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慕炜彤【2】
孩提
冰衣铁砧刀劈骨，长安何停捣衣声。
“小野种别跑。”
五岁的慕炜彤穿着破洞的鞋子，背着一小捆捡来的木柴在青石板路上快步地跑，大脚趾的指甲黑黑的，后面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一边追一边叫骂。可小炜彤跑得太专注了，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一个小坑，十分吃痛地摔倒地上，身后的那群孩子马上就聚了上来。
“慕炜彤，你爹呢？”
这句话小炜彤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但是这些上不起学的家伙仍然乐此不疲，她也习惯了这种初听时令人恼火的嘲讽。
见慕炜彤捂着膝盖坐在地上不回答，这群孩子指着她哈哈大笑。
“这个小野种没有爹。”
孩子们围成一圈，把小炜彤困在中间，一边拍掌一边跳着转圈，大笑着唱自己编的顺口溜。
“慕炜彤，慕炜彤，没有亲爹的小野种。”
小炜彤咧着嘴，露出尖利的小虎牙，冲那些孩子低吼，但还是一直没有下手。其实她一个人打得赢他们，因为这些孩子怕疼，但是小炜彤不怕。
至于为什么不还手呢，当她第一次动手打人的时候，娘亲带着她跪下给别人赔罪。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看着娘亲又流泪了，小炜彤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还过手，她不想娘亲不开心。
日头西落，渐渐的每家每户都冒起了炊烟，孩子们也都玩够了，听到娘叫自己回去吃饭，又都一窝蜂跑掉。小炜彤等坏孩子们都走完了，收起威慑的牙齿，站起来用力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但怎么也拍不干净。
歪头想了想，往小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使劲儿地在膝盖上蹭，这下终于干净了，娘亲肯定看不出来，小炜彤灰扑扑的小脸儿露出傻笑，然后迈着小短腿向家中奔去。
“彤儿回来了，快吃饭吧，粥还热着呢。”
坐在桌边的女子听见木门咯吱的声音，灰蒙蒙的双眼看向门口，笑着冲女儿招手。两年前那场无休止的流泪哭花了女子的眼，也让她带着女儿进慕家的幻想破灭了，那个昔日海誓山盟的慕郎，真的成了负心人。
可她还有女儿，她要把女儿养大成人，再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后，女子才能放心地离开。但眼睛花了，自然也就做不了女红，女子也没有别的手艺，只能接些洗衣的活，即使在冬日也不敢歇息，这才勉强度日。
小炜彤把木柴放好，颠着走到桌边后，拿起了娘亲做的小木碗，一碗淡淡的野菜粥，就是极好的晚饭了。
“娘亲不吃吗？”
“娘亲吃过了。”
小炜彤自以为迅速的往娘亲的碗里瞥了一眼，看到碗底还有几片绿绿的野菜叶，这才相信娘亲的话，捧起小碗大口喝着。
但当十数年后，慕炜彤回忆那个冬夜的往事时，想起那碗边未被舔净的粥汤，才明白娘亲终究还是骗了她。
“彤儿吃饱了。”
小炜彤放下吃的干干净净的木碗，摸着小肚子打了一个饱嗝，满足地轻踢着小脚丫，至于到底吃没吃饱，谁也不知道。
“那就去吧。”
“娘也睡。”
“好，娘陪彤儿睡。”
这一晚没有月亮，天地之间都是一片黑沉沉的，小炜彤藏在单薄的被子里，问出了那个一直好奇但是没有问过的问题。
“娘亲，我的爹爹呢？”
“彤儿的爹爹啊，在娘怀上彤儿的时候就死了。”
“死了是什么意思？”
小炜彤并不明白什么叫做死了，是消失不见了吗，还是藏起来了？
女子满是伤痕的手轻抚着小炜彤的脑袋，柔声回答道：
“死了就是死了，彤儿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哦。”
