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
沉月将所有的讨论收入耳中,她从下人们面前经过。他们向她问好,沉月礼貌颔首微笑。
她沿着青石板路走,出了府。
因城主喜事,城中热闹非凡,落雪都被清扫开,到处缠着红绸布。看情况,貌似是元舍吩咐下去的。
沉月绕过吵闹的街道,来到一家安静店铺。
铺子是售卖装饰品的,琳琅满目,沉月看了几个,都没有买下。
侍女竹心疑惑问:“小姐,家里不是有很多玉饰了吗?况且您想要直接派人去买,何必亲自出来呢?”
沉月拿起一对玉如意,头也不回,语气温和说:“送与城主哥哥的大婚礼物,自然要亲自买下。”
店铺的小厮将玉如意包装起来,竹心看地直皱眉头,“若不是那人修女子诡计多端,城主大人最后娶的肯定是您。”
沉月轻叹一声,“城主哥哥娶谁都是他的选择,我只要在他身边默默陪伴就满足了。”
铺中本就寂静无声,只有些许侍候的小厮,沉月这番大爱无疆的话说出后,小厮们都面带愤懑。直至主仆二人走后,才窃窃私语起来。
“秋小姐长得如此美,却仍抓不住城主大人的心,那人修女子到底有什么魔力?”
“要我说,城主大人就是眼光不好。”
一队玄衣银面具的妖鱼贯而入,簇拥着蓝衣男子进来,整个店铺瞬间鸦雀无声,有小厮认出男子的身份。
他声音抖了几下,“侍卫长大人……”
冯端,只听从城主命令,最擅长审讯犯人,手段狠辣,再强悍的妖在他手下也撑不过三个回合,便会全部招出。
男子走到他面前,细长眼笑得温和,却遮掩不住眸中精光,小厮只觉两股战战,天灵盖如被数根银针扎了般,令他战栗不止。
冯端笑眯眯的,“私下毁坏城主大人名誉,你可知是什么罪状?”
“我…我……”小厮哭得极其难看,“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求您放过我,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
冯端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慢悠悠说:“将刚才秋小姐摸过的全部物品拿出来,这次就放过你。”
“是,是!”小厮立马照做。
不久,沉月触碰后的物品便摆放在冯端面前,他拿起一个青花瓷瓶仔细端详,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全部物品检查后之后。
冯端笑容微敛,隐入阴影的面容冰冷,“没有了?”
小厮哭丧着脸,“没了,秋小姐只看了这些后,买下一对玉如意便离开了。”
冯端闻言沉默。
秋家威望快要高过城主,此次让秋小姐留在城中府,必定是秋家的阴谋。
城主大人让他监视秋小姐,找到秋家不忠的证据。
可秋小姐这次出府,似乎真的只是单纯买送与城主的大婚礼物。
圆月高升,白雪压绿松,空中还在飘着雪花。
沉月回府不久便被元舍召见。
竹心比她还要高兴,帮她选衣服,口中还唠叨着“城主终于开窍了”“小姐,你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沉月任她在发间插发簪,她被竹心打扮的容光焕发,像是要去赴宴会。
冯端在屋外等着,他看着满天飞雪,脸上笑容全无。
他再次推翻了城主的猜测。
如此俗不可耐之人,想要靠姿色吸引城主目光,简直可笑。
然后,门被打开,冯端呆愣住。
脸颊雪白的少女眉目含情,雪花在她眉梢停留,又被侍女撑起的伞挡在外,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莲,艳而不俗。
“冯大人,快带我去找城主哥哥吧。”
冯端回过神,垂首,“是。”
带路的过程实在难熬,这位秋家大小姐一路叽叽喳喳,其目的只有一个,拐弯抹角地询问城主大人是不是回心转意了。
冯端眯眼笑着,心下却道:回心转意?你倒要祈祷自己别露出破绽,免得全家被连累致死。
到了书房后,他们全部留在门外,沉月说的口舌干燥,却也从冯端不耐的回话中捡出了重点。
元舍起了疑心,对秋府的疑心。
书房中烛火明亮,照得阴险的蛇族神色暖了几分,沉月进来,他头也不抬。
沉月欠身行礼,“城主哥哥,您找云筝有何事?”
