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和
楚南芸从东海村出发时没带太多的东西，如今她在明光城定居下来，发现有不少日用品还没买全，于是便打算去城里买买东西。
“今天不去黑市吗？”傅梓深披上外套，打算陪楚南芸一起去。
“今天想看看主城区。”楚南芸用一根黑色发圈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然后戴上傅梓深送她的墨镜，“之前说过要仔细观察城内的生活的。”
“那我得捂严实点，免得被熟人看见。”傅梓深把外套的帽子戴到头上，拉了拉帽檐。
今天两人出门还算早，人造太阳还没有落下，高高地悬在空中。楚南芸坐在悬浮车里透过车窗户看向太阳，喟叹道：“不管见多少次还是觉得神奇，明光城居然能造出太阳。”
傅梓深百无聊赖地用手撑着头，撇了撇嘴道：“可惜了，不管是城内的太阳还是城外的太阳我都不喜欢。”
主城区的商业街要比黑市干净整洁不少，这里没有露天的商铺，所有的铺子都集中在一栋大楼内。楚南芸和傅梓深乘坐电梯上行，商场大楼的电梯是观光电梯，到达最顶层时可以俯瞰整个主城区。
楚南芸远眺着代表黑市的小小一隅，总感觉即使相隔甚远，她还能感受到那里拥挤的潮湿感。“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楚南芸又看了一眼远处的黑市，这才转身走出了电梯。
商场内物品种类齐全，准确来说，是对于明光城来说，这些物品已经足够满足日常生活了。路过调味品区的时候楚南芸就惊叹道：“这里居然没有辣椒调味料。”
傅梓深拿起货架上的一包调味料随意扫了一眼又把它放回了架子上，他听到楚南芸的惊叹，耸着肩戏谑道：“辣椒这东西只有黑市有，主城区是没有的。你要问为什么，这当然和高贵的神会有关。神会讲究清心寡欲，而辣椒又会让人变得面红耳赤、燥热难耐，当然是不受人们推崇的咯。”
“这也太苛刻了点。”楚南芸嘟囔道。她原本也不怎么吃辣，但是自从和傅梓深住在一起后几乎顿顿都要来点辣，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现在已经习惯了，甚至还有些无辣不欢。
“没事，我们可以去黑市买。”发觉路人投来怪异的目光，傅梓深又凑近楚南芸小声道，“偷偷的。”
楚南芸和他碰了碰拳头，两人像瞒着大人偷偷做好约定的熊孩子一样偷偷笑了起来。
说实话，主城区的商场和黑市比起来真的是太无聊了。图书区摆放的书籍都是和明光城的起源还有圣主有关，少数书籍科普了悬浮车和飞行器相关知识，有关人文与艺术的根本见不着。
服装区更是重灾区。楚南芸看着满眼的黑白灰犯了难。一旁的傅梓深倒是熟练地捡了几件黑色的衣服挂在了手臂上，他看了眼正在发懵的楚南芸，问：“怎么了姐姐？”
楚南芸蹙着眉道：“在明光城穿五颜六色的衣服是犯法的吗？”
傅梓深被她逗笑了，微微弯着腰肩膀颤抖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子道：“明光城就这样，姐姐习惯了就好。”
楚南芸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小声道：“以前是没机会穿彩色的衣服，现在是根本买不到啊……”
傅梓深挑了挑眉：“姐姐居然喜欢穿彩色的衣服吗？”
楚南芸：“是啊，我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傅梓深：“那为什么说之前没有机会呢？”
楚南芸指了指自己，又捏了捏拳头展示了一下健硕的肱二头肌，道：“我是我们村个头最高的姑娘，其他姑娘穿粉粉嫩嫩的就很可爱，我穿着就很违和，所以一直不敢穿。”
傅梓深歪了歪头：“怎么会违和呢？在我看来姐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楚南芸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拿过衣架上一件黑色衬衫，道：“虽然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现在是没机会试一试了。”
傅梓深道：“怎会？改天我们再去黑市逛逛，肯定能遇到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晃晃悠悠去了收银台结账，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一声钟声，商场里的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低着头闭着眼，表情肃穆虔诚。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了？”楚南芸惊诧地环顾四周，发现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整齐划一，肃穆像是某种ai代码似的蔓延开来，所有人的表情、动作，甚至是低头的角度都像是复制粘贴来的。楚南芸浑身乍起鸡皮疙瘩，心里直发毛。
