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金麟中秋宴（中）
一双温热粗糙的手捂住了若星的眼睛。
“星儿，在这里要记住的，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能说。”盛嬷嬷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若星连忙重重点头。
盛嬷嬷一路牵着她，她乖觉垂下眸，盯着怀中的般若汤出神。
刚刚她看到，那里面又是一个金笼子。
那个少年好似跟笼子有什么无解之缘，又或者……他真的危险到，唯有笼子才能关住。
看起来很难接近，贺家的事要找他去作证，不是易事。
这里非比寻常之地，若星告诫自己从长计议，现在不能给盛嬷嬷添麻烦，她一路低着头快步走向厨司。
金麟山庄的厨司很宽阔，尚食娘子们都穿着一样的浅绛色窄袖衫襦，井井有条地分工而劳。
盛嬷嬷在暗色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去，把酒送过去。”
若星回过神来，小心走过去，把般若汤放在茶酒司的娘子面前，作揖福礼装乖：“尚食娘子妆安，这是我们寒泉庵的般若汤，请娘子收下。”
那尚食娘子长着一张珠圆玉润的圆盘脸，见她乖巧，笑着拿了一盒桂花冰酥酪给她：“你是盛嬷嬷的新学徒吧，乖，以后常来山庄玩儿。”
若星谢过，收下了冰酥酪。
圆盘脸娘子探头对盛嬷嬷道：“盛嬷嬷，待会儿吃了夜食再走，可不许早走了，今日山庄特意备了宫饼，你定是想念那滋味的。”
盛嬷嬷出宫后，确有几年没吃过宫饼了，小学徒也应该尝尝，便欣然应允下来。
若星坐在厨司角落里的烧火椅上不敢乱跑，她小口小口吃着桂花冰酥酪，望着盛嬷嬷正在为般若汤配菜。
今夜一共九盏酒，般若汤醇厚，放在了第八盏，盛嬷嬷配了些清口的菜，虾橙脍、洗手蟹、牡丹玲珑鱼鲊。
盛嬷嬷笑道：“用这三道菜来劝酒，今日外头的宾客定是要醉在这儿歇着的。”
圆盘脸娘子抚掌笑：“甚好，这样那些贵人明日还可以接着留一日。”
“如此，让我的徒儿一会儿跟着娘子进去上菜，见识见识可好？”盛嬷嬷眯着眼，有些老狐狸样。
圆盘脸娘子大笑：“就知道你打着这个心思呢，一会儿上果子宫饼，让那机灵丫头跟在我身后好了。”
盛嬷嬷眼睛一转，若星立刻收到示意，上前深深揖礼拜谢，“娘子大美人儿，心地世间第一善良！”
圆盘脸娘子被哄得更开心了，转头又给她拿了一盒栗糕。
钟磬礼乐声响起时，山庄里便开宴了，圆盘脸娘子用金漆木托盘放好“荷叶”、“金花”、“芙蓉”模样的宫饼，给若星的托盘上放了蜜冬瓜鱼儿和乳梨，叮嘱道：“小丫头，外头都是些世家贵人，不可乱跑，你乖乖在我身后，由我来上菜，你看着就好。”
若星应下，这圆盘脸娘子像她以前拜过的一尊佛，那尊佛微微胖，总是笑嘻嘻的，十分和善，若星每次去寺院里就只拜那个佛，此时觉得圆盘脸娘子甚是亲切。
她稳稳端着托盘，跟着上菜的尚食娘子们穿过游廊，随着墙上的宫灯变换，礼乐中的喧闹之声骤然变成热浪，她一脚迈入了那纸醉金迷的大厅中。
若星还以为会看到那个惊鸿一瞥的金笼子，然而并没有。
这高高的楼宇一共五层，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镂空的筒状，一圈圈的筒壁上是宾客们的暖帐厢阁，她仰头看去，看到筒顶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繁花和宫灯，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错觉。
她跟着尚食娘子上了楼梯，径直来到了第四层。
“穆小公爷今日怎有空来此做宴，定国公大人平日不是将您看得死紧么？”楼道前第一间厢阁传来几个公子哥的调笑声，当中那位锦衣华服头戴冠玉，想必就是被调侃的小公爷了。
穆小公爷端坐在锦席上，摇着扇子面露恣意：“我随母亲回扬州探亲，自然是要来这传闻中金麟山庄看一看的，怎么，就许你们几个孟浪特意从汴京城过来享受，不许我顺道来见识见识？”
“怎会，前些日子贤弟给您捎信邀您前来，您不是没回吗，我们哥几个还以为您对这些张狂的玩意儿不感兴趣呢！赔罪，赔罪！”几个“孟浪”立刻给那小公爷倒上酒，看起来也是身份高贵的公子，几句话便勾肩在一起了。
这些宾客，果然都是身份尊贵的公子，但在他们口中，金麟山庄是“张狂的玩意儿”，不由得让若星想起她那个笼中少年。
尚食娘子躬身缓步走到案前，小心将宫饼和果子围着案上的水仙花顺势摆放，若星则躬身跟在娘子身后，一双眼眸微微望向筒底。
筒底在一层楼之下，但用一张巨大的白纱缎绫遮起来了。
待尚食娘子领着她去给下一个厢阁上宫饼时，那张巨大的白纱缎绫忽然动起来了！
顶上的宫灯忽然灭了几盏，整个楼宇暗下来，本空无一物的白纱缎绫上神奇地出现了一幅水墨山水画。
若星离勾阑近了一些，看到了更神奇的画面，白纱缎绫四端被握在四个女使手中，女使手掌翻出，抽出了下面一层白纱，那幅山水画顷刻间开始变幻，变成了广寒宫月兔玩耍的画，月兔竟然还会动！
圆盘脸娘子见若星看得出神，小声笑道：“这是海上穿云纱，宫里的帐设司娘子专门带过来的技艺，每拿掉一层啊，都是不同的画，宫灯一暗，看起来像会动一样。”
实在太神奇了！
若星终于懂了张有眼说的，宫中的四司和民间四司的区别了，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概是中秋宴的气氛，若星看着看着，莫名开始有些想念玲珑四司的伙伴们，如果柳雨姐姐也在就好了，她那么聪明，这个穿云纱，肯定看几次就学会了。
若星叹了口气，圆盘脸娘子轻轻拍拍她的头顶，拉着她站到了厢阁一边，低声道：“我去给宾客倒酒，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接下来还有好看的。”
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看？若星心下翻涌，立刻凝神静气望向筒底。
约莫一盏茶过后，海上穿云纱以一幅海上升明月图结束了，帐设司的女使们翻手收起白纱，露出了筒底的庐山真面目。
金笼子，巨大的金笼子从地底被锁链拉了起来。
若星恍然心下缺了一跳。
那个少年正站在其中，在他面前，还站着一个比他更高大的面具男子，这一刻，宾客们忽然如浪般兴奋起来。
那小公爷的厢阁里的“孟浪”靠着勾阑，对金笼子调笑道：“看啊，今日是魁首江白曜的局！”
小公爷像是来了兴致，起身走过去。
此时，女使们端着红布盘子走来，微微欠身道：“几位公子，今日开放博彩，可有意赏玩？”
那小公爷从腰上扯下一块玉佩，随性丢在女使的盘子里：“不是说是魁首么，那我便压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