冕眼中浮现冷意,“阁下,姜师妹与你无冤无仇,还请放过她。”
陈慕青道:“无冤无仇?她将我妹妹藏了起来,怎么会无冤无仇,我要杀了她,给我妹妹报仇。”
柳冕握紧剑柄,不知该如何辩解。他向来清正,况且这件事,他亦做了帮凶。
沉月正想办法如何脱身,身后却蓦地一空,她随之看去,森白骨剑将陈慕
青打的节节败退。
但陈慕青却怪异地扬起笑。
不好的预感闪过,沉月看向如同尸山尸海的祭月台,柳絮般的雪在即将接触到少年的那一刻,猝然消散,他眼中血雾弥漫,额间出现半枚魔印。
元舍召来的妖兽死的一干二净,身边仅剩残兵与冯端保护,他握住万妖印。再度注入妖力,万妖印贪婪,吞噬的妖力是上次的十倍,姑逢林上空传出怒吼声,是修为更高的灵兽。
元舍吐出一口血,狞笑着:“烛月,既然你都要入魔了,不如妖皇就让本王做吧。”
同时,他也知道,入魔后的子桑祁实力大增,这里很可能会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他仰头看向黑沉如墨的天空,陡然大笑起来。
沉月恍然,陈慕青的目的恐怕是让子桑祁入魔。
以子桑祁的实力,找到打开魔域封印的办法易如反掌。
她想过去阻止,却被陈慕青拦住,“师姐,你想过去干什么?”
骨剑随之而来,挡在沉月身前。
沉月碰了碰无生剑,温声道:“乖,去杀了他。”
无生剑乃是子桑祁最靠近心脏的肋骨所化,这时被碰了一下,子桑祁的心便如同被轻挠了下,动作忽然顿住。
无生剑兴奋的铮鸣一声,攻势更加迅猛,陈慕青节节败退,阴沉道:“师姐,非要与我为敌吗?”
黑夜中,沉月的眼眸清凌凌,“错,是我们本来就是敌人。”
柳冕也赶来,与沉月并肩而站。
“姜师妹,这里太危险,跟我走吧。”
沉月摇摇头:“还不行,子桑祁有入魔的趋势。若他真的入魔后,便是玄苍界的浩劫,魔族将会冲破禁制,重临世间。”
风雪交汇,席卷整个祭月台,浑身魔气的少年抬了抬眸,望向了沉月的方向。
他身形骤动,在呼啸的风雪中穿梭,沉月被一股力道撕扯,睁开眼便到了满是血腥味的怀中。
冰冷危险。
仿佛猛兽的巢穴。
她抬头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充斥着暴虐杀意。
“你会跟他走吗?”
沉月顿了下,道:“我不走。”
良久的静默过后,他的声音混进风雪中。
“骗人。”
又骗我。
明明想离开我。
滴答滴答的声音不断,子桑祁手中握着无生剑,鲜血不断汇聚滑落。
“哈哈哈哈哈。魔君降世,天地浩劫!没有人能阻止,没人能阻止!”
陈慕青胸膛破开,血肉模糊,却仍在大笑。
不多时,他倒地而亡,身体却骤然萎缩,变为了干尸。
柳冕一看便知,是傀儡之术。
还未带他捋清,一道凌厉迅疾的剑风已到面前,他后退躲过,却忽感毛骨悚然。
只燃烛光的祭月台阴森可怖,柳冕抬剑与身后突如其来的骨剑相碰,“铮”一声,他的玉华剑被死死压制,几乎不能动弹。
“大师兄有危险!”燕灵挣脱雪玉的束缚,向柳冕跑来。
“灵儿!”雪玉叹了声气,追随而来,却在几米外被强大的妖力压制。
那是只针对妖族的血脉压制。
心里不由自主升起臣服感,雪玉强撑着出声道:“灵儿,不要过去。”
燕灵心急如焚,对雪玉说的话全然没听到,她唤出清水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娇叱一声。
如水的剑意虽柔顺,却也破坏了玉华剑与无生剑之间的平衡。
柳冕用剑稳住身体,他表面上看与子桑祁势均力敌,衣袖下的手腕却在发抖。
燕灵吸着鼻子关心道:“大师兄,你没事吧,灵儿真的好怕你出事。”
柳冕虽气但也欣慰,“我没事,但是下一次灵儿可不能冒着危险来救我了。”
两人全然没注意少年手中的骨剑血色灵力涌出,魔纹如藤蔓般缠绕整把剑。
沉月焦急唤道:“燕师妹,快回来!”
