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伙伴
楚南芸一紧张,牙齿要到了口腔里的肉,疼得她一哆嗦。
“你怎么了?”手机里的瑞秋问。
“我咬到嘴了……”楚南芸捂着嘴直吸气。
“很疼吗?看你的表情似乎很疼的样子。”瑞秋带着些许疑惑的语气问。
“很疼,我嘴里都流血了。”楚南芸张了张嘴,用两根手指捏住自己的嘴唇一翻,向手机展示自己破开的伤口,“呃,你能看得见吗?”
“能看得见,我可以通过摄像头看见。”瑞秋道。
两人这么一唱一和下,楚南芸心中的恐惧与惊疑不定已经散去了大半,她跪坐在床上,双手捧着手机仔细打量着,好奇道:“你怎么在我的手机里?”
“这玩意居然叫手机啊,好新奇,我之前都没有见过呢!”从瑞秋的语气可以听得出她很兴奋,“其实我的意识一直没有消散,你把我的芯片和这个叫手机的东西连接在一起之后我就‘寄生’在这里啦!这里空间很大,我住着很舒服。”
楚南芸突然意识到瑞秋似乎目睹了自己被肢解的全过程,于是她羞愧地低下脑袋道:“对不起。”
“没关系!其实你们把我的芯片拆下来还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瑞秋道。
“什么忙?”楚南芸问。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流泪,为什么要悲伤?”
楚南芸垂着眼眸想了想,才斟酌着措辞道:“也许是因为你的芯片被放在那个小小保险箱里吧,我感到你很孤独,很寂寞。”
瑞秋先是一愣,然后便结结巴巴道:“啊……这样啊。”
“楚,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两人沉默半晌后,瑞秋率先打破了这个氛围。
“哪里奇怪?”楚南芸问。
“你是世界上第二个认为我拥有人类感情的人。”虽然瑞秋说话时一直是那样的语气,但是楚南芸似乎听出了她在怀念某人。
“谢谢你,楚。”瑞秋低低一笑,就这样一个笑,楚南芸更加坚信瑞秋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机器人,而是个具有生命与灵魂的“人”了。
“所以——”楚南芸轻轻眨了眨眼,问道,“我到底帮了你什么忙?”
“楚,你想听故事吗?”瑞秋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楚南芸并没有不耐烦,她点了点头,安静地听着瑞秋说起以前的故事。
瑞秋是投入市场的第一批陪伴型仿生机器人,那时候她还没有产生所谓的思维与智慧,只是一个没有灵魂、只会凭借ai演算进行简单交流的机器人。
她的主人是明光城里有名的青年才俊裴思特。裴思特这个人的真实性格和他表现出来的简直大相径庭,他对外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私底下却是一个十足的混蛋。他利用家族的关系贪污了大量资金,逼迫许多走投无路的穷人走上绝路。但这些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不知道,包括他那位年轻貌美的未婚妻安妮。
安妮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生得也十分美艳动人,裴思特和她宣布婚约时城里的人都直呼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人面兽心的裴思特不想被一纸婚约束缚住,他还没玩够,还想在婚前寻求更多的疯狂。
和人调情必然会被发现,但是买一个名义上是用作陪伴的仿生机器人就可避免闲言碎语,即便已经有人意识到仿生机器人的用途并不单纯,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只要打点好关系,没有人会把这件事传出去的。
尽管中途出了些小插曲——裴思特购买仿生机器人一事被大神父发现了,此事也就传了出去,但城里人依旧单纯地坚信裴思特只是需要一个家政机器人罢了,这也并不影响裴思特和安妮的婚约。
于是接下来的一年里,裴思特就将瑞秋当作泄/欲的工具。而作为没有灵魂的仿生机器人,瑞秋什么都不懂,她只是按照指令完成自己的任务罢了。直到那一天,本想给未婚夫一个惊喜的安妮兴冲冲地打开了门,在看见赤/身/裸/体的未婚夫正与一个面无表情的仿生机器人交/媾时,所有的假象与虚幻的平静都被打破了。
一瞬间,冰凉的恶心涌上了喉头,安妮压抑着反胃的冲动,冲上前去,把无辜的瑞秋拽了起来,疯了似的撕扯她的头发。安妮的劲实在是太大了,她生生将仿真头发从瑞秋的头皮上拽掉,而她自己又因为毛发的剧烈摩擦勒出了满手鲜血。猩红的血珠顺着瑞秋破损的仿真头皮淌进了电子元件里,在那一瞬间,瑞秋突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悲伤。
原本只能进行简单运算的ai此刻飞速运转,无数奇怪的数字在电子脑中编写成不同的代码,这些代码又转换成各种字符,像是一把利剑从她的头颅一直贯穿到心脏。
在看到满脸泪痕的安妮时,瑞秋拥有了近似人类的思维与智慧。
惊慌失措的裴思特早已胡乱披上衣服关上门逃跑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一/丝/不/挂的瑞秋和抱着膝盖痛哭的安妮。
瑞秋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安妮的头上,安妮浑身一颤,然
后将那只生疏的手拍掉。瑞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是她还是尝试将手再次放到了安妮的头上。就这样放——被拍掉——接着放,回环往复五次后,安妮一边哭一边低吼:“你要干嘛?”