“是祈祷钟。”傅梓深漫不经心道，“神会的传统。祈祷钟像是一个巨大的圆环镶嵌在明光城的保护罩里，钟塔就相当于时钟上的时针，随着时间的流逝圆环慢慢转动，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十二点时钟塔到达明光城的正上方。每当钟塔到顶钟声敲响时明光城的民众就要低头闭眼默默祈祷，表达对无上圣主的敬爱与感激之情。”
“钟声？”楚南芸狐疑地看了一眼手表，此刻正值中午十二点。
“嗯，有几次是我们在城外执行任务你可能没听见，还有几次嘛——是我的住所屏
蔽了钟声。”傅梓深道，“我不信神，所以没必要祈祷。”
楚南芸又忍着头皮发麻的不适感仔细观察一番周围的人，道：“你不觉得他们这种状态，有点走火入魔了吗？”
傅梓深笑道：“那可不是，所以我懒得和他们多交流，他们的脑壳里只有神会和圣主。”
“这样不好。”楚南芸蹙眉，“这是封建迷信，得整改。”
傅梓深挑了挑眉：“姐姐慎言，虽然我支持你的说法，但这里毕竟是在外头。”顺着傅梓深的话，楚南芸发现已经有听到他俩窃窃私语的信徒投来不悦的目光了。此地不宜久留，二人赶紧结了账匆匆离开。
在下行的电梯里，楚南芸沉默了许久后开口道：“我现在大概能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神会了。”
傅梓深含笑看着她，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楚南芸用手指卷起一缕头发来回摩挲：“明光城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你知道有一本名著叫《1984》吗？”
傅梓深摇了摇头：“神会可不允许有这种书籍出现。”
楚南芸点头道：“也确实符合神会的风格。《1984》讲述的就是一个压抑的社会，到处都是摄像头，人没有隐私没有自由。在这样的环境下人渐渐失去希望，变得麻木，最后像是被圈养的牲口，只会对固定的刺激做出反应。”
她不自觉地抠了抠指甲，神色凝重道：“我刚刚看到他们祈祷的模样时内心非常恐惧惊慌，我的恐惧在于那一瞬间，我眼前的仿佛都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ai之类的东西，这种东西很容易产生恐怖谷效应。”
傅梓深不在意那些人，自然也就没有注意观察过，但听楚南芸这么一说，他也不禁严肃起来。
“简单来说，我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个性，看不到灵魂。”楚南芸不安道，“我觉得哪里怪怪的。”
楚南芸直觉一向准得可怕，傅梓深不敢再吊儿郎当，他按了按脑后，打开了电子脑屏蔽器。
“你之前说民众是自愿信奉神会的对吗？”楚南芸问。
“是这样的，毕竟神会能带给他们地位和安慰，所以明光城内很多人都对神会十分崇拜。”傅梓深道。
“但是黑市的人明显没有这种强烈的违和感，虽然他们活得也挺麻木的，但至少还能看到一丁点生气。”楚南芸捏了捏下巴，“你之前说曾经有一批人从明光城主城迁去黑市，并分为两个派系，此后黑市和主城的人口就基本上固定下来。你还记得那次人口迁移前后发生了什么比较重要的事吗？”
傅梓深耸了耸肩：“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
“那太可惜了。”楚南芸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梓深打断：
“不过，我倒是听老头说过，那个时候恰逢电子脑研发上市、大量投入使用。”
楚南芸猛地抬头：“你说你屏蔽了钟声，是用什么屏蔽的？”
“电子脑屏蔽器。”傅梓深如实回答。
“屏蔽器是谁都可以安装的吗？”楚南芸又问。
“当然不是，只有军队有这个权限，毕竟军队有很多机密，没法加入神经网络进行共享……”傅梓深道。他突然意识到楚南芸想说什么，表情凝重了起来，“你是说电子脑——”
楚南芸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她举起右手手腕上戴着的石英表，上面指针显示此刻是十二点一刻。
“说来你可能不信，一刻钟之前我根本没有听见什么钟声。”她一字一句道，“我是看见大家突然间都低下了头才问你发生了什么的。”
傅梓深瞪大了双眼，感觉有一口气堵住了他的气管。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着，几乎就要撕裂骨肉而出。
“神会，真是疯子啊……”但是他转念一想，又道，“不对，既然没有安装屏蔽器的民众容易受到钟声的影响，那为什么黑市的人没有明显表现？”
楚南芸并不否认他的质疑，她低垂着眼眸道：“我刚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觉得要么是神会觉得黑市的人都是渣滓没有利用的必要，所以连洗脑都懒得洗。要么就是黑市还有什么其他的秘密，这个秘密是连神会的都不知道的。”
“这个有待考证，但我觉得你的分析很有道理，祈祷钟肯定有什么问题。总之，黑市的事情我们后续再调查，现在先去军区找老头汇报一下这件事。”傅梓深拉起楚南芸的手走出电梯，同时解开了屏蔽器。
就在二人走出商场大楼时，一道黑影狠狠砸下，甚至把地面都砸出了一个小坑。楚南芸走上前看，瞬间定住了。
鲜血，肉块，碎骨，扭曲的姿势，迸裂的眼眶，虔诚肃穆的表情。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