胚胎
傅梓深倒吸一口凉气,然后露出一个颇具赞赏意味的笑来:“挺牛的。”
“那些胚胎呢?”楚南芸问。
“我尝试过将它们救出来,但是奇怪的是,我晚上潜入的时候发现那些胚胎都失去了生命体征,已经没有救活的可能了。”玛莎道,“虽然不知道方舟收集那么多死胎干什么,但与其让它们落入无道德的实验中不如趁早给予它们解脱。”
楚南芸直觉哪里不对劲,她托住下巴沉思半会,墨色的长发缠绕在她的指尖,像一条灵活的小蛇一样窸窸窣窣着。
“玛莎你是不是在方舟看到了许多胚胎?”楚南芸问。
“是的,那一间实验室里都是。”
“可是明光城不是已经生育率持续低下很多年了吗?可一个实验室都能收集到那么多死胎了,生育率又能低到哪里去呢?”楚南芸皱眉问。
傅梓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明光城里并不是没有人谈恋爱结婚生子,可那些孩子都去哪了?”
楚南芸又问:“之前你提到过明光城有捐献/精/子卵/子的规定,就算年轻人不愿意自己生育,那明光城不能通过技术手段自行繁衍子嗣吗?以明光城现在的科技水平来说这并不困难啊。”毕竟试管婴儿的技术在灾变之前人类就已经掌握了。
虽然明光城真正想要培育下一代的年轻人真的很少,但他们依旧每年都在捐献/精/子卵/子,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明光城的新生儿人数依旧少得可怜?那些精/子和卵/子都用来干什么了?方舟收集死胎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并没有在玛莎这里得到克莱夫事件的答案,但他们却发现了自己已经陷入了另一个巨大的旋涡。
“你捐过精/子吗?”突然,楚南芸脸转向傅梓深,认真问道。
傅梓深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我这种烂人不配拥有后代,所以一直没去捐过。”他自嘲道。
楚南芸满意地点了点头,语出惊人道:“那现在就去献一个吧。”
?
傅梓深傻了眼。
“不是,为什么要去?”傅梓深又跟不上楚南芸的脑回路了。
“你自己说的,要想打入内部,就得用本地人的方法。”楚南芸再次搬出这句至理名言,傅梓深被怼得哑口无言。
“呃,圣察官大人您怎么来了?”负责人在看清来人是傅梓深时吓了一跳。
傅梓深冷着个脸,双手抱臂呲了呲犬牙:“我不能来?”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可是十分欢迎像圣察官大人您这样的英年才俊来捐献/精/子的……”负责人低头哈腰道。
傅梓深冷哼一声。自从楚南芸把他强行从家里拖出来后他就一直垮着个脸,虽然他知道亲自来一趟才能了解实情,但让他捐献/精/子真的很难为他了。这件事有隐情,但傅梓深不愿意说楚南芸也就自然不知道,无知者无罪,傅梓深只能自己暗暗生气闹别扭。
虽然今天不是休息日,但采集中心人挺多,大多数都是来完成kpi的年轻人。和傅梓深这种官职又大、脾气又臭的圣察官不同,这些年轻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捐献/精/子卵/子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不得不完成的义务。而明光城搞出的各种福利待遇也只是让他们的这种强制性义务看上去人性化了点,实质上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傅梓深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椅上,那张椅子明明可坐的地方还挺多的,但就是没人愿意靠近冷着脸的疯批圣察官。
楚南芸沐浴着众人惊讶的眼神贴着傅梓深坐了下来,她凑近傅梓深的耳朵,小声道:“来捐献的人还是挺多的。”
面对楚南芸,傅梓深不好再冷着脸,他点了点头:“所以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傅梓深拒绝了负责人的插队服务,他现在能拖一会就拖一会。感受到身旁炽热的打探的目光,傅梓深微微汗颜,为了扯开好奇宝宝楚南芸的注意力,他立马抛出一个新知识点:“采集中心旁边就是负责培育婴幼儿的组织‘乐园’,姐姐感兴趣吗?”
一听这个,楚南芸便来了劲,连连点头。眼看鱼儿上了钩,傅梓深坏笑道:“那要不要我带姐姐去看看?”
