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一个人坐在大床边，眼泪像脱缰的野马一样

    月秀说：“双珍，你要再这样想，俺真的生气了。石龙现在是县长，俺与他是姐弟，你不要瞎想。石龙下次来，俺就得说说他，不要他胡思乱想。俺知道你们对俺好，想报答俺。但这种报答是伤害俺。俺只有一个男人，他死七八年了，他很疼俺，，俺忘不了他。”

    吴双珍说：“姐，你真这样想的话，我也给你说实话，我心里只有宋石龙，除去他，我不会再嫁人了。姐，这事就拜托你了，石龙，他听你的。”

    月秀笑着说：“这就对了，过去的十多年让你俩白白地丢了，想找也找不回来了。”

    吴双珍说：“姐，我们现在走到一起也不晚。”

    月秀正想说什么，房门被推开了，文思夫妻俩下班回来了。他们刚进屋，月秀就笑着说：“文思，你看谁来了？”

    文思发现屋里的吴双珍，他下意识地一怔，说：“吴阿姨，您咋这么得闲？”

    吴双珍笑着说：“我来看看孙子，你不反对吧？”

    文思忙说：“我们欢迎欢迎。”

    马育玉笑着说：“吴阿姨，您好！您快坐下休息会，我给您拿水果。”

    吴双珍拉着儿媳的双手，说：“孩子，让阿姨好好看看。”

    马育玉笑着。她想，这位就是婆婆常提到的那个妈妈吗？一个很有风韵很有气质的中年女人。想不到这样一位漂亮的母亲，竟有如此一段辛酸的人生历程。

    月秀说：“文思，咱晌午咋吃？”

    文思看了妻子一眼，马育玉善解人意地说：“吴阿姨来一趟不容易，咱们去饭店吧。”

    月秀说：“咱们去饭店，文思，喊上你妺一块去。”

    文思说：“我想办法给文荟联系。”

    吴双珍说：“姐，我抱抱咱孙子。”

    月秀把孙子递给吴双珍，说：“朴朴，让你这个奶奶抱抱。”朴朴伸出小手去抓月秀的脸。

    马育玉说：“娘，您换身衣服，就穿我给您买的那身衣服。”她拉着婆婆去了另一个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抱着孙子的吴双珍，和她的亲生儿子。她轻轻地说：“儿子，我来看看小孙子，你有想法吗？”

    文思说：“谢谢您，谢谢您百忙之中来看我的儿子。阿姨，您年纪大了，往后要注意身体。我与文荟商量好了，等您退休之后，我和妹妹会照顾您的。您是我们的生母，我们不会忘记这血肉之情！”

    文思的几句话，说得吴双珍泪流满面。

    文革一开始，吴双珍就如履薄冰。有个风吹草动，她就吓一身冷汗。有时，她睡着睡着，突然一下子就惊醒了，嘴里还喊着丈夫的名字。宋石龙就在她身边躺着，他见妻子惊魂未定的样子，就说：“双珍，你又做噩梦了？”吴双珍紧紧地拥着他，说：“我梦见你被人抓走了！”宋石龙轻轻地拍着他，说：“你睡吧，我不会有事的。”

    吴双珍在单位如惊弓之鸟。局里传出的消息都让她震惊。同事说县城里又揪出了某某，街头又出现了某某的大字报。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宋石龙千万不要有啥麻烦。往日，部长夫人的荣耀感在她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宋石龙能一天不回家，她就惶惶不安，干啥都不上心。她越是害怕，坏消息越是接连不断。这天上午，她在单位里心神不定，坐卧不安，感觉很是不好。她好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就急匆匆向家里奔去。她到家一看傻眼了，院门屋墙上贴满了宋石龙的大字报。她家的房门也被人撬开了，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她家被抄了，宋石龙肯定出事了。她骑着自行车去县委大院，得到的消息让她五雷轰顶。宋石龙被人抓走了，去向不明。她回到家呆呆地坐在那儿，没有半丝饿意。下午下班，她把儿女接回家，让文思看着妹妹，她去厨房给孩子做饭。昔日欢乐的情景不见了，家里冷冷清清。她做好饭，自己也没心思吃。文思说：“妈，俺爸咋不回家吃饭？”

    吴双珍说：“你爸开会去了，他得几天不能回来。你吃吧。”

    文思拿个馍递给她，说：“妈，你也吃。”儿子很懂事，又去给她递筷子。

    吴双珍忍着泪，说：“好儿子，你先吃，妈抱抱你小妹。”

    饭后，吴双珍把一双儿女安顿睡好，她一个人坐在大床边，眼泪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潸然而下。她不知道丈夫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是怎样。这一夜，她流了很长时间的泪水，也想了很多。她几乎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吴双珍把孩子分别送到幼儿园和托儿所，就去了她的单位。局领导正组织人员去参加万人批斗大会。她在会场看到了宋石龙。他的神情还不错。宋石龙用眼睛与她默默地交流着。让吴双珍欣慰的是，这次揪出来的不是丈夫一人，县委常委都在劫难逃。他们被揪出的时间是一九六八年元月二十八号，被人称为“一．二八事件”。吴双珍发现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很坦然，并用温和的目光望着众人。她心里稍微轻松一点。她想，也许他们揪斗丈夫几天，很快就会放丈夫回来，县主要领导还得工作。散会后，吴双珍打听出宋石龙的住址，就忙着去给丈夫送饭。她被看管人员拦在了大门外。被拦在大门外的，还有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家属。吴双珍到家没有饿意，她劝自己得吃饭，身边还有两个孩子需要自己照顾。自己不能倒下。可这饭她吃得确实没有一点味道。

    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局势越来越乱。吴双珍起初的想法太单纯了，宋石龙根本没有放回来的迹象。他们被专案组拉到下面各个公社进行游斗。她去看宋石龙给送他送换洗衣服，得经专案组的批准。她与宋石龙见面时，看管人员就在房门外站着，像对待犯人一样。

    自宋石龙被揪出来以后，众人对她的态度变了。单位里所有活动不让她参加了，以前要好的同事也是躲着她走。她走在街上，身后有许多人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着她。吴双珍一般情况下不去街上。她躲在家里看着一双儿女。

    一天晚上，吴双珍做好晚饭刚坐在饭桌边，文思说：“妈，爸咋还不回来？我想爸爸了。”儿子望着她，没有吃饭。

    吴双珍说：“你爸下乡了，他一时半会回不来，儿子吃饭。”

    文思说：“妈，这都多少天了，爸该回来了。”

    小女儿也苦丧着脸说：“妈，我也想爸爸了，我要爸爸。”她拉着妈妈的一只手，使劲地摇晃着。

    吴双珍哄劝着两个孩子，她说：“你俩听妈的话，吃饭，咱吃过饭睡觉，天冷。”

    文思边吃饭边说：“妈，我想听爸爸讲故事了。”

    吴双珍说：“你快吃饭吧，我今晚给你俩讲《寒号鸟的故事》。”

    文思一听妈妈要给自己讲故事，脸上有了笑容。他津津有味地吃着饭。吴双珍望着眼前的孩子，她想，如果丈夫能坐在这饭桌上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