燕灵不赞同地皱眉,“姜师姐,大师兄有危险,我绝不能置之不理,姜师姐若是害怕便在一旁看着,这种事由我来做就好。”
“……”
智障!
沉月快要被她的自信气死了,恨不得将她踹出姑逢林,才能保证她性命无忧。
幸亏子桑祁还在与魔气挣扎,瞳中杀意与清明交替,剑上的魔纹忽隐忽现。
柳冕亦察觉到他的状态,对燕灵说:“灵儿,你先到雪玉身边,烛月现在太过危险,恐怕我会保护不了你。”
燕灵坚定道:“不,我不走!我要与师兄共进退!”
沉月简直无语至极,她抬脚想要将燕灵拉出来。
下一刻,魔纹彻底显现,少年的剑,动了。
仿佛形
成绝对领域,身在其中的人皆如待宰的羔羊般动弹不得,只能听见清脆铃声响动。
少年如幽灵般持剑而来。
燕灵眼中的坚定褪去,呼吸停滞,动不了,说不出话,无法求救的恐惧淹没她。她眼中映出锋利无比的剑刃,魔气氤氲,像是要将人吞噬其中。
“警告!警告!女主濒临死亡!女主濒临死亡!”
“警告!警告!女主濒临死亡!女主濒临死亡!”
刺耳的警报声循环播放,沉月手中汗湿,她能动作,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骨剑穿透燕灵的心脏。
风声、雪声、妖兽的吼声都在一瞬间停止,整个姑逢林都处在绝对领域中,停滞不前。
片刻后。
沉月垂下眼睫不愿再看。
“解除警报!解除警报!女主生命值正常!女主生命值正常!”
怎么回事?
她掀起长睫,看见燕灵痛苦的呜咽出声,手腕上的镯子断成碎片。
子桑祁的剑此时离她不过咫尺。
而在此时,她手腕上与其相同的镯子随之碎落。
系统幽幽解释道:“离生镯,主镯在遇到生命危险时可与副镯位置互换。”
怪不得。
怪不得元舍是一副得逞的表情。
她收回目光,感受到了空间压迫感,头晕目眩后,她被强制性的与燕灵换了位置。
而子桑祁的剑,已到身前。
她看见少年吐出一口血,红瞳中闪过挣扎的清明,他的剑也在挣扎,下一刻又被浓浓血雾覆盖。
沉月释然地闭上眼睛。
结果就该如此,她本应被子桑祁杀死。
不过是重回正轨了而已。
无生剑的剑刃穿透她青色的衣衫,温热的血从剑上滑落,将雪染的艳红。
沉月吃力地抚上少年的脸,“不要……入魔。”
最骄傲的妖皇,绝不会被低劣的魔所引诱。
她说了最后一句话:“还有,万妖印与簪子,要记得问殿里的芍药花。”
如万物复苏般,耳边重新刮过风声、雪声与野兽的怒吼声,还有剑刃落地的声音。
沉月却都听不见了。
她无力的滑落倒地,柳冕茫然地眨眨眼,慢慢跪在地上,伸手去抓她,却没抓住。
她被满身狼狈血污的少年抱在怀里。
柳冕想说些什么,声音却被突如其来的爆竹声掩盖,一朵朵斑斓的烟花在空中绽开,他这才想起,妖域的祭祀节是祈福的日子。
那一朵朵稍纵即逝的烟花皆是妖域子民的祝福与祈愿。
而满目绚烂的烟花中,少年疯了般用手堵住血流如注的伤口,眸中泪珠大颗大颗落下,他全然感知不到,口中一直重复着:“她没死她没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该让你留下,不该禁锢住你。
不该那么自私的,不该……他不该的。
子桑祁泣不成声,颤抖地抚上她的脸,却在触碰到的前一刻,指尖滞住,慌乱地在自己的衣衫上擦拭血污。
他太脏了,太脏了,她不会喜欢的。
他哭着向大巫师祈求:“大巫师,子规爷爷,求您,求您,您救救姜沉月,救救她。”