小炜彤不明白地回应一声后，缩进了娘亲的怀里。天冷的时候，她最喜欢躲在娘亲怀里了，哪怕外面再怎么冷，娘亲的怀里也总是暖洋洋的。
小炜彤以前也对此很好奇呀，奶声奶气地问过娘亲：
“娘亲，娘亲，你的怀里为什么总是很暖和啊？”
娘亲总是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笑着回答她：
“因为娘亲有彤儿啊。只要有彤儿在，娘亲的心里啊，永远永远都是暖暖的，所以怀里也变暖了呢。”
“那彤儿要一直待在娘亲身边，这样娘亲的怀里就不会变冷了。”
“好啊，彤儿要一直陪着娘哦。”
“嗯。”
想着这些事，小炜彤身心全是暖暖地听着娘亲的摇篮曲，甜甜的进入了梦乡。娘亲摸着乖女儿的头发，听着小炜彤逐渐平缓的呼吸，一遍遍地唱着为女儿编的儿歌。
“风儿啊吹呀吹，雪儿啊下呀下，雀儿呀回了巢，彤儿呀找妈妈。”
这一晚的初冬格外的冷，寒风比过去四年的每一天都刮得更酷烈，只是在墙角稍微绕了一下，木盆里的水就连着未洗完的湿衣服冻成了冰块。
或许是女子的歌声太过温和，让无情的冬风看不过去，对着四处破洞的茅屋发起了猛烈的攻势。终于，在纷纷而落的雪花相助下，摇篮曲的声音还是渐渐停歇，但幸好，小炜彤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狂风凄嚎着，尖叫着，围着这个小茅屋开心地打转，把屋顶的茅草高高卷起，挂在树梢上，吹到池塘里，肆意地庆祝着这场轻而易举的胜利。
早上，小炜彤是被冷醒的。好奇怪啊，娘亲的怀里为什么不暖和了呢。
小炜彤睁开朦胧的小眼睛，抬头看着嘴唇青紫的娘亲说道：
“娘亲，天亮了。”
娘亲没有回答，小炜彤知道，娘亲肯定是又想让她来叫醒。她想从娘亲的怀里出来，但是娘亲这次抱的好紧好紧，她费了好大好大的力气，才从娘亲的怀中挣脱，小手扶着娘亲冰冷的肩膀轻晃着。
“娘亲，天亮了。”
但今天娘亲并没有一如往常，会伸出温暖的手摸她的头，那双灰蒙蒙但是好漂亮好漂亮的双眼依然闭着。
“娘亲，彤儿好害怕。”
小炜彤很慌张，娘亲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醒啊，明明以前只用喊一次啊，娘亲是不是病了，小炜彤被吓得流下了泪。
“娘亲，娘亲，娘亲。”
“奶奶，我娘亲怎么了？”
小炜彤牵着邻居奶奶干枯的的手，看着娘亲被草席裹住，不懂地发问。
“你娘死了。”
有一个满脸刻薄的女人站在一旁，语气冷冰冰的。
“死了是什么意思，娘是去陪我爹爹了吗？”
老奶奶瞪了自家媳妇一眼，满是皱纹的脸挂着慈爱，轻抚着小炜彤浓密的头发，慢慢地解释道：
“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然后挂在天上。”
小炜彤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神奇啊，人竟然能变成星星吗。但看见娘亲被人抬着出门，小炜彤顾不上心头的疑惑，要跑过去追娘亲，却被奶奶瘦弱而有力的手拉住了。
“彤儿别跑，你娘亲现在去天上帮你找爹爹了。”
“我也要和娘亲一起去。”
“路太远了，彤儿跟不上的。”
“那，那娘亲什么时候才能带着爹爹回来？”
“等彤儿长大了，爹娘就回来了。等着娘亲的这段时间，彤儿就在奶奶家乖乖长大好不好？”
那个媳妇没法再冷眼旁观了，焦急的出声：
“娘，咱们”
但还未说完，便被老奶奶跺着拐杖怒声打断了。
“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做主。”
小炜彤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生气，奶奶之后也会死了吗，她不明白。但是感受着奶奶身上和娘亲一样的温暖，小炜彤用力地点了点头，娘亲和奶奶，她都好喜欢。
等娘亲和爹爹回来了，再加上她和奶奶，四个人永远住在一起，那样，冬天就再也不会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