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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丁庆国拿起雨伞又走进春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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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五年的寒假结束后,开学的第二天,丁庆国的小弟东明,从学校给他拿来一部长篇小说,是梁斌的《红旗谱》。小说的封面没有了,是用牛皮纸粘的。丁庆国感到惊奇:“东明,这书是哪来的?”在当时,尤其是农村,这样的书很少见。这对丁庆国来说,是如获至宝。

    东明说:“这是赵老师让我给你的。她让你抓紧时间看,人家还等着要呐。”他说着跑了出去。

    丁庆国望着这本卷了书角的小说,纸张有些发黄。牛皮纸上用毛笔写着书名。字龙飞凤舞,很有功力。他掀开书皮,一张纸条滑落下来。他拾起纸条,看着上面的字:丁庆国,祝你新春快乐!请你不要因为我而影响你的文学创作。为一个不值得你爱的女人去伤心,没意思。

    我希望你尽快把那个女人忘掉,专心致志地干你的事业。如果你还想让那个女人快乐的话,你就要争气,你就要不懈地去奋斗。你只有成功了,我才真正的心慰。我真心地祝福你!你的同学赵秀玉。这张纸条,丁庆国看了两遍,就把它烧掉了。他想,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双方不要再制造痛苦了。随后,他就如饥似渴地读这部反映大革命时代的小说。精彩的部分,他要连续读好几遍。他不敢耽误时间,要趁着农闲读完这本小说。他边读边写读书笔记。他还书时,他犹豫了好久,是不是给赵秀玉写个纸条,祝她新年快乐?她现在过得很开心,自己为何要打扰她呢?他想来想去,在一张纸条上写上两个重复字:谢谢。他把纸条夹在书里,对小弟说“东明,你要把这本书亲自交给赵老师。”

    东明点了点头,他把书装进书包里,去了学校。

    让丁庆国意外的是,这年的初春,也就是寒假开学的第二个星期,丁庆中到大队学校教学去了。情况是这样的,丁庆中的表舅原是部队的一名军官,年前转业到县武装部工作。春节,丁庆中的母亲去走亲戚,碰见了这位表弟,她说了丁庆中的情况。表弟笑着说:“姐,我现在不能向你许诺什么。我刚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还不太了解,我回到县里先问问情况。”表舅是个热心人,家族观念很强。他几经周折,就把话捎到本大队书记那儿,大队书记很干脆,他点头让丁庆中去学校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姐拎着礼物去感谢表弟,表弟说:“我现在就这么大的能耐,先让外甥教着学,等有机会了,我再给他想办法。”姐好话说了许多,才心满意足地回来。她回到村里,逢人就说她有个表弟在县武装部里当干部。丁庆中说:“娘,这有啥好谝的?”

    母亲骄傲地说:“没有你表舅,你能教上学?!”

    父亲说:“你的嘴也该有个把门的。”

    母亲不吭了。她想,有些话说多了还真没有好处。

    丁庆中教学的当天晚上,去了丁庆国的家,他笑着说:“庆国,我现在也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传教,授业,解惑。”

    丁庆国说:“可歌可贺。你带没带烟?”

    丁庆中掏烟递给他。丁庆国边抽烟边说:“庆中,谈谈上帝是怎样青睐你的?”

    丁庆中吐口烟雾,诉说了自己当老师的偶然而又曲折的过程。

    丁庆国感慨道:“千年古代都是这样,朝里有人好做官。”

    丁庆中说:“你又愤世嫉俗了?”

    丁庆中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能教学,我打心底高兴。”

    丁庆中说:“我是个穷教师,也没有大能耐,我能帮上你忙的,就是你今后创作用的笔墨纸张,我包了。”

    丁庆国说:“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了。”

    丁庆中说:“你今后要好好创作,我相信你的未来是光明的。”

    丁庆中离去之后,丁庆国一个人站在冷风飕飕的院子里,他望着神秘深邃的夜空,想了好多好多。

    正月末,丁庆国与男劳力在秋地里撒粪。这块地栽春红薯。有人用架子车把粪运到地头,妇女用粪箕向地里背粪,一粪箕一堆粪。丁庆国和几个男劳力用铁锹把这成堆的粪撒开,并且还得撒匀。然后再用犁子扶红薯垄子。这块地紧挨着杨河大堤,栽红薯苗时便于担水。放工后,丁庆国没马上回家,他扛着铁锹上了杨河大堤。他想在这初春的大堤上散散步。

    天很低,阴沉沉的。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是天地相接。大堤上的柳枝吐出了淡淡的嫩黄绒芽。田地里小麦开始返青,昭示着勃勃的生机。河坡里是遥看绿色近却无。他望着这景色,心里是莫名地一动,他有种强烈的表达欲望。不大会儿,天淅淅沥沥地落起了小雨。雨水轻轻地洗刷着这个世界。他被这清凉的雨丝润滋着,望着朦胧雨雾中的万物,他大脑里电光一闪,灵感随之产生。他思绪泉涌,一篇描写春天的散文,在他脑海里已成雏形。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捕捉到这一难得的灵悟,又细细品味着春雨给他带来的快感,他发疯地向家跑去。河面上泛起白雾似的水花,让他的思维清晰而活跃。他周身火辣辣的,文思逼着他向外喷涌。