大巫师闭眼摇了摇头,“对不起,殿下,属下无法相救。”
子桑祁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都看见他们躲闪的目光。
少年喉咙里止不住的哽咽,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脸庞,眼泪如珠般陷入她乌黑的发中。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都救不了你……
快醒过来好不好……
他强忍住抽痛的心脏,在她耳边小声道:“醒过来就让你离开。”
“我不骗人。”
“真的。”
可烛龙一族的感知力惊人,他怎会不知沉月的呼吸、脉搏,都已停止。
柳冕眼眶酸涩,想要伸手碰她,却被遗弃在一旁的骨剑挡住,他忍不住怒道:“烛月,她是玄天仙宗的弟子,理应由我带回!”
子桑祁道:“孤只要她醒过来。”
柳冕眼中湿润,温润君子如今横眉冷对,像是在向不懂事的孩童讲浅显易懂的道理:“姜师妹已经死了。”
子桑祁猛然抬起眸,眼尾染上邪妄的薄红,“孤只要她醒过来!”
柳冕第一次冷冷朝别人讽刺:“痴心妄想!”
子桑祁不管柳冕如何想,他会想尽各种办法让她醒过来。
然而他余光看见少女纤细的手开始化作星光消散。
他慌乱地摇头,疯狂想去将那些星星点点抓住,“不,不要消失,不要消失!”
柳冕冷漠地看着少年疯狂的举动,他竟生生抽出一根肋
骨,想将星点存进肋骨中。
他边哭边往肋骨中塞星点,肋骨却如漏水的筛子般存不住一分一毫。
最后在他的目光中,无数星点飘向夜空,与绚烂的烟花融合。
子桑祁怔怔地坐着,他像局外人般看着柳冕缓缓起身,看着燕灵无助哭泣,看着雪玉惊愕呆滞,看着大巫师叹气不忍,甚至看着恢复自由的野兽相互嗅探。
他僵硬地转了转瞳仁,视线落在了面色狂喜的元舍身上。
他们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唯有元舍低低笑出声。这时,林中突然传出异动,大批妖兵穿林而来。
有妖兵喜道:“元城主,是援兵!是援兵!我们有救了!”
子桑祁歪了下头颅,摇摇晃晃地起身,铃铛急促的响了一声。
风雪愈大,少年浸血的衣袍随风蹁跹,蛮横恐怖的血色妖力瞬间遮天蔽日。
一只庞大的妖兽踏雪而来,地动山摇间,乖顺地站在子桑祁身后,等待命令。
少年看不清眉眼,周身弥漫着阴鸷的妖力,他声音低哑毫无起伏。
“撕碎他们。”
妖兽高吼一声,朝着元舍的方向而去。
元舍惊恐地往后退,不可能!不可能!他手中有万妖印,怎么会被妖兽杀死!
然而当他再度使用万妖印时,玉玺却化为飞灰一吹即散。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的万妖印,我的万妖印呢?!”
没人理会他的问题,妖兵四处逃窜,却瞬间被巨大的兽掌拍得粉碎。
绝望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姑逢林仿佛沦为无间炼狱。
少年眼中只剩麻木的杀意,旁观着一个个活生生的妖兵被撕扯血肉,彻底变成光点大的碎肉。
他这时才有了一丝笑意。
既然她消失了,那你们,也陪她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