“马上你就要——”楚南芸刚出声就被傅梓深打断:“很快就好,去去就来。”
楚南芸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和傅梓深一起去乐园看看。
婴幼儿培育基地乐园就紧挨着采集中心,白色的大楼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据说采集中心的精/子和卵/子经过配种培育后都会运输到乐园去,乐园里有专门负责孕育的人造子/宫,在那里胚胎会得到精心的培育,一直到其发育成熟后才会送往各地的儿童教育与发展中心。
“孩子诞生后难道不会通知他们的亲生父母吗?”站在上行的电梯上,楚南芸不禁问道。
“毕竟这种配对是随机的,父母双方根本没有感情基础,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配对成功,有
的人可能短短几年就会有好几个孩子被培育出来,他们和孩子间的联系本就不强,就算告诉了亲生父母他们也不会真正起到父母的职责。并且神权统治下这些孩子都会被视作神的孩子,他们是属于明光城的,就算有亲生父母想要要回孩子神会也不会把他们送回去。”傅梓深道。
“那明光城不是依旧存在从母体中孕育出来的孩子吗?神会会把那些孩子也接走吗?”
“那并不会。毕竟在神会看来,从乐园的神圣子宫里诞生的孩子才是神的孩子,由人孕育出来的孩子只是人的孩子,他们从出生起就被分了个高低贵贱,神会自诩高贵,他们不需要人的孩子。”
楚南芸只觉得荒谬:“可所谓神的孩子也只是精/卵结合体啊!”
傅梓深耸了耸肩:“想要更接近神,就要不断抛弃作为人的特性,所以他们才不允许孩子与亲生父母有所联系。虽然你说的就是事实,可被神会蛊惑的群众并不相信这些。这也就是为什么近几年来人们相爱结婚生下来的孩子如此之少的原因之一。”
楚南芸无力地倚靠在电梯壁上,她现在只觉得明光城的一切都充斥着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谈话间,他们到达了乐园的胚胎培育层。乐园大楼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胚胎培育层,第二部分是新生儿养育层,第三部分是神圣的教育层。所谓神圣的教育层就是用来教育培训从新生儿中遴选出来的、有资格成为神职人员的楼层。,这个楼层在乐园的顶层,只有神会的神职人员才能进入,连傅梓深这样的圣察官都被拒绝入内。
不过好在他们今天只想逛逛胚胎培育层,这一部分以傅梓深的权限还是可以来去自由的。
入眼即是一个个巨大的透明培养罐,每个罐子内都有一个仿真的人类子/宫,小小的胚胎就静静沉睡在那子/宫内,小小的心脏有规律地跳动着。
楚南芸在树上和网上都看过子/宫的图片,可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还是头一次,不知怎么地,她总觉得脱离了人体、被单单搁置在培养罐中的子/宫让人感到十分生理不适。她皱着眉扫过那黄白交加、遍布血管的肉块,喉头不断涌出酸味。
她忍着恶心一个个挨个数了过去,发现仅仅是这一层就有36个胚胎,而乐园大楼还有好几层都是用于培育胚胎的,也就是说新生儿数量理应是十分可观的,可为什么明光城的生育率依旧让人头疼呢?
“我们去新生儿养育层看看。”楚南芸道。
二人又坐上电梯,往楼上去。
与胚胎培育层的热火朝天相比,新生儿养育层要冷清得多。偌大的楼层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小婴儿躺在保温箱里。
感受了一下前后巨大的差异后,楚南芸忍不住问:“为什么婴儿出生率那么低?”能解释新生儿如此之少的唯一原因就是楼下那些胚胎并没有顺利诞生。
傅梓深也无法解释其中的内情,他只能抓住一个匆匆路过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一番询问。
工作人员面露难色道:“近几年都是这样,新生儿出生成活率低得可怕,大多数胚胎都还没有成型就夭折了。我们也不太懂具体是什么原因,可能和精/卵/子质量不好有关?”
