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郁金香（上）
“牧师大人，我们真的要收下她吗？”
教堂里，一个留着如瀑布般黑发的穿着修女服饰的女人再度确定道，她的眼中满是动摇。
“这样一个幼儿流落在野外根本活下去的。”
“可……”修女眼神飘忽，她的目光不时便停留在摇篮中婴儿的耳朵上。
那细长精致的尖耳绝不属于人类，这是一个精灵。
“我知道……可我忍不下心。你难道忍心让她流离在野外自生自灭吗？那些恶劣的家伙只会抓住她，培养成一个珍贵的奴隶再卖掉。”
“如果被其他人发现的话。”修女话留一半，神色上满是恐惧。
这个时代对精灵的口碑极差，甚至被许多人冠以恶魔的名号。
在暗光精灵的作祟之下，许多村庄都遭受过袭击，且他们报复性极强，原先待在森林深处不与外界来往的精灵的根深蒂固的形象已经发生极大的变化。
“你认为我们所信仰的究竟是什么？”
“光明。”修女不想即答。
“是。但什么是光明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追寻着这个答案。”
修女沉默着。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美好的，它有许多争斗，许多血淋淋的事实，也有许多藏在阴暗角落的污垢。但只有在这，看着镇上人们的笑容时，我会由衷高兴。
光明像是太阳一般，是照亮他人，温暖他人，为人们带来幸福的存在。”
牧师的手指抚过正在熟睡的精灵女婴的面颊。
“她会生于黑暗，但也会心向光明。我想带给她幸福。”
……
苏宇待在角落，像是透明人一般看着这一切。周围的人无法察觉到他，也无法触碰。
世界定格，天空的日月开始飞速交替，白云高速移动，各种各样的人在街道上流动，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时间似乎在飞速地向前推着。
直到定格在一天下午。
摇篮中的精灵女婴已经逐渐长大为六、七岁的孩童。她每日的生活便是在教堂之内忙着闲杂之事，打扫地板，擦拭窗户，清理灰尘与蛛丝，照顾后花园。
但有一个前提，她必须时刻带着修女道服的兜帽。这是牧师与修女大人严厉警告与要求的，她永远不能在别人面前摘下帽子，不然便是对光明神的大不敬。
生在教堂且接受信仰文化的她对神明抱有着绝对尊重。
大概是因为血脉不同的原因，小精灵天生长得惹人喜爱。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哪怕还未发育成熟都深深吸引着镇上青涩的同龄人。
可她不敢与他们接触，也不能与他们玩耍。调皮捣蛋且不懂事的小孩们不知何时便会将你的兜帽掀开，小精灵害怕着。
她只能坐在教堂里供人休息的木椅上，窗户是五光十色的，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撇过头，牧师与修女大人正招待着前来祷告的人们，他们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同时，还有带过来的小孩正偷偷打量着她。
“什么时候……我也能出去玩耍呢？”
正当痴痴这样想着时，阴影覆盖在双腿上，抬起头，是一个同龄的小女孩正注视着她。
“你是修女吗？好厉害！”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与除开牧师与修女之外的人近距离接触。
明明应该抑制住这份心情的，鬼使神差地，小精灵却糯糯地点头又摇头。
“什么嘛。”小女孩被她逗得开心，不住笑起来，“大家都很感激着帮助镇上的人解决各种麻烦与疾病的牧师与修女哦。
我其实也很憧憬着成为一位神官，能帮助到他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你不认为吗？”
教堂的玻璃折射着不同往日斑斓的光，恰巧打在两个纯洁懵懂的小女孩身上。
