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同一块云铁
阿瑶从何晓慧的房中退出去便去寻李莲花了,远远的看见他在竹林中喝酒舞剑,也就没过去,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一下子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花花应该很难过吧。
她是真的心疼了,明明他可以顺遂无忧的过一生的,却只因为当年姐夫昏迷三日,就彻底的将他的一生改变了,若是他当年被一起带回北离就好了。
将酒壶中的最后一口酒喝完,李莲花便走向了一处山峰,面对着对面的山崖,想了许久,最后伸手将手中的刎颈剑射了出去,然后坐在了一个岩石上。
阿瑶上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岩石上的刎颈剑,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时候来的。”李莲花看向阿瑶问道。
“你在竹林中饮酒舞剑之时我便在了。”阿瑶答道,她还是不放心他,所以就想着过来看看。
“你这轻功是越发好了,我竟一点没察觉。”李莲花感叹道。
阿瑶没说话,只抻了抻裙摆,坐在了李莲花旁边。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那深深扎在墙壁上的吻颈剑,叹了一口气,说,“花花,我知你因为贺家满门的死而自责,可是花花,那并不都是你的错。”
李莲花为什么要丢掉这云颈她是知道的,天外云铁虽是宝物,却是杀人夺来的,她家花花自然是不愿再用的。
李莲花摇了摇头,“阿瑶,你不知道实情。”
“当年我初次下山便遇上了长马刀贺家被往日仇家寻仇,贺家满门仅剩贺家三郎一个孩子,贺家家主死前将孩子托付给我,我本欲将孩子亲自送到他外祖家,可师兄坚持说他一人便可,我便让他去送了。”
“可这贺家三郎却死在了洛阳城外,这云铁就是他杀人夺来的,若我当年没有错信师兄,那贺家三郎就不会死。”
“识人不慧,用人不察本就是我的错。”李莲花说道,眼里满是后悔,若他没有错信师兄就不会酿成今日的大错了。
阿瑶看着他眼里满是悔恨与自责,心疼不已,却还是静静地听他说完,才开口说,“不是这样的,此事并不完全都是你的错啊。”
她握了握李莲花的手,语气温柔的说道,“花花,我知你心中有愧,始终不肯原谅自己,是因为你觉得这一切都是你识人不清导致的。”
“你觉得是因为你当年错信了单孤刀,才导致了贺家三郎惨死。你觉得今日这一切都是你看错了人导致的。”
“可是花花,你当年也不过是个15岁的少年啊。”阿瑶轻声说道。
他当年初次下山便遇见此事,此事如何能全怪罪于他啊。
“你虽有错,却也情有可原。你不必将这一切罪过都算在自己身上的。”
“你若是与我一样,自幼便游历江湖,见惯了江湖的腌臜事,知晓人心丑陋之后还看错了人,你大可以将这些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可花花,你与我不同。你下山前都呆在云隐山上一心练武,不谙世事,自是不知人性多变,人心险恶的,这一切又如何怪的了你呢?”
“更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
阿瑶就这么看着李莲花一字一句的劝说着,眼神温柔,语气坚定,就好像这确实不全是他的错一般。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李莲花没有回话,却在心中一遍遍的默念着这句话。
“而且你可知我的定安剑与你的刎颈本来自于同一块天外云铁。”阿瑶问道。
李莲花的眼神露出了些许疑惑,他方才只当这是北离皇室之物,并未多想,怎会与他的刎颈来自同一块云铁?
“这云铁本就不是贺家的。它是你李家的。”阿瑶解释道。
李莲花更不解了。
“当年柳城山匪横行,你父亲母亲因救人而得罪了人,因此遭到了山匪的报复。”
“所救之人为报答李家便将这云铁赠予了李家,后来姐夫回去的时候才又将这云铁取了回来。”
原来这云铁原本竟是属于他家的。
“只是姐夫对于武学并无多大兴趣,这云铁也就一直藏在北离的国库之中。直到我五岁那年,皇叔开始教我习武,姐夫才将这云铁赠予了我。”
“那这云铁又为何会到了贺家。”李莲花问。
“这云铁打造极为不易,需许多特殊的铸剑材料,只有大熙的铁甲门施家才有,皇叔就将云铁一分为二,带着这半块云铁去往了大熙。却碰巧偶遇了贺家,而这贺家正是当年从柳城逃走的山匪。”
“所以当年所说的仇家寻仇其实是你们?”李莲花问道。
阿瑶对律法的执着他是知道的,若说她和她的皇叔为了哥哥报仇杀了贺家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那贺家发家并非正路,按律也是当斩的。
阿瑶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们。”
“当年皇叔本想杀了他们替姐夫报仇,却听说这贺家因为前两个儿子早死,断了香火,便觉得自己坏事做绝,开始金盆洗手,广结善缘了。”
“过了许久才有了贺家三郎这个小儿子,但你家当年近百口人命都与这贺家脱不了关系,他们就算金盆洗手,这以往造下的孽也是要还的。”
“只是这贺家后来确实是做了许多善事,于是皇叔便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他扮作富商去贺家询问何处可以以云铁铸剑,若贺家未起歹念,皇叔便会放过他们一马。”