瑞秋第一次发出程序设定以外的音节,略显生涩:“别、别哭,手,在,流血。”
安妮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彻底放开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瑞秋从房间里拿出医疗箱,简单给安妮消毒之后进行了包扎。安妮看着手上那个用纱布打的小小蝴蝶结,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瑞秋不知道安妮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安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只是摇了摇头,轻轻地将安妮抱进了怀里。安妮紧紧抱着瑞秋,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放声大哭。
约莫过了一两个小时,安妮揉了揉哭红的眼睛,从瑞秋怀里爬了出来,她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瑞秋,然后说:“我要走了。”
瑞秋点了点头。
安妮走到门口,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忽然她又转过身来,将自己的长外套裹在了瑞秋身上。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道:“头发的事情不好意思,下次见面我会陪个新的假发给你。”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可惜瑞秋没有再见到她。
那天夜里,裴思特偷偷摸摸地回了家,开灯时被坐在客厅里一动不动的瑞秋吓了一跳。
“你他妈坐这扮鬼呢?”裴思特怒骂一声,将瑞秋踹倒后开始翻箱倒柜。
“那个疯女人,居然要告发我,哼!她究竟从哪听说的——”裴思特一边嘀咕一边将目光转向了瑞秋,无名的怒火在他的眼中升腾起,他冲上前来,一巴掌扇向瑞秋,怒吼道:“是不是你说的?!”
瑞秋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茫然地看向裴思特。她眼中的裴思特突然变得好陌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突然觉得主人竟如此丑陋狰狞——他原本灿烂的金发此刻变得像枯草一样,碧蓝色的眼眸里仿佛盛有滔天的巨浪,白皙的脸上因愤怒泛出不自然的紫红色,皱眉与咆哮使得他脸上的褶皱纵横交错。
裴思特不知道,所谓的“告发”只是安妮的一时怒言,而没想到的是,安妮无心的一语却误打误撞地正好戳中了裴思特的要害。
“等我处理完了再来收拾你!”裴思特转身继续销毁他的罪证,瑞秋在他身后像一只木讷的羊羔,除了裹紧身上的外套以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裴思特突然捂住自己的头大声尖叫起来,他在地上打滚,像泥鳅一样弹跳抽搐。他的指甲扎进肉里,划出一道道血痕。瑞秋吓得往后缩了缩,她才刚刚拥有属于自己的意识,很多信息与莫名的情绪还没有消化完毕,人类那名为恐惧的复杂情感像一根根丝线纠缠在一起,汇聚成巨大的海浪向她袭来,她被打得发懵,一时半会还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究竟要干什么。
裴思特眼眶欲裂,不断地嚎叫着“好痛好痛”,他突然一个挺身,歪歪扭扭地向厨房内走去,从那里拿出一把刀,一下子扎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不疼了、嘿嘿,不疼了……”他露出诡异扭曲的笑来,一下一下扎向了自己。
瑞秋目瞪口呆,陌生的恐惧即将淹没她,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不要看,不要怕。”
再睁眼时,瑞秋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家里了。
“……干嘛把……走……”
瑞秋听见有人在讲话,但是她听不太清。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并不华丽,但是干净整洁的小屋子里。原木色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只白色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支桂花。
过了一会,门被打开,瑞秋站起身来,看见一个人推着轮椅走了进来,轮椅上坐了个男人,男人脸上缠满了绷带。瑞秋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的眼睛明亮清澈。
“别紧张,请坐。”将男人推进来后,另一人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并且十分贴心地带上了门。
男人将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了瑞秋,瑞秋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一整套的女士服装,还有一顶假发。
“我匆匆让伙伴们准备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你试试看。”男人道。
瑞秋点了点头,当着男人的面脱去了身上的外套。男人轻咳一声,转过脸去:“这里还有其他人呢,你稍微注意点。”
瑞秋快速套上了衣服、戴好了假发,有些疑惑道:“要注意什么?”
“注意不要在陌生人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这是人类务必遵守的一些道德规范之一。”男人道。
“可我不是人类,我只是一个仿生机器人。”瑞秋直白地说。
男人一愣,然后微微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男人伸出手来,瑞秋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将手搭了上去。男人牵着瑞秋的手领着她出了房门,门外聚集了许多瑞秋没见过的人
,他们看见瑞秋后脸上露出了不同的神情。有的是戒备,有的疑惑,有的只是单纯的好奇。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伙伴了。你叫什么?”男人问她。
瑞秋认真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的主人从没给自己取过名字,他一直喊“喂”或者“你”,这应该算不上什么名字,于是她摇了摇头。
男人看向窗外,嘴角微微上扬:“秋天到了,空气里洋溢着桂花的香味。你就叫‘瑞秋’如何?”
瑞秋。她默念着这两个陌生的音节,然后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好的。瑞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