“我叫薇薇安，你呢？”
“露希。”
……
“露希好像变得爱笑了。”修女脸上挂着浅浅笑意道。
“是因为薇薇安吧，莱克家的小女儿。”牧师合上厚厚的祷告之书，嘴角同样不由自主地上扬。
“我们什么时候告诉她真相？最近似乎不太平，也有监察使在活动。”
“再等等吧。”牧师的面色又变作凝重，像是心头积攒着许多阴霾。
……
苏宇眉头紧锁，“怎么回事，这是露希的记忆吗？难道说在一开始与我对话的人也是露希？不，不对，气质完全对不上。”
一开始苏宇认为这很可能与露希的同胞——金族精灵的灵魂有关。
最开始所处的房间装饰完全符合公主的特征。
至少在苏宇看来，走进房间与他搭话的带着王冠的女人很可能是金族的精灵女王，也是露希的母亲，睡美人。
“不，这更不对。”似是意识到什么，苏宇立即否定自己。
“睡美人的灵魂已经破碎且完全融入我的体内且化作太阳族加护的一部分。那道模糊的灵魂究竟是怎么回事？”
“咚。”
苏宇心脏一紧。
汹涌的情绪波动从心底油然而生。它强烈得如同大海深处的暴风雨夜，黑暗，在海浪中摇曳的船只随时会翻掉。
场景更迭，日夜颠倒。
待到再回过头时，露希正蹲在教堂后边的小花园前。这是她枯燥且乏味的童年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今天不同往日。
薇薇安悄然站至身后，她的目光停留在露希的背后。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在小花园里有一朵花与其它的都不同，它有着金黄色的花瓣与沁人心脾的香味，更关键的是，它似乎只为自己而绽放，与周围的花草格格不入。
像是，它明明不愿孤身一人，但本身的特征与生来的气质却被迫沦落至此。
露希喜欢这朵郁金香，可能是因为它足够美丽，也可能是因为其它的。
在那之后，薇薇安每天都会来到教堂，她会带来许多有趣的书与露希分享，两人交谈甚欢，虽然没有外出玩耍的机会，但对露希而言依然难能可贵。
平凡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苏宇静静看着这一切，与露希相关的过去。
总有人注定生来不凡，总有人注定被宿命捉弄。即便是一个不知何处丢来的弃婴。
……
“明天有监察使要来巡查，需不需要让露希外出避一避？”修女忧心忡忡。
牧师用手捏着眉，一时沉默。
即便要让露希离开教堂又要用什么理由呢？一个在人们印象中被默认为修女候补的家伙又要以怎样的身份外出。
过多且不合理的举动反而会生疑。
“莱克家如何？可以让露希前去做礼拜。她与薇薇安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
虽然还想说很多，但牧师忽地发现，他们似乎已经被逼上绝境。
于是计划敲定。
次日，听到这个消息的露希喜上眉梢，她展露出从未有过的幸福笑靥，如花美艳，令人动容。
牧师只觉心中一紧。
说到底，她终究只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长期以来压抑的心情与强迫自己变得成熟的露希又咽下过多少委屈呢？
她从没奢求过任何东西，也不曾度过一次生日。她只是坐在木椅上，沐浴在太阳光辉下看着那些在街道上自由玩耍，喜笑颜开的同龄们。
想到这，牧师蹲下身紧紧抱住小露希。
他想道歉，却发现说不出口。
归根结底，造成这个局面的也是他。是他的严苛与不断地嘱托令露希不能摘下兜帽，也不要与那些顽皮的男孩玩乐。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温热。
幼小白嫩的手掌轻轻盖在牧师的背后。小露希不懂这些复杂的事，她只感到牧师大人身上弥漫着难过的情绪。
“即便如此你都要先来关切我吗？”牧师心想着，再也没能忍住情绪，他的泪水跑出眼角，顺着面颊两侧下滑。
“记得一定不能摘下兜帽，明白吗？”牧师擦过眼泪，郑重道。