见专业人员都无法给出确切答案,二人就更加犯愁了。
“也许就是气候和辐射的原因,别想太多了,再继续纠结这件事我们就没法跟进原来的调查了。”傅梓深安慰道。
但楚南芸直觉其中必有蹊跷,可她没有线索,就算想破脑袋都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
“神父大人一早把我招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粟伯年笑眯眯地问。
“任启优雅地喝着红茶,道:“明光城的东边又聚集了一大波异种,粟将军请派遣圣察廷小队前去清剿一下吧。”
“如果只是这种小事,大人大可不必亲自见我。”
任启抿唇一笑,道:“听闻粟将军有一得力的养子,现在也在圣察廷担任圣察官,可否就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位?”
粟伯年微笑的唇角慢慢撇了下来:“不过一混账小子罢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哦——”任启拉长了尾调,“我倒想亲眼见见粟将军培养出来的孩子有什么大本事,这次清剿任务就让他去做吧。”
粟伯年脸色冷了下来:“圣察廷里比他有能耐的多得是,他这个混小子不靠谱,派他去清剿只怕是要误了大事。”粟伯年可不是傻子,这两天的监测日报都提及东边聚集的异种潮可是前所未有的规模宏大,并且它们距离明光城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的,单派一支小队前去清剿简直就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可我就想让他去。”任启坚决道。
“大人,那混小子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冲撞了您?我回头狠狠教训他,还请大人饶他一条小命。”粟伯年急切道。
任启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抬眼看向粟伯年,眼神中有不可直视的寒光
:“我说过,不管是三年前的事情还是现在的事情,军方都不需要插手。别忘了三年前就是因为你们的莽撞才导致无辜的路人遇难,你难道忘了吗?”
粟伯年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傅梓深和楚南芸偷摸着调查自杀事件这事终究是暴露了。
任启这两天刚好抓了一批偷售电子脑元件的商贩,从他们口中得知电子脑意识污染并不是少数情况,许多偷换电子脑零件的平民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这可惹恼了任启,毕竟神会靠电子脑来统治城民,一旦“电子脑并不是百分百安全的,其中有很大的隐患”一事曝光,那势必会威胁到神会的统治。
多疑的任启立马下令彻查此事,他本人也亲自跑了一趟方舟实验室,在那里调查记录在案的已故者的电子脑芯片中是否存在意识污染问题。而就在调查之时,他发现有块芯片消失了。
迈尔斯实在不擅长撒谎,并且就算他不说,以任启的权限也能够调查到是谁带走了这块芯片,于是迈尔斯只能交代那块芯片是以粟伯年的名义带走的。粟伯年这个名字一出来任启就知道真正带走芯片的是那个粉红色眼睛的小子,粟伯年只是个幌子罢了。任启并不确定那块被带走的芯片究竟有没有发生意识污染,也不确定傅梓深到底知道了多少,但留着他始终都是个祸患,尤其是当任启得知傅梓深拿走的那块芯片是玛莎的——那个因爱人当作替罪羊处死而退伍的前圣察廷医疗官,他就越发不安。
那个小鬼究竟要调查什么?为什么要取走玛莎的芯片?难不成他知道了三年前的真相?
任启越想越不安,索性就借此次异种潮将傅梓深打入地狱。
毕竟,只有死人才会真正闭嘴。
粟伯年颤颤巍巍地从保险箱中取出那块芯片,推到任启面前,低微地恳求道:“大人,那块芯片在我这,并没有被那小子拿走……”
任启垂眸看了那芯片一眼,晌久扯出一个优雅的笑来。
“看得出来你很爱你的养子。”
“是、是,所以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您放过他一马?”粟伯年从未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卑微,他衰老的背佝偻着,几乎要低到尘埃里。
任启拿起那块芯片,仔细揣摩了会,像是在玩弄什么稀奇玩意一样举过头顶颇有兴趣地瞧着。然后,他将那块芯片抛到身后的壁炉里,熊熊的烈火像是饥饿已久的猛兽,迅速地扑向那块芯片,渐渐地,那块芯片就化作了齑粉。
在粟伯年逐渐绝望哀痛的眼神中,任启如同地狱的恶魔般轻语:
“请务必参加周五我主持的祈祷会,为你深爱的儿子祈求圣主的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