    他到家对母亲说:“娘,您别叫我吃饭,下午落雨不能出工,我得抓紧时间写篇东西。”他放下铁锹,进屋把门关上了。

    母亲不解地说:“看你这孩子,再大的事也得吃饭。”

    丁庆国坐在桌边,铺开稿纸,拧掉笔帽,他屏息敛气地沉思会,就刷刷地写起来。三千多字的文章一气呵成。他放下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站起来,活动着四肢。他周身轻松自如,满脑子都是快乐的细胞。他打开屋门,一团凉爽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精神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说:“春雨贵如油!”他走出屋外站在院内,让雨水冲洗着自己的脸。他此时的心境好极了。一直到现在,他没有一点饿意。

    母亲心疼地说:“儿子写东西写傻了!连饭都不顾得吃了。”

    丁庆国说:“我不饿。”

    母亲说:“饭凉了,我给你热热去。”

    晚上,在夜深人静时,他静下心开始改这篇稿子。他改完稿子,点着一支烟抽着,他坐在那儿一边抽烟一边望着灯火想心事。外面还在下着雨,雨丝沙沙地润滋着万物。

    他把这篇稿子抄好,选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去杨河镇邮所投寄这篇稿子。这天还下着小雨,天刚亮,远处就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他吃过早饭,借把雨伞,步行去了杨河镇。他出村庄时,发现许多孩子向学校走去。他望着无忧无虑的孩子们,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他想,时光流逝得真快,转眼自己就是大人了。他走在这条乡间的土路上,想起了许多美好的往事。他特别熟悉这条土路。他上高中时,每星期六回来,他与赵秀玉一起,两人有说有笑,十几里的路程,他们不知不觉中就走完了。现在想来,他们当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和幼稚,毕业还不到一年,他们的山盟海誓就成了泡影。赵秀玉匆匆嫁人,开始经营她与另一男人的小天地。自己还在人生的旅途上艰难地跋涉着。他放眼望去,能回忆起自己与赵秀玉在某个拐角处逗留过,甚至在哪段路说的啥话,他都记忆犹新。

    丁庆国来到邮所,把雨伞放在门边,伞上的雨水把下面的地洇湿了一片。他掏出稿子递给工作人员老郑。老郑接过信封看了看,笑着说:“年轻人又投稿呐,我祝你这次成功。”

    丁庆国说:“谢谢您对我的鼓励。”

    老郑说:“年轻人只要不停地努力,你肯定会有出息。”他用剪子剪掉信皮的左上角。

    丁庆国拿起雨伞又走进春雨里。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他想,这春雨真好!

    二月中旬,东明又给丁庆国拿来一部长篇小说巜敌后武工队》。还是赵秀玉给他借的。他接过这本书,觉得心里暖暖的。觉得赵秀玉还挺关心自己。这次,书里面没夹纸条。他心里莫名地一轻,但也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他马上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聚精会神地看起了这部小说。他看完这部小说,在书里夹张纸条,上写两个字:谢谢!

    三月的一天,在丁庆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邮递员骑车去了他家,递给他一封信,顺便还给他几张报纸。丁庆国接过信一摸,心里不由地一震,接着突突地跳个不停。这封信太薄了!不像是退稿。他送走邮递员,回到自己屋里静坐在那儿,闭着眼睛好一会儿,他才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慢慢地打开。信不是铅印,是手写的。说稿子文笔流畅,有新意,乡土气息浓厚。我们准备刊用,近期在杂志上发表。我们祝贺你。希望你今后再创佳作。谢谢你对我刊的支持。云云。丁庆国擦把眼睛,又认真读一遍,他才小心地把信纸叠好装进信封里,他把信放在自己的枕头下。他在自己屋里走了几个来回,开门去了堂屋。他递给父亲一支烟。父亲望着他的眼神,忐忑不安地说:“这回咋样?”

    丁庆国抹把涌出的泪水,说:“大,这回有希望了,可能要发表!”

    父亲听后,咂了咂嘴,蹲那儿又站起来,站起来又蹲下。他哆嗦着嘴说:“小子,你先别张扬。我没白供你读这么多年的书。”他去院内,个粪箕走了大门。

    丁庆国没有声张,连好友丁庆中也没告诉。他怕大话说出去了,万一编辑部有变,抽换掉自己的稿件,别人会说自己吹牛皮,连赵秀玉也会说自己虚荣心作祟。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自己的文章变成铅字。这期间,也就是小麦扬花孕穗时,他又写一篇散文,是赞美母亲的。三千多字,还是寄到省文艺月刊上。不久,他收到了编辑部给他寄来的样刊。里面有他的散文:巜春雨沙沙》。他掀开散发着浓郁墨香的杂志,看到自己变为铅字的文章,他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他觉得自己付出的心血得到了回报。他一个人去了杨河大堤,他在大堤上在五月的阳光里,他坐了好久好久。他回到家后,就拿着那本崭新的杂志让父亲看。

    父亲读过几年私塾,对儿子写的这篇文章,他能看个大概。他说:“儿子,你要好好地写,别人不用咱,咱自己争气。上面的人还是识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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