露希从没问过为什么，她只是点头。
可越是想掩饰什么，似乎就越容易出现意外。
……
“情绪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的么？”苏宇看到的东西更多。
露希对情绪感知的敏感程度远超这个年龄段的小孩。
“咚。”
又是一声强有力的心跳。像是在拔出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倒刺一般，随着回忆的推进，刺在被逐渐拉出的同时还牵扯着皮肉，将心脏的表层刮出满溢的鲜血。
莫名地，苏宇借着灵魂的力量完全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波动，来自那道模糊的，令他眼观这一切的未知灵魂。
“你究竟想让我看些什么？”苏宇喃喃自语。
……
“原来是教堂的小修女呀。”
作为小镇教堂里除开牧师与修女之外唯一的存在，露希在镇内广为人知。
“是牧师大人让我前来做礼拜的，前段时间很感谢莱克夫人捐赠的马铃薯。”
露希还显得有些拘谨。
“怎么会呢。我倒还要感谢你呢，谢谢你愿意与薇薇安玩耍，她很调皮吧？”
与露希对话的是莱克家的女主人。
虽然只是没落的贵族，但依然保有着独属于贵族的礼仪与气质。
“不，不会，”露希有些慌乱，她很少同大人们说话，“薇薇安小姐很活泼开朗，我才是要感谢她愿意来教堂。”
“咯咯咯，”莱克夫人不由发笑，意味深长道：“那便开始做礼拜吧，后面的时间还多着呢。”
露希按着从牧师那学来的知识替莱克家进行祷告与祝福。
今天的太阳格外要明媚，光芒穿过树叶交叠的缝隙打落在地，斑斑点点。
沐浴在日晕中的不仅仅是树木，还有双手合十紧闭双目，口中碎碎低语的露希的侧脸。
薇薇安与莱克夫人站在一旁，注视着她。
“说起来，露希小修女从没摘下过兜帽呢。”
薇薇安点头，脸上期待着道：“我等会想带露希去书房，可以吗？”
“当然，”莱克夫人欣慰地笑着，摸了摸薇薇安的脑袋，“她是你的好朋友吧。”
……
“按照惯例，监察使巡逻之所不得有教会相关人员外出。”穿着重甲的剑士冷冷看着牧师。
“她只是教堂收养的一个孤儿，并不是教会的相关人员。我们的使命是为人们带来光明与幸福，自然不可能对一个无助的孩子见死不救，不是吗？”
牧师不答反问。
迟疑许久，监察使剑士终于没再追问，反而开始询问一些其它事情，以及搜查教堂内的各个房间。
光明教会遍布全国，但并非没有异教徒或是一些打着信仰旗号招摇过市的人。
监察使的存在便是检验分教会负责人是否存在异常。
当前的人类联合王国采取君权神授的方式巩固政权，教会若是再出一些问题难免会引发不可预估的后果。
至少从镇上的人打听来，这间教堂的牧师与修女都是信仰纯正之人，他们也时常到往小镇里帮忙。
即使有所怀疑，但不存在的东西便是不存在，剑士也没能发现任何异端的证据。
时间很紧，他还需要赶往下一座城镇。
“还有，这算是我个人的诉求。最近有精灵在这座小镇附近的森林活跃，似乎是精灵们内部的争斗。你有知道什么吗？”
牧师瞳孔微缩，心脏骤停，旋即摇头。
“那些精灵心性大变，早已不是以往的和睦模样。若是有任何蛛丝马迹一定要及时上报，不然可能会遭遇严重的灾难。”
“当然，我会的。”牧师低头，诚恳道。
“那便好。愿光明指引你前进的道路。”剑士行着鞠躬礼后转身离去。
……
在牧师遭受监察的这段时间，露希与薇薇安畅游在莱克家的书房里。
作为贵族，莱克家传承悠久，同样记载有许多鲜为人知的历史秘辛。
薇薇安之所以会带露希来这便是想要分享书中的趣事。
“精灵编年史……”露希低语着，看着眼前被尘封在书柜深处的书籍。
薇薇安悄然来到身后，意外道，“这个啊，似乎是记载与精灵们相关事情的书籍。不过上边用的文字是精灵的语言，人类想要解读极其困难。
这本书也是我的父亲大人在森林里无意捡到的。”
露希听后疑惑地看薇薇安一眼。
她能看懂封面上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