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金子饭
宴席，自古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看的。
越是名门贵户，盘中的食物就越是精细小巧，因而那权臣贵胄，要的从来不是填饱腹胃，而是用峭壁上白莲的露水，暴浪中鱼跃龙门的那一条豚鲤，林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凤凰琉璃鸡，来填饱的是体面，是欲望。
做宴席，哪怕是地上一粒尘，那也俱是东家脸上的尘。
宋娘子这一节理学课，教的是何为精贵事物，玲珑四司一向是自创席面台盘与帐设，别家做不出的独一份，所以才能在这权富遍地的扬州城立足。
下学后，宋娘子安排若星今日要去学习的是厨司，走在繁华盛开的甬道上，若星想起临走前，顾泱泱免费告诉了她一些消息，厨司司长叫做张有眼，是四司里最凶的，万万不可迟到，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怕去晚了会挨罚。
厨司的小院离其他三个司最远，在湖对面，穿过一道栈桥，写着瘦金体“厨司”二字的牌匾就出现在若星眼前，在院门上，还挂着一块木牌，写着“内有恶犬”。
她推门走进去，只见宽阔的院子中，映入眼帘的是左右两边高高的丝瓜架和葡萄架，并没有看到恶犬，相较于顾泱泱带她路过的三个司，厨司看起来最为生机蓬勃。
只见院子东面有一口井，井上用半月竹子搭了一个简易的流水台，竹子从井内一直延伸至院子南面的葡萄架下的摇椅旁，将水滴落至炉架上的茶壶里，摇椅里坐着一个在看话本的独眼老太太，想必就是顾泱泱说的张有眼了，只见这老太太渴了就动动脖子，张嘴去接竹子流下的水，身子是一点没挪动。
若星惊呆了，世间竟还有这样的懒人啊！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张有眼掀开一只眼皮，看了一眼若星，懒洋洋挥手：“自己找个地方坐下，一会儿开课了啊。”
若星左看右看都没看到什么可以坐下的地方，唯有院子中间的石头矮案旁的地上，放着几个干的丝瓜藤，她便自己坐下了。
很快，学徒姐姐们说笑着推开了院子门，进来后对独眼老太太行了个礼，“张司长好，不知今日的课题是什么，我等领了课题，还要去赶明天吴家的宴席策划，劳烦张司长了。”
跟在姐姐们身后的，是几个和若星差不多年纪的新人学徒，皆是和若星一样扎着两个发髻，一身素衫的小丫头，看来，早上柳雨给她穿的，应当是苑服了。
小丫头们不敢多言，看到若星坐着，便也悄悄挪到石案旁。
张有眼放下话本，手从摇椅旁的弦纹竹筒中抓出一把栗米撒在地上，撒时院中的鸡鸭都撒丫子腿奔了过来开始啄食。
“晡食之前，你们每人煮一碗饭端过来，不可超过两种食材，并且还要让这碗饭很昂贵，通过者，有赏，通不过者，罚。”
高级学徒们听到“有赏”，纷纷神情怪异笑了笑，应声作揖离开了，而几个新学徒都有点惶恐。
若星想了想，先是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张司长，食材是要我们自己准备吗？”
毕竟昂贵的食材，她可没有钱买。
张有眼重新拿起话本在摇椅上摇啊摇，十分闲适：“院里有的食材，尽可使用，没有的，自备。”
若星看了看这院子里，都是市井上常见的食材，哪样也看不出“昂贵”，然而张有眼却不再管她们了，她当即决定去院内厨房看看有什么能用的，反正张司长根本懒得从摇椅上起来揍她。
见若星走向后厨，几个新学徒面面相觑，却不敢跟着她进去，若星自己去转了一圈，发现这后厨比她的钱袋还干净，竟是找不出一丝有用的食材。
和娘亲一起在市井讨生活的日子，她吃过最好吃的米饭，是鸡油饭，娘亲会将鸡炖上三个时辰，然后把鸡头剔下来，拿出去卖，剩下鸡骨头和飘着鸡油的汤，就拿去沤米饭，再沤上一个时辰，等鸡油包裹住饭粒，就变成泛着金色的油饭了。
金子，必然是最贵的东西，如果能煮出“金子饭”，那定然能通过考核。
若星这么想着，她回到院子，扑腾两下抓住了一只鸡，但犯难的是，她不会杀鸡。
其他几个学徒都比她来得早，领过月钱，有的决定去商街上买鱼羹来沤饭，有的决定去买羊肉，小丫头们想到最贵的东西，就是这些了。
若星杀不了鸡，决定跟着她们去街上碰碰运气。
玲珑苑外不远处就是一条十分繁华的商街，欢门彩楼鳞次栉比，到处都是叫卖营生的小贩，三步一食楼，四步一酒坊，外送食物的小厮们如同风一般快步穿梭过人群，掀起一阵油脂的香浪。
小学徒们已经分头去买各自需要的食材了， 若星皱了皱鼻子，在街头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家春饼铺前。
厨娘将稀稠的面浇在饼鏊上，不一会儿一张饼皮就好了，而后厨娘敲了个黄灿灿的鸡蛋上去，撒上一些葱花，变成了香气扑鼻又便宜的鸡蛋春饼。
若星看着那鸡蛋春饼一下子愣了神，突然想到了一个不用花钱做出金饭的法子了。
她立刻转身往玲珑四司跑去，因厨司离后门比较近，她走了条小道，绕到了玲珑四司的后门。
后门是不开的，但是后门有个狗洞，她为了方便，经常由这里来回。
从狗洞进去就是一处偏院， 是学徒们的宿寝，若星爬进草丛中沾了一身土，正要站起来。
“柳雨啊柳雨，你这是翅膀长硬了，敢拒绝我了！”
一声厉喝从不远处传来，若星趴在草丛里没动，抬眸隐约看见东南处的角落里，一对男女正立在树下说话。
那男子目眦欲裂揪着女子的手臂，恶狠狠道：“你要是不做，现在就跟我出去！”
“我不去，我不能去，你放开我！”女子低声尖叫起来，猛然退后了几步，挣脱开男子的钳制，“我做，你说的我都做……”
若星看到男子身上挂着一枚红木腰牌，上面写着熟悉的“灵动”二字。
难道说，柳雨姐姐真的就是那个卧底吗……若星有些不敢相信，那男子看着极其凶恶，如果是真的，说不定柳雨是被逼的？
娘亲教过她，做人就如做饭一般，万事不可只看表面，要尝了味道才知其中内里。
若星不敢打草惊蛇，等他们走了，她才从草丛里出来，一路小跑飞奔向厨司。脑子中想着柳雨的事，手上却麻利的去鸡窝里掏了两个蛋。
她抱着蛋跑到后厨，先是用土锅闷了一锅饭，闷好后，待饭凉了，她将鸡蛋敲碎，只取蛋黄，把凉米饭拌进蛋黄液之中，静待每一粒米都沾上金黄色蛋液。
她从油罐子里舀出一勺猪油放进热锅中，而后将裹了蛋液的米饭放下去，大火爆炒。
翻炒几下过后，一碗金灿灿的炒饭就出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