元舍放下狼毫笔,叹了一声道:“云筝,你与我青梅竹马,本王亦知你心意。”
少女雪颊微粉,“这都是云筝甘愿的,城主哥哥不必愧疚。”
针尖瞳紧盯着娇羞的少女,元舍说:“所以,此次大婚,本王想知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
“对,如若本王与灵儿结为夫妻,你是否会继续为本王排忧解难?”
“自然。”沉月道
:“只要城主哥哥不抛弃云筝,云筝自然会一直陪着您。”
元舍低笑一声,却仍紧紧盯着她。
那股视线粘腻阴冷,像是角落处湿凉的绿苔,比之此时的冬日还要寒凉。偌大的书房,顿感逼仄。
“那么,秋大人的想法呢?”
少女脸色一白,不敢置信的退后两步,嘴唇龛动,“城…您……,您怀疑我父亲?”
元舍站起身,脸色不明,“云筝,本座自然不是怀疑秋大人。本王自小无父无母,是秋大人将我养大。”
“那……您是什么意思?云筝不懂。”
“本王之所以不能回应你的情意,是因为妖皇。”
沉月蹙眉:“妖皇?”这又关妖皇什么事?
“妖皇疑心重,若我以城主身份娶了你,又恰巧青云城城主意欲谋权篡位,祭祀之日,本王需前往主城,妖皇必定用别的理由削弱本王的权力。”
沉月懂了。
元舍是想鱼和熊掌一起兼得。
不想放弃燕灵,又不想与秋府对立,便将秋云筝拉来敲打。
倒是妖域中发生内乱,沉月稍有讶异。
以子桑祁的脾气,青云城怕是会遍地横尸,流血漂橹。
沉月数次表明忠心,答应劝秋父之后,元舍终于满意放她离开。
为了让元舍更加相信,沉月往秋府送了几封信,字里行间写满了赞美元舍的词语。
再见到元舍时,他的态度明显与之前不同。
至少这种改变让燕灵都有些疑惑,但她没时间询问,因为大婚之日到来了。
身后婢女帮她梳着发髻,她身着大红婚服,裙面绣着精美的凤凰,一时之间竟有些怔愣。
贴着红剪纸的窗棂是打开的,一阵冷风吹动窗棂,夹杂着雪花让她清醒。
婢女连忙关上窗子,隔绝寒风。
燕灵抿起涂着口脂的唇,铜镜中映出她盘起头发的模样。
她现在无法使用灵力,元舍便设下阵法,让房中温暖如春。她害怕蛇族,元舍便一直以人形相对。
元舍,其实也不坏……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木门被打开,神色柔和的少女缓步走进来。
她挥退房中婢女后,表情变得冷淡,叮嘱道:“燕师妹,待会儿你会乘坐花轿在城中环绕一圈,最后停在祭祀高台。”
“待祈祷结束后,混在围观妖群中的柳师兄与雪公子便会趁机制造混乱,而燕师妹,你要看准时机逃出去,可懂?”
燕灵咬唇,眼中纠结不定。
沉月耐着性子又问:“燕师妹可明白我的意思?”