“只是贺家终究还是起了贪念,对皇叔起了杀心,企图杀人夺宝,皇叔就假装受伤而逃,并将云铁留在了贺家,只是将云铁藏于贺家的消息传了出去。”
说到这,李莲花就懂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怪当年贺家有云铁的消息会传的那般快。
李家曾因此物遭贺家屠杀,多年以后,阿瑶的皇叔,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只能说是因果循环,皆是缘法了。
“皇叔见那贺家三郎年幼,与此事无关,便留了他一命,这也是为什么贺家唯独这小儿活着的缘故了。”
“后来,他打算回李家取云铁的时候,恰巧遇到你和单孤刀,他见你一身正气,便当这云铁与你有缘,赠给你了。”阿瑶缓缓说着。
之后墨烨便没有拿着云铁去铁甲门施家,而只是去那买了些铸剑的材料和秘籍,回北离自己动手替阿瑶做了那把定安剑。
“我们谁都没想到单孤刀竟是那般阴险狡诈之辈,可是花花,那并不全是你的错。”
“我们都是人,不是神仙,自然也没有神仙预料未来的本事。”
“所以当时的你不知道平日里对你百般照顾的师兄实则会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夺宝的小人,这是正常的,你不可以将这些事情都怪在自己身上。”
李莲花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阿瑶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此事虽是情有可原,可李相夷也确实有错。
毕竟他当年亲口应下了贺家家主的请求,若是他没有听单孤刀的话,而是要同他一起去,那贺家三郎确实不会死。
但如她所说,这并非全是花花的错,只盼她刚刚说的这些话可以让花花心里好受一些吧。
她真的很心疼,她的花花总是将一切都拦在自己身上,也不去管那些究竟是不是他的错。
他活的太累了。
她实在是不忍心就这么看着他始终困在自己给自己画的这片牢笼里,可她除了一遍又一遍的开导他,并没有别的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结是花花自己系的,自然只能由他自己解。
李莲花许久没说话,只是看着阿瑶,看她一脸担忧的望向他,眼底全是担心。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耐心的同他说话,宽慰他,她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这不是他的错,只为让他宽心。
他从前只当这世上再无令他挂念之人,而这十年漂浮也令他早已了无牵挂,是生是死与他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可他如今又想活了。
因为眼前的女子实在是太过美好了,哪怕他自知自己命不久矣,却仍贪恋阿瑶带来的这一丝温暖。
她知他心中苦闷,懂他为何所困。
她尊重他的一切选择,从不阻拦。
他实在不想同他的阿瑶只走到这里,只是他又能活多久呢?
但让他故作冷漠,将她推走,他实在是做不到。只当他贪心罢了。
只是李莲花对阿瑶的这一分爱意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如今的他还是有些懦弱的,而阿瑶也当真如她所说,她等得起,也从未问过。
“花花,放过自己好不好。”阿瑶问,她神色紧张,眼里满是担忧,又带了一丝害怕。
她真的很害怕,害怕花花始终沉迷于过往之错,害怕他的花花如同十年前一般看淡生死,无求生之志。
从小到大,她从未怕过任何人,任何事。
如今却害怕了,她害怕得不得花花的回答,或者得到的不是她想要的回答。
李莲花回望着阿瑶,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山崖上对视着,偶有阵风吹过,引得树叶沙沙作响,显得氛围格外的寂静。
素闻北离的永安公主乃天之将才,巾帼英雄,她征战沙场,从无败绩,人们更是常说这世间无她所惧之物。
可如今他从阿瑶的眼中看出了害怕,从这个传说中无所不能般的人物身上看见了恐惧,而她的恐惧却是因他而起,他李莲花何德何能能得到阿瑶这般的爱啊。
良久,李莲花看着阿瑶的眼睛说了句,“好”。
听见李莲花说了这句好,阿瑶的神色立刻缓和了许多,不再如先前那般恐惧了,似是如释重负一般。
还好,还好是她想要的答案。心里的这颗大石头总算是可以落下去了。
李莲花看见阿瑶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心里只觉她可爱非常。
阿瑶怕是真的在乎极了他。
所以,为了阿瑶,他愿意活下去,若有生的机会,他定会好好珍惜的。
至于碧茶之毒解药的事情,阿瑶没提,她怕花花会去问无了和尚,他这般聪明,若是去了,定会看出端倪,所以还是等这些事情处理完了再告诉他吧。
两人在岩石上吹了会风便下去了,下去前阿瑶将刎颈取了回来,这是花花贴身的佩剑,陪伴了他十年,不该就这样被丢弃。
李莲花见阿瑶拿回刎颈,并无拒绝,而是收回袖中了。
阿瑶见他收下刎颈,也就彻底放心了,这件事,应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