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大耐糕
如宋娘子所料,看门的小厮已经找不到了。
若星问过管事女使后,拉着柳雨冲到了小厮当时被送去的医馆,然而,那医馆已经人去楼空,现在是一片废墟了。
回到玲珑四司,若星见春芽正派人去小厮老家打探,硬要跟着一起去。
到了那才发现,这小厮连老家都是假的。
李香雪有备而来,她一个知州最受宠的姨娘,要搞倒一个市井四司,岂是什么难事。
若星回四司后,每日一大早就出门在扬州城游荡去找那小厮,第三日依旧杳无音讯。
夜里回到玲珑四司,她还以为见不到四司的纱灯亮了。
然而,今夜,纱灯通明。
若星一跨进院门,顿时站住了,只见三司司长,张有眼、赵柔儿和尹一杯整齐坐在堂前,四司的姑娘们也皆在。
“若星丫头,怎地这会儿才回家?快回来坐好。”张有眼嗔怪她,招了招手让她坐过去,“往后再这么晚一个人出去,是要用四司家法的。”
若星乖觉走过去,低头站在张有眼身边。
张有眼自是知道她去做什么了,整个司上下,人心惶惶,但这个小丫头居然是看起来最冷静的那个,冷静地在想应对的办法,想到了就出门试一试,雷打不动。
但这些事,是长辈才应该去想的事。
张有眼背对着若星,忽而伸过一只手来,在背地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良久后,张有眼缓道:“大荣敕令,偷窃贵重财物者,轻则流放,重则处死,如今我们找不到证人,百口莫辩,别人借着权势,是如何都要让我们吃下这哑巴亏。”
春芽咬着牙,忍不住叱骂李香雪下九流,过了一会儿又含着泪道:“能不能使银钱去打点……我怕姑母在牢里,受不住……”
“我已经打点过了,放心吧,我家官人就是牢吏,现在宋司长还未有事。”说话的是帐设司的司长赵柔儿,赵柔儿越说越气,一掌把扶手拍碎了,“这个李香雪,眼红这扬州城的富户只找我们玲珑四司许久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尹一杯今日滴酒未沾,清醒道:“这贺家骄奢淫逸,扬州城里只要谁堵了他家的路,过不得几天就出事,得想个法子让他们栽跟头才是,不然,如何会有上头的来彻查?”
有个姑娘忍不住了,小声问道:“那以后,我们玲珑四司怎么办……”
众人都知,宋娘子如若被判定了罪过,那玲珑四司是否还能办下去?恐怕是重重阻碍了。
有了盗窃的名声, 哪个好人家还愿意找玲珑四司办宴席?
张有眼沉吟片刻,“如今宋司长的事未有定论,玲珑四司会歇业一段时日,大家如有不愿留下的,尽可来跟我领了月钱离开,我们四司皆不强求。”
张有眼这一番话出来,言下之意,宋娘子平安回来许是不太可能了。
春芽跌坐在地上:“难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赵柔儿和尹一杯叹了口气,束手无策般默然。
玲珑四司的姑娘们很多都是被宋娘子救下的,本就孑然一身,更何谈有什么背景关系,就是几个司长,除了使银钱,也不知该怎么办。
若星咬着唇,心口剧痛。
她得之不易的姑母和现在的一切,仿佛就要在瞬间化为泡影……
而她只是一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孩童。
待前堂的姑娘们哭够了,陆陆续续散去已是深夜,这一场夜谈,只是让众人看到了更没有光明的未来,和应该认命的人生。
若星愣怔着,她不想认命。
她想到那个狼子少年……柳雨说过,贺家私自囚禁良民,是犯了律法的,只要她找到少年,去和比知州更大的官大爷告状,是不是就能救下姑母了?
可又去哪里寻他?
若星闭了闭眼,只觉四顾心茫然。
第二日,张有眼让各司照常上课,厨司今日要学的,是一道大耐糕。
若星蹲在井边洗大柰,按照张有眼的指挥,心不在焉地拿了小刀,把大柰一个个削去外皮去核。
大柰露出了红彤彤的果实,中间被挖空了,像一个个小小的璎珞。
张有眼的声音从摇椅上传来:“你们先烧一锅水,把甘草片和白梅煎煮半盏茶的时辰,再把大柰放进去焯水。”
若星照做着,心中却一直挂念着姑母。
“这叫大耐糕,传说有位圣人要任命一位贤才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颁诏后,便想看看这位贤才如何应对,以往这种好时候,那都是要大摆筵席的,推杯换盏间,朝堂之上的根脉枝节也就盘上了,谁知,这位贤才什么也没做,门庭冷清,甚至还闭门谢客,圣人大笑,称其为大耐官职,赐了这大耐糕。”
张有眼随手从摇椅旁的盘子里挑了颗饱满的大柰放入口中,教她们有耐性,也是有意让她们想些别的事,“这给官场人摆筵席,每一道都是学问,你们来说说,如果是你们去做四司,而这位贤才又一定要办筵席,如何才能不惹怒圣人?”
姑娘们沉默了许久,俱都没什么心情,半晌后,才有个开了口:“关起门来,自家庆祝,不宣张不结党,这样自不会被指摘。”
张有眼点点头:“如此也可,无功无过。”
其他姑娘都不说话,若星低着头煎大柰,淡声说:“既要摆筵席,不如光明正大宴请四方,在圣人派来的探子眼皮子底下摆,这位贤才如果真的贤,那必然不会被抓住把柄,至于席面,我在四司理学上读过一些假菜式,什么鯚鱼假蛤蜊,豆腐假江瑶,做个亮堂堂的假菜席,也好获得一个节俭的名声。”
“不错。”张有眼笑起来,“你这丫头年纪小小,怎么鬼点子竟是多的,我们四司人,要考虑的,那便是如何帮人摆宴,你说到点子上了。”
若星被夸赞了,却并无心开心,她把松子和榄仁用石臼磨碎了,放入蜂蜜拌匀,再酿入大柰内,上锅蒸熟。
大柰的甜香不一会儿就飘香满院。
但解不开众人的愁云。
大柰蒸熟时,赵柔儿却带着噩耗来了。
“我家官人那边来信了,宋司长她……在牢里认了罪,她说是她一人所为,和我四司无关。”赵柔儿踟蹰道。
张有眼气得从摇椅上跳起来:“认罪?宋司长一向是个聪明人,怎地如此荒唐!这罪认下来,最轻也是流放了!”
赵柔儿叹了口气,“那李香雪不止要状告宋娘子,还要状告玲珑四司,不得已之下,宋司长才会一人扛下所有污蔑……贺知州已经决定将她流放了,十年……不过,发配的是去岭南,路上不会受太多苦。”
姑娘们吓得哭的哭,愣的愣,若星坐在炉灶边,手被烧热的锅炉狠狠烫了一下。
“各位先不要着急。”尹一杯从院外匆忙赶来,喘着大气,“我刚刚去寻了常在我这讨琉璃醉的酒客,有两个酒客正是管这流放的捕吏,我已用银钱和一辈子的琉璃醉收买了这二人照看司长,暂时不会让司长受苦的。”
张有眼默了良久,跌坐在摇椅上,看着那大耐糕摇了摇头。
赵柔儿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这是司长让官人给我们的,且看看吧……”
张有眼接过来,颤抖着手抖开那张纸。
信上唯有八个字——韬光养晦,待时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