凤凰头面轻轻晃动,燕灵点了点头。
师兄说过,人妖殊途。
更何况,她喜欢的是大师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嫁给其他人,她心有不甘。
大婚按照流程顺利进行,经过喜娘的检查过后,燕灵坐进花轿,在城中环绕一圈。
城中妖民跟在轿子后,欢呼雀跃,吹锣打鼓声此起彼伏。
今日仍飘着雪,寒风呼啸,屋檐上结了冰棱,出了设下结界的房间,燕灵顿感寒冷,身上单薄的婚服根本阻止不了冷意侵袭。
突然,轿帘被掀开,葱白指尖夹着一张符纸递进来,“灵儿妹妹,将这个贴在身上,可让身体回暖。”
燕灵接过,轿子外传来喜娘的询问声与少女温和的解释声。
她看着符纸,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祭祀高台在城池中心,锣鼓队停在台阶下,此时寒潮愈重,风雪肆虐,高台的柱子上刻着神秘的符文,每有飞雪触碰便会消融,祭祀台干净如初。
人群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身着喜服的元舍走下台阶,接过沉月手中的秤杆,挑开轿帘,温柔地将燕灵迎了出来。
沉月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在众人欢呼中走上高台。
立刻有衣着繁复的妖摇铃低吟,唱着沉月听不懂的歌。
随着两人跪地拜天,柱子上所刻的符文浮现金光,汇聚成一条金线,直冲天际。
妖民们跪伏在地,向妖神祈祷。
沉月扫视一遍,在角落里看见了站着的两个人。
他们目光落在高台上,神色紧绷。
金光渐渐消弭,高台的两人站起身,燕灵被扶着下来,而元舍作为城主需要代替妖神安抚民众。
沉月掀开轿帘,淡淡看了燕灵一眼。
燕灵惊慌敛眸,弯下身子进入轿内,高台上的元舍在看到她乖乖配合后,放心地转开视线。
“你们的祷告妖神大人收到了,若你们乃诚心祈祷,妖神大人定会佑我回月城风调雨顺,福泽于身。”
他的声音回荡余音,携着妖力传向整个回月城。
而在如此高昂的声音中,喜轿侧壁被轻轻敲响。
沉月侧眸。
少顷,一只纯白的千纸鹤迎着风雪展翅飞翔。
“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穿过人群,冲向高台,却在即将碰到元舍时静止,落在石面上。
而后是数几十支箭矢,如密集的雨滴般锲而不舍地飞往高台,遂掉落在地,爆破声接连响起,惊起一阵烟雾。
人群响起慌张的尖叫声,场面一度混乱,而元舍站在高台上,脸色难看。
“来人,将幕后之人给本王抓出来!”
元舍飞下祭祀台,在喜轿周围设下结界,叮嘱道:“云筝,护好灵儿。”
沉月点头,“云筝一定保护好灵儿妹妹。”
箭矢从四周不断飞来,元舍带领侍卫去别处防御攻击,祭祀台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他不能让它被毁。
然而这时,两个带帷帽的白衣男子突然出现,其中一人剑指元舍,“快将轿中之人交出来,不然,阁下城中的祭祀台不保。”
元舍眼神阴森,蛇信子若隐若现,“想带走灵儿?休想!”
他本以为是秋府的人,便在结界上露了破绽,正好趁此机会除掉秋云筝,却没想到是来救燕灵的人。
不过,不管是谁,今天都会有来无回!
“将这两人活捉者,本王奖赏灵石十万枚!砍下头颅者,奖赏灵石五万枚!”
元舍下令后,所有侍卫看两人都垂涎若渴,手持武器争先恐后地往前冲。
但那人手中银剑一挥,凌厉剑光便掀翻了一大波人。
元舍脸色阴沉,针尖瞳里含着快要喷泄而出的怒气,还没待他下令,便听见不远处响起一声尖叫声。
“啊!!!”
是他设下的结界被破,箭矢射入喜轿中,一身喜服的燕灵眉眼带恐,从中出来,没理会秋云筝与冯端的呼喊,跑向了他的方向。
燕灵扑进他的怀中,泪眼朦胧,“元舍,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元舍抚上她的头,“灵儿别怕,本王定不会让你被夺走。”
“灵儿!”带着帷帽的男子打晕一个妖兵,踩着积雪就要冲过来,却又被妖兵拦住。
沉月躲开箭矢,略急促的呼吸化为雾气。
她身旁的轿子快被扎成了筛子,里面空无一人。
沉月从不远处提着裙子逃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应付着还在不断飞来的箭矢。
她不知道秋云筝的武器,便只能躲着射来的利箭。
但箭矢如落雪般密密麻麻,她喘了一口气,便来不及躲开